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耕不辍》凶宅纳凉

34、第 34 章

　　小女孩紧紧箍住他的头，四平八稳的坐好，在人群中觉出了一览众山小的滋味，立马摆出一副大佬的架势，慷慨的为小弟指点感情迷津：
　　“你且细细倒来，我帮你分析！”
　　万剑一失笑，竟真说了起来：
　　“十三年前，我就跟你这么大，过的可比你惨多了。那天一大早，我爹就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避着我娘偷偷把我带出门，说要去逛集市，我高兴坏了，巴巴的跟在他屁股后头。到了集市上，人山人海的，我爹把我领到一个小角落，让我在原地等着，他去给我买点心，我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点心，觉得比过年都开心。就乖乖地等着，可是等到晌午，他都没回来，我就知道，他不会来了。”
　　万剑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经年旧事早被他封存在内心一隅幽闭的小屋里，现在这间屋子破了个口，呼呼的往里灌着冷风。
　　“你爹可真坏！”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除了拯救苍生的圣人就是作奸犯科的混蛋，还不懂一种名为无可奈何的感情，可以顷刻将骨肉至亲分崩离析。
　　万剑一又掐她的小肉腿让她回神，
　　“嘿，认真点，你大哥哥要闪亮登场了。”
　　小女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立马伏在他头顶，继续听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一桩风流债。
　　阵阵钻人骨缝的小阴风穿堂而过，拂过巷尾瑟瑟发抖的少年裤腿下裸露的脚踝，万剑一随之打了个激灵，环抱膝盖的双手又收紧了些，在没考虑好以后是靠沿街乞讨还是卖苦力为生之前，他得保存体力，不被冻死。
　　父亲连一件御寒的冬衣都没有施舍给他，许是实在无人托付这烫手山芋，索性抛了一了白了，家里少一口人就少一张嗷嗷待哺的嘴，总能多撑几天。
　　这样想着，被亲生父亲遗弃街头的伤心被冲淡些许，至少自己不是个无用之人。
　　檐上喜鹊啁啾，万剑一伸手探去，那报喜的鸟儿扑棱棱凌空而起，堪堪躲过一颗光润的石子。
　　“嗨呀！又没打中！”
　　一个珠光宝气的小少年从不远处跑来，挥舞着手里的弹弓长吁短叹。
　　“咦，这怎么还蹲着个大活人呐！”
　　少年咋咋呼呼的模样惊的万剑一连连后退，贴着墙壁跟他保持距离，可奈何这货在家是个窝里横，在外是个人来疯，根本不知道看人脸色四个字怎么写，一把抓住快要钳进墙里的万剑一，拖到自己近前。
　　“怕什么，本少爷又不吃人，你这小叫花子鬼鬼祟祟的干嘛呢，莫不是偷谁家的大米被我误打误撞逮个正着吧！”
　　不知道那句话触了逆鳞，万剑一猛地推开他，双拳在身侧攥紧，瞪着圆滚滚的一双眼睛，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老虎，随时准备扑上去干架，那时只有七岁的成小少爷，竟然被个站起来才到他胸前的小叫花唬住了，默不作声的咽了口唾沫，头一遭带了几分讨好的道了歉：
　　”嗨，你怎么不经逗呢，我开玩笑，开玩笑的！“
　　本想呼噜一把头毛，伸到一半，怕扎手似的收回来，改摸进自己口袋，变戏法一般掏出个奇形怪状的花石头。
　　”喏，这个送给你吧，当做赔礼。“
　　万剑一记仇的很，摇摇头不接，成说只好搬出他平日哄小姐姐们那套：
　　”这是上古宝石，由鲛人眼泪滴到礁石上所化，经历数千年风吹雨打，凝结山中日月精气，我曾曾曾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戴在身上能保平安，握在手里对月亮许愿，百试百灵。“成说说的自己都快信了，”这么件宝贝，你当真不稀罕？“
　　万剑一听的心思动摇，再看那石头，也不是奇丑无比，上头好像还镀了层金光，像那什么，琥珀！
　　成说不去当跳大神的简直屈才，随便几句话万剑一就听的五迷三道，再给两口吃的说不定人都能拐带走。
　　万剑一伸出一双小脏手，在裤子上猛蹭几下，才颤巍巍地接过，捧在手心里，还不放心，又确认道：
　　”你发誓不唬我？“
　　成说笑的见牙不见眼，山盟海誓张口就来：”千真万确，要是不灵你只管来寻我。“
　　万剑一腮帮子一鼓，掐着腰：”哼，你一走了之，我如何寻得？“
　　成说尴了个大尬，以往还没碰上过这般较真的，他抓耳挠腮搪塞着，趁机捏起拇指和食指，堵在嘴里，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调子婉转轻佻，极尽孟浪，与他本人风姿分外相称，纨绔德行配流氓哨，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不靠谱气质。
　　哨声将息，四面八方霎时围拢上一群身手不凡的护卫，一人高的巷墙徒手翻过，个个足尖点地，四平八稳的落在地上。
　　万剑一被这阵仗惊掉了下巴，好半晌忘了合嘴，为首一个长袍马褂的中年人上前俯身行礼：
　　”少爷，时候不早了，该回了。”
　　这神兵天降般的救场速度是多次替成少爷收拾烂摊子训练成的，口哨声一响，准是小少爷又脱不开身，急召大家来擦屁股，可怜吴管家年纪不大，白头发生出一大把，变着法子随机应变出各种花式理由，既要保全小少爷的面子，又得助他全身而退，真令人头秃。
　　成说装出一副恋恋不舍的遗憾样子，就着吴管家给的台阶借坡下驴，
　　“时间怎么过的这样快，小弟弟，对不住，哥哥要先行一步，我姓成名说，日后若去京城，定要去成氏玉坊寻我，我必倒履相迎。”
　　说罢蹿的比兔子都快，领着一帮五大三粗的护卫遁了，万剑一急的六神无主，刚追出去两步，就被两个壮汉劈刀拦下，只好扯着嗓子喊：
　　”哎~！我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成说懊恼退场姿势不够帅，正好借答此问回眸一瞥，衣袖无风自鼓，面如冠玉，声音自空中悠悠飘来：
　　“只要心诚，万事皆宜。”
　　朦胧背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巷口，万剑一看的发了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那五彩缤纷的宝石，双手合十，许下第一个心愿：
　　”愿有一人能予我一隅遮风避雨的栖息之处。“
　　“这之后呢？”
　　万剑一摇摇头，淡淡道：“没有之后了。他全然把过往忘得一干二净，更别提什么寻我了。”
　　“那，许愿石真能灵验吗？”
　　万剑一无奈：“亏你还给它起个这么好听的名字，那根本就是块不值钱的破石头，他唬我的。”
　　小女孩“哦～”了一声，不无遗憾的撇撇嘴，不满地嗫嚅道：“真是好没诚意。”

