4、砸出海沟 ...
-
路挽一直绷着的死鱼脸终于有了点松动。
感觉被什么不动声色地挠了一下，嘴角轻轻一抽，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带着些不情愿的轻快。
他低头，又抿了一口热可可。
微咸的暖意在舌尖停了一瞬，缓缓滑向喉咙，化作慵懒的猫儿尾巴，轻轻地蹭过味蕾，涂抹了一层柔和的温度，再慢悠悠钻进胸口，藏进最不安分的一角。
原本压着他的那点情绪，也跟着被捋顺了一些。
连窗外的雨声，都安静了不少。
原本急促得让人烦躁，此刻只是断断续续地敲着玻璃，把空气也搅得温柔起来。
他还攥着杯子，指尖被热气焐得发软，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覃果那边瞟了瞟。
心里的那点别扭还没全消下去，就像被雨水打湿的胶纸，黏在心口不肯走。
不痛，但特烦。
总感觉哪里不自在。
覃果却毫无察觉他的纠结，笑得轻松自在。
送完东西，也没打算走人，反倒大剌剌地闯进屋，跟回了自己家似的。
一抬腿，就顺势盘上那张破得露棉絮的沙发，抓起一团揉成一坨的纸巾往头发上一搓。
纸巾很快就湿透散开，搓得稀巴烂。
她也没管，手上一边胡乱擦着水珠，一边皱着鼻子抱怨：“侬这个屋里咋就乱成介个样子哦？前些日子也么介样呀？弄得跟烤箱爆炸一样，满地搭是灾后遗迹！”
语气熟得很，尾音软绵绵地卷着调儿。
一番话下来，专门对准了他耳朵里最敏感的那条弦，轻轻一拨，忍都忍不住。
她瞪着那双眼睛，把屋子里扫了一圈。
画板斜靠在墙角，颜料管横七竖八滚了一地，桌面上搁着几只没洗的马克杯，杯口干着一圈咖啡印。
空气里裹着潮气，混着浓重的咖啡味，味道又沉又闷。
停在屋里太久没散开的情绪，堆了一层厚厚的。
路挽靠在窗边，热可可只剩底下那点儿，他拎着杯子晃了晃，毛毯搭在肩上，垮垮的，没个正形。
听到“灾后遗迹”那句，他眼皮一抬，嘴角慢慢翘了一下，抬眼瞥她：“乱才是我的风格。你那店，不会全刷粉色吧？墙糊得甜腻腻的，空气都快凝住了，走进去要是没点定力，说不定就被氛围控制了，想不掏钱都难。”
“才不是！”覃果立马抬头，瞪了他一眼。
头发一甩，水珠甩出去几滴。
她气鼓鼓地回击：“是蓝色！高级的——蒂芙尼蓝你懂嘛！安静、干净、不晃眼！舒服得很。不像你这破窝……”
她又环顾了一圈，停在地上的颜料管和塌陷的沙发垫上，冷哼一声：“乱归乱，还真不是艺术范儿，不可一概而论。”
说话的工夫，她拽了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在滴水的外套。
水渍晕进布料，颜色压得更深。
她眉头轻皱，整个人也有点不爽了。
可坐在那里，她却显得格外清醒。
不是那种硬撑的清醒，而是像一团没干透的小猫，在冷风里拢着不服气，随时准备冲一顿，但不是真的生气，就是……蹬着小爪子，不想被忽视。
此刻，路挽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间小巧的甜品店，主调是干净的蒂芙尼蓝，墙面映着柔和灯光，线条利落，没有多余装饰，却每一寸都摆得妥帖。
橱窗里陈列着蛋糕，一排排站得乖巧，花纹均匀，颜色柔和，每一块都是被精细打磨过才准许亮相。
柜台后，覃果穿着围裙，神情认真，手上操作不停。鼻尖蹭了点面粉，自己却没察觉，神采飞扬地和时间比赛。
她正低头裱花，动作利落，奶油袋子被她挥得不亦乐乎。
调兵遣将、挥斥方遒不过如此。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眨着眼喊：“帅哥，来块蛋糕嘛～”
路挽忍不住笑了一下，咬着杯口看向她，语气半真半假：“那你干嘛不做个蓝色蛋糕给我尝尝？成天送这些草莓粉红心，我都快被甜成少女漫主角了，下一话是不是还得加个飘满星星的特效？”
“欸？”覃果眼睛一亮，像是灵感被瞬间击中，反应得飞快，“下次就做！”
