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耕不辍》凶宅纳凉

39、第 39 章

　　十年前，奉仙观。
　　”嘶...这老头，看着文文弱弱的，哪来这么大力气，嚯~啊，下手真狠！“
　　万剑一费力的在床上蠕动，被褥不小心蹭到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好不容易翻身撑起来，就被床边站着的人吓尿了，茅房也不用上了。
　　”师师师师...师傅，你来多久了，吓他妈死我了...”
　　曲悠扬臂挽拂尘，话说的云淡风轻，于万剑一不啻惊雷。
　　“哦，不久，就从你说这老头开始。”
　　这回，万剑一直接头朝下栽下了床。
　　曲悠扬假模假式地虚扶他一把，还没挨身，万剑一就嗖一下弹起来，笑成了一朵谄媚的菊花。
　　“不劳烦师傅记挂，您老日理万机，一定公务十分繁忙吧，我怎么好耽误您处理正事呢，快请回吧，这月徒儿心甘情愿做一日三餐，外加扫茅房、砍柴挑水撞钟...”
　　这一顿打还打出个全职保姆来，曲悠扬乐的老神在在，沾沾自喜地享受着’意外收获‘，
　　但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为师都是为你好“的样子。
　　”打在你身疼在我心啊，剑一，你是个聪明孩子，一定能明白为师的良苦用心，既然你认错态度这么积极，这事也就翻篇了。回头我跟后厨房交代一声，让他们这个月放假吧。“
　　万剑一咬紧后槽牙：”...是“
　　少发几个人的工钱，省下来的仨核桃俩枣，下酒菜可以多添二两肉，曲悠扬心里的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响，嘴角止不住疯狂上扬，看来心情极好。
　　他难得的拍了拍可怜徒弟的小脑袋，悠悠道：
　　“真这么想知道娃娃痣的故事？”
　　万剑一喜出望外，点头如捣蒜，方才还嘀嘀咕咕暗骂曲悠扬老狐狸，现在恨不得把自己打包成白嫩的小兔子送上门去。
　　他小心翼翼蹭着师傅的掌心，嗫嚅着开口：
　　”狮虎~不就多长颗痣吗，真有那么厉害呀~“
　　万剑一小时候营养不良，又还没到男孩变声的年纪，音色一直有些奶声奶气，平时都故意压着嗓子说话，为了卖个乖展露一次许久不用的本音，一张口着实把自己恶心了一把。
　　曲悠扬倒不这么觉得，反而还挺受用，许是心情好，他避过万剑一的伤口，轻轻把他托起来，搂在自己臂弯里。
　　印象里师傅很少抱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很突然，冷不丁来那么一下，惊喜还没惊吓多，像这样父亲般的抱法，万剑一受宠若惊，一动不敢动，居然还有点享受难得的伤员待遇。
　　后来，幼稚的男孩故技重施，故意惹师傅生气，想再得到一个补偿的抱抱，可曲悠扬却再没打过他，也再没像这个午后般，把他抱在怀里讲故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刻先按下不表。
　　曲悠扬如唱腔般的嗓音低吟婉转，绕梁不绝：
　　”相传在很多很多年前，人们争夺地盘主要靠的还是赤手空拳的烧杀抢掠，在苗疆这样的民族部落，民风更是剽悍，战火连年不断，土地上狼烟遍地，族人民不聊生。他们的老族长就召集了一众长老，关起门来商量对策，如何才能一举拿下周边部族，统领西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办法倒是想出了不少，可要不是更加劳民伤财，要不就只能解决燃眉之急，不能长久。“
　　“这时候，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子站出来了，因为他太瘦小了，像只小猴子，所以刚才没人注意，竟然让他偷溜进来，还偷听到这么重要的族内会议。老族长勃然大怒，要把这孩子轰出去鞭笞，孩子的爷爷也是参会的长老之一，赶忙跪下来求族长放他的孙子一马，战事吃紧，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出一点闪失都没法跟列祖列宗交代。”
　　“老族长不忍心，答应绕小男孩一命，但秘会他是绝对不能再听下去了，小男孩的爷爷感恩戴德地谢过族长，拉起孙子就要走，可男孩却挣扎着从爷爷怀里跳出来，对着众人大喊：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打胜仗！”
　　万剑一忍不住抬头看曲悠扬那一瞬眉飞色舞的表情，师傅总是这样，明明讲的都是不相关的故事，却像亲身经历过一样，或许他真的是神仙？不出门便可知天下事？
　　曲悠扬笑着拍怕他的背，接着道：
　　”认真听，我接着讲了，小男孩从怀里掏出一本脏兮兮的小人书，比手画脚地冲众人解释，说书里说了，左耳垂有痣的人可以操纵婴儿，他看完这本书就兴冲冲地去照镜子，发现自己左耳上居然就有颗痣，众人听完沉寂几秒，哄堂大笑。
　　一个男人笑的前仰后合，把大腿拍的啪啪响：这故事编出来也就糊弄糊弄小屁孩，老子左耳垂上也有痣，照你说，我不早发达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男人就接上：诶我也有，我娘说这是遗传，我们家人个个都有。