　　成说和小姑娘那重男轻女的娘始终慢吞吞缀在后面跟着，把他俩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完完整整，成大少无语望天，恨不能穿越时空扳过那招蜂引蝶的小屁孩揍一顿屁股，这都惹得什么事啊，偏生自己还大言不惭的说想不起来了，还吃飞醋，什么初恋情人、定情信物，到头来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活该！
　　他这方天人交战，悔不当初，没留神已经走到人家家门口，妇人本来有些忌惮这两位衣冠楚楚但来者不善的公子哥，方才听了一路俩人不着四六的糗事过往，现下再看，不过是两个嘴上没毛的半大孩子。
　　市井长大的妇道人家，不知看人脸色为何物，对着满面愁容的成说，颇为善解人意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伙子你也别内疚，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成天揪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不放，忘了就忘了，喝两盅，道个歉，还是义薄云天的好兄弟！”
　　说完还在他肩头拍下两个响亮的巴掌印，认定男孩子之间吵架就跟俩泼妇对骂一样，今天东家长，明天西家短，总也吵不完，直到再有谁家出了件更新鲜更丢脸的事，她们又能一秒钟化干戈为玉帛，一致对外的戳别人脊梁骨。
　　成说这会实在是心力憔悴，连皮笑肉不笑的面子功夫都疲于应付，三两句搪塞过去，放下母女俩后还有一屁股烂摊子赶着收拾。
　　万剑一却没给好脸色，都到家门口了还死皮赖脸的抱着人家家孩子不松手，让小姑娘过了一把有兄长袒护的瘾。
　　“大姐，这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得时常带在身边才贴心，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碗水要端平，不然将来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您赔了儿子又折了女儿，孤苦无依多可怜。”
　　妇人连连点头称是，一把老腰弯成个虾米，刚还颐指气使的教训人，现在只想关门放狗。
　　一一嘱咐完，万剑一掂了掂小姑娘，威胁道：
　　“刚才路上我俩商量好了，回家你娘对你不好，就给我写信，我回来接你给我当童养媳。”
　　话是冲小姑娘说的，却是说给她那个重男轻女的娘听的，妇人果然一脸大惊失色，饿虎扑食一般夺过女儿，小姑娘嘿嘿直乐，不知道对童养媳理解了几分，看起来倒是挺乐意，她娘恼羞的直捂耳朵，八百年没见过当街耍流氓的了，撂下句：
　　“你们要找那卖娃娃的就去逢薛庄，别再打我女儿主意！”
　　便身形一动，快如闪电般躲进屋去，房门摔的震天响。
　　成说：“好好说不行么，你又何必……”
　　万剑一：“那不长记性，这下可要当宝贝疙瘩养了，一句话救下个孩子，上下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何乐不为？”
　　成说摇摇头，他心里还有十万分的愧疚暂未宣诛于口，仿佛从哪头说起都显得轻浮，只能欲盖弥彰，搞不好还越描越黑，怎有脸开罪别人，便自顾自往回走了，月光下，总是耀武扬威的背影竟显出几分形销骨立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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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成大少你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何必呢，还不是得你自己哄！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