她一甩湿发，往后捋了下，郑重其事地点头：“下次给你做个蓝色忧郁系，酷一点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前男友蛋糕’。不加糖也能让你上头那种，怎么样？”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肩膀一抖一抖，手里的纸团都快捏不住了，纸巾皱得不成样子，差点从指缝里滚下去。
……前男友？
还是蓝色的？
我谢谢你啊，谢谢你没整成绿色的！
路挽差点没被那口热可可呛出眼泪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嗓子都烫得发麻。他咳了两下，硬是把即将喷出口的气笑憋了回去。
这丫头，真行！撒糖都知道专挑伤口糊。
他没搭话，掩住那点反应过度的窘迫，转身打开柜门，摸出一包没拆的毛巾，手指一撕，把包装顺手揉了，抬手一甩：“擦擦吧，别感冒了，怪麻烦的。”
毛巾在空气中转了一下，落进她怀里，动作松散得像没用力，可分量又不轻不重，正好落得稳当。
覃果抬手接住，动作自然极了，似乎早知道他会丢过来一样。
她眯着眼笑了笑，语气带着点打趣：“呦，你这是在关心我？基佬也会对直女动恻隐之心呀？”
“少往自己身上贴金。”路挽没回头，盯着杯里还剩的可可，“我怕你真病了，送蛋糕中断了，我没法续命。”
语气照例冷飕飕的，手却悄悄紧了紧杯子。
他还是靠在窗边，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样，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笑意太直白、太肆意，和阳光一样，照得丧尸躲都躲不开。
话音一落，心跳就像老居民楼里用久了的电表，突然开始不规则地跳数，“咔哒、咔哒”响得他脑袋发紧。
路挽皱了皱眉，没再开口。
心里却在暗骂自己：这嘴硬心软的老毛病，又犯了。
而那边，覃果已经笑得停不下来，笑声散得像颗颗玻璃珠轻轻撞在地上，一下接一下，清脆又黏人。
她抓起毛巾，胡乱擦了两把头发。
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额前，眉眼却完全舒展开了，甚至还忍不住捞了捞那件外套上的水渍，笑着嫌弃自己：“你这破屋子，水珠一落，感觉都跟着抖了一下。”
“路挽，你嘴是挺硬的，可这心，怎么这么软乎？”
她低头继续搓着毛巾，动作没什么章法，力道也大，头发越搓越乱，搓了炸毛的刺猬，碎发贴在脸侧，额角还有几滴水没擦干。
她没注意到自己这副模样多狼狈，眼睛却始终盯着他。
那双眼睛……太亮了。
眼神干净又直接，没有绕弯子的心思，落在他身上时，有种慢慢往下压的沉静力道，宛若针尖轻轻挑着那层摇摇欲坠的伪装，能把人拽着坐实在原地。
也像一颗裹着糖衣的球，悄无声息地往人心窝里蹿。
路挽不敢抬头，只能盯着杯子。
杯里的热可可还剩一点，温度下降了些，但甜味和咸味依旧缠在一起，舌尖上的余味没散。
像她……
一口喝下去，分不清是偏哪头的滋味。
说不好是甜的还是辣的。
刚想把她归类，下一秒又被打乱。
路挽沉默了一会儿，呼吸慢下来，那点藏在心口的躁，仍旧没完全散去，只是被她笑声一层层盖住了。
他握紧杯子，心里骂了句：这妹子到底是甜得抓人还是毒得要命啊？
明明是个开甜品店的小老板，却三天两头往他这儿蹦哒，递蛋糕，递笑，顺带投喂几句让人破防的话。
她是会走路的炸弹吗？
不声不响间，步子踩得稳准狠，一次比一次直接，专拣他那根“老子很淡定”的神经来踩。
他也不是没见过风浪，弯了这些年，看帅哥眼都不带抖的，怎么就被一个直女撩得心神不宁了？
嘴上不说，心底那层铁皮倒是先松了点劲儿，被她这杯热饮、一声傻笑，灌得悄悄起了纹路。
他下意识瞟她一眼。