　　接着，屋内此起彼伏的应和着，起初大家还觉得又巧合又稀奇，渐渐地，空气逐渐凝固起来，人们收起了嬉皮笑脸，转为严肃的询问：你家里人真的都有吗？每一个？
　　还有互相确认的：诶你帮我看看，我耳垂上这个是吗？
　　一炷香后，众人又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一屋子人，左耳垂上竟然都赫然长着一颗黑痣！
　　如果说一个两个是巧合，那所有人还是巧合吗？族长沉吟不语，吩咐手下人秘密去俘虏营看看，看那些外族人有没有，如果这是全人类的特征，那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很快，手下去而复返，带回一个震惊的消息——没有，外族人左耳垂上都空空如也。
　　族长以拐杖撑地，颤巍巍地站起来，拉过小男孩的手，扭头对手下交代，他的脸色一半隐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把那些俘虏秘密处决了，别留一个活口。‘“
　　万剑一听到这里，身体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曲悠扬将他搂的紧些，带着治愈能力的柔和嗓音从头顶传来：“还要听吗？”
　　少年人骨子里总带着初生牛犊的勇气，遂坚定地点了点头：“要。”
　　曲悠扬叹了口气：“好吧，晚上做噩梦了不许哭着鼻子来找我。“
　　”老族长缓缓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男孩，眼里是近乎贪婪的欲望，‘孩子，那本书在哪？快拿出来。拿来我就给你糖吃。‘老人被砂纸磨砂过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蛊惑，男孩面对着这个能扭转全族命运的男人，有着绝对的臣服，他摸索着将小手伸进口袋，那皱巴巴的小人书才露出一角便被一只大手夺去，老族长状似枯藤的双手虔诚的捧着它，其实有关娃娃痣的内容不过寥寥数语。
　　’天生左耳垂生一痣，谓娃娃痣。可夺未满周岁幼童之魄，幼童早夭，谓大凶，练之必成厉鬼，煞气盈天，驭之可致妇人小产、死胎。‘
　　这定是见不得人的巫术，只敢语焉不详的的印在小人书上，可真正的邪门歪道，从来不是人人走的。之于普通人，不过一则夹缝里的志怪故事，可在苗疆人眼里，就成了平定西南的秘密武器。
　　在这里，人人自幼善炼蛊，驱纵幼儿甚至比驱纵没人性的虫子还容易几分，况且旁门左道，融会贯通，只驱纵死掉的孩子算什么，渐渐地，他们还能驱纵活人，随处可见，好端端走在路上的两个人，转眼就掐的头破血流，始作俑者揉揉左耳垂，莞尔一笑，挥袖离去，深藏功与名。
　　起初，族人只是想报复报复自己仇家，小惩大诫一下，到后来演变成，提亲不成，炼蛊报复。买卖不成，炼蛊报复。就连路上偶然的磕碰，也上升为一场血斗。人人邪气入体，走火入魔，为仇恨杀红了眼。待到周边部落攻进城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片自相残杀，血雨腥风的景象。
　　血泊中，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孩匍匐在地，狼狈的膝行，他的五脏六腑全被蛀空，肠子吊在外面，被数百只蛊虫啃噬。
　　前来探路的小兵见状，连滚带爬地回去禀告：
　　“族长，这城里的人都疯了！这小孩，有人，有人用他的身子养蛊！那虫子，都长巴掌那么大了！”
　　马背上的男人皱了皱眉，厌恶的捂住口鼻，眉宇间升腾上一股杀气，拉弓搭弦，嗖的一声，男孩的脑壳被捅了个对穿，竟如鸡蛋壳般脆弱，锵然落地，内里涌出乌压压一片虫卵，如泡发的海藻，经过脑浆的滋养，个个油光水滑。
　　至此，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苗疆终是没完成统一西部的大业，灭了族。“
　　万剑一起初还打起精神要仔细听这一段，听着听着，不知怎的，眼皮不受控的开始打架，师傅的声音越飘越远，最终像远在天边的云，总也抓不住，他一脚踏空，身体就穿透层层云雾，意识随之坠入深处。
　　”剑一，剑一？“
　　曲悠扬轻轻唤了几声，确保他彻底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床榻上，仔细避过伤口，替他掖好被角。
　　借着透过窗棂的光，曲悠扬捏住万剑一的左耳垂，水滴一样小巧的耳垂上，有一颗若隐若现的黑痣。他伸手折过花枝上的嫩叶，口中拟决，叶子无风自起，飘飘然落下，恰好盖在那小小的耳垂上，如滴雨入江般消弭无形，黑痣也随之不见了。
　　曲悠扬出神的在床边站立良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酸，才脚步虚浮地离开。
　　”与其被不可控力所缚，不如从一开始便不知晓它的存在，为师只希望你当个平凡人，无忧无虑地长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