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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菘鲈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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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府。
荀立轩醉酒跌入湖中,立时就被下人们救起,换了干净衣服送回房间。
床边放了两个铜质的炭盆,烧着银丝炭,有火无烟,暖暖地撩着屋里的空气。窗户留了一条细缝,门开了一半用于通风。
荀老爷坐在床边,看着那张属于儿子的、苍白泛青的脸,有些心神恍惚。
要不是昨夜郑萍萍口不择言,他几乎就要忘了,床上躺着的这个人是个赝品。
……
十五年前,荀孝良还叫荀五,人家都只叫他阿五,仿佛他这种人连姓氏都是不必要的。
阿五是个巷头不入流的小混混,无门无派,也没人教他什么拳脚功夫,只靠坑蒙拐骗弄些钱来过日子。
雾山事发,他听到消息,便跟着去看热闹。只是到了地方,却发现名震江湖的雾山季家已是断壁残垣、狼藉一片。
大门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堵住了,他停在季家门前的草地上,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正犹豫时,阿五发现第一进院子的回廊底下闪烁着金光。
他便大着胆子跨过那些尸体走过去,在一个江湖人士的身下拽出来一个包裹,里面是沉甸甸的珠宝和金块,还有一个画轴,他看到的金光便是那些金子发出的。
阿五被晃花了眼睛,欣喜若狂地将包裹抱在怀里,转身便走,却不小心踢到一具尸体,被绊倒在地上。他想爬起来,却发现那尸体突然动了动,一只细瘦的、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扣上他的脚踝。
阿五一下子惊慌起来。
“你快放开我!” 阿五害怕地去掰那人的手指,哪知那少年虽是强弩之末,手劲却十分大。
阿五挣脱不开,他看到那人勉力抬起头,露出一张属于少年的脸,眼中迸发出刻骨的仇恨。
阿五的手脚一阵发软。
包裹里的金子在挣扎中晃晃悠悠地荡出来,砸在地上。
阿五的心叫这沉闷的一声砸中了似的,突然热血涌上头顶。一阵耳鸣目眩中,阿五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捅进少年的心口。
温热的鲜血喷出来,溅到阿五的脸上,打湿了他干裂的唇。
少年的眼睛透露出死气,扣住他脚踝的手指也渐渐失去力气,阿五把腿抽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季府。
阿五抱着这个包裹在城外破庙的大佛后头,哆哆嗦嗦地藏了一整天,到第二天晚上才敢进城。
他先用身上剩下的铜板买了件粗陋的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去当铺将珠宝都换成了
钱,抱着一包金银和一卷画,改名换姓,远走他乡。
他虽然没什么文化,却直觉那卷画轴价值不菲,不肯轻易出手。直到后来借这一笔钱财发了家,有个老先生见了这画十分激动,说这一卷立轴乃是《春山群宴图》,是大画家李芝林的真品。
改名为荀孝良的阿五自觉当年慧眼如炬,得意忘形,便将这卷画挂在书房中。
……
荀孝良想到这画,便忍不住想起书房的大火。
那天中午,老管家荀福交给他一封信,说是有个少年人来送的,特地交代了要荀老爷务必拆看。荀孝良见信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打开信封却发现里面是一张空白的纸。
他想也许是谁家小子的恶作剧,便不疑有他,只将信扔回桌上。
当天夜里,荀孝良突然回想起多年前江湖上传言过一阵子的雾山秘信,将信将疑地拿过那封信,用墨汁在信封上涂了一笔。
“不义之财”四个字慢慢地浮现出来,荀孝良一屁股坐在地上。
风透过窗户吹进书房,荀孝良觉得有些冷,他摸摸自己的脖子,后知后觉的发现连领口都已被虚汗浸透了。
他害怕是季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番是为报仇而来,又害怕是当年围杀季家的那群人要来找他灭口。
荀孝良在书房坐了一夜,仿佛回到十五年前抱着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财宝,在破庙野佛后面惊惶不安的一夜。
他想了很久,自知难逃此劫,倒是变得没那么害怕了,但他想保荀立轩的命。
“阿福伯……”荀孝良唤来荀福,扑通一下跪在老人面前,哀求道:“轩儿何其无辜啊。”
老管家连忙去扶他,只是拉不起来,他便陪着荀孝良一同跪在地上,眼中已留下两行泪来。
他道:“老爷救了我们的命,我与犬子已是多赚了十年了,现在不过是要换万分之一的恩情,又何德何能受您的礼呢。”
荀孝良未将事情和盘托出,只讲了他原有个势力很大的仇家,要找他寻仇。
荀福的身份,也不像荀孝良之前对陆淮然所说,是从小照顾他的老管家,而是十年前,荀孝良在冬日巡查账面下铺子的时候,在城郊救起了一对盖着破席枯草、快要冻死的父子。
荀孝良那点儿少的可怜的善心不知怎么就发作了,他把这对父子带回了荀府。
这两个人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又有了一口饭食,那父亲就牵着儿子找到荀孝良,在他面前重重一跪,磕了三个头,说道:“大人活命之恩,成福此生不敢忘。”
那小孩儿懵懵懂懂,见父亲这般,就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小民原是河安成家的管家,成家因上头犯了事,被牵连查没,小民与犬子才流落到颍川。”成福道。
荀孝良喜道:“我府里百废待兴,尚缺一个管家,不知你是否愿意?只是要你跟着我改姓荀了。”
那父亲自是万般情愿,感激不尽,不停磕头谢道:“多谢老爷,以后若有需要,荀福与荀贵都愿为老爷出生入死!”
此时,不过是该报恩的日子到了。
老管家最后答应了荀孝良的请求,将荀贵易容成荀立轩的样子,荀立轩便换了荀贵的脸,整日跟在他身边。
……
周明和纪千山吃完那碗阳春面,便围着客栈转圈儿溜达消食。
周明突然问道:“你知道菘鲈荟吗?”
“莼鲈之思?你想家了?”纪千山挑眉,“不是吧周明,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哎呀不是这个。”周明道,“就是菘鲈荟,原只是画家李芝林的家乡美食,后来因为他的一幅画叫众人所知,还被文人墨客追捧了一段日子的那道菜。”
纪千山道:“我想起来了,那画便是《春山群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