她正裹着毛巾，胡乱搓头发。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调子虚得没个正形，一会儿飘上天，一会儿又掉下来。
简直就是他画稿上走神时抖出来的歪线条，连节拍都抓不准。
路挽嘴角一抽，忍不住腹诽：这丫头究竟是真的缺根筋，还是故意来撩我这基佬的弦？
他低头抿了口可可，假装心如止水，可眼睛，还是落回了她脸上，没挪开。
那点犹疑和不服气，在目光碰上的一瞬，全都藏进了眼尾。
覃果搓完头发，顺手把毛巾一团丢到桌上，“啪”地一声，没个章法地散开。
她站起身，晃到窗边，探头往外看了眼，语气轻飘飘的：“雨停啦，我得回去琢磨那个蓝色帅哥蛋糕了。”
转过身时，眼睛亮得惊人，像被灵感点着了火，还没压住，就全写在了表情上。
“别整太丑。”路挽靠着窗，懒洋洋地哼了声，语气还是那副冷调子，“我可不想吃你前男友那张脸，本基佬的审美还是有点底线的。”
覃果怔了下，随即一乐：“好呀，那我就做个比他帅的！超帅，帅到掉渣！”
说完，她手忙脚乱地抓起外套，步子轻得像脚下踩了弹簧，转身往门口走，临出门前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头发在空中一晃，甩出几滴水珠，险些砸到门边。
“等着哦，下次继续送货上门！”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轻松的劲儿，从脚尖一路蔓到尾音，连那半湿的外套都被甩得随风摆起了折。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里顿时安静。
只剩夜风顺着门缝往里钻，带着一点雨水褪去后的清凉，混着青草味儿，悄悄溜进了他鼻子里，打了个卷。
路挽低头抿了口热可可，咸甜交织的滋味在舌尖绕了一圈，顺着喉咙缓缓滑下，带出一股藏得很深的暖意。
他轻轻呼了口气，像是卸了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嘴角轻微一抽，他含糊地嘀咕：“这妹子，活蹦乱跳得跟点了炸药似的，人都被她闹没脾气了。”
语气散漫，像随手甩出的牢骚，可听着，又隐着点被动接受的意思。
桌上的画稿被风拂起一角，纸张轻轻晃动，线条看上去还没完全收尾，形状有些破碎，颜色也不规整。
但这一片凌乱里，却忽然多了几分顺眼。
没那么刺眼了，倒是跟夜色对上了频率。
他的目光慢慢移过去。
那只猫……
湿着，瘦着，缩在角落，线条干瘦却倔，尾巴软软垂着，神情透着一股疲惫，不吭声，却死撑着没倒下。
路挽眯了下眼，看了几秒，心底莫名起了点动静。
这种动静，不大，但很深，像绳子拽到了最里头，动了一下，牵出了点藏得很久的钝痛。
不知怎的，总觉得猫……有点眼熟。
是那种你自己画着，结果回头一看，才发现画的好像不是猫，是你自己。
他突然意识到，那丫头送的哪只是热可可啊！
分明是一把钥匙。
隔三差五就往他心口拧，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倔强，把他藏了好久的那扇门“咔哒”一声拧开了。
里面乱七八糟，她却毫不在意，抬脚就进。
他重新端起杯子，凑近鼻尖，浓香升腾着撞进感官。
这种味道，沉着，温柔，慢慢地，一点点，把那些堵在心里的东西晃开。
本来压得他有点喘的情绪，竟真让那小炮仗炸得松了口劲儿。
有什么原本堵着的地方，忽然露了道小缝，风能透进来，光也能透进来。
他摇了摇头，低笑一声。
不大，也不稳，却是真实地从喉头挤出来的。
带着点不甘心，也带着点不想承认的动摇。
“路挽啊路挽……你这小破船，八成是要被她这波浪给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砸出海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