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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4 ...

  •   二十四 -

      *
      初入夜,微风习习,树影斑驳仍看得清楚。
      哈维正弯腰拿着花埋到土地里的时候,感觉到腰间被人挠了一下,一个激灵,急忙转身,右手已经按上了施恩者。一个顶着一头乱发的人影摘下斗篷,露出便装和脖子上亮闪闪的项链。是普约尔。很久没人和他这么开过玩笑了,哈维紧张了一下随后放松了身体。刚离开卡斯蒂利亚不久,还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周围没有敌人了。放开施恩者,感受着剑身在他的腰带上摇摆,剑尖轻刮他的靴子,随后又乖乖稳住不动了。
      「提高警惕啊,埃尔南德斯。」普约尔的嘴角上扬,语气却装作正经的样子。
      「我怎么觉得倒是你不该做这么有违身份的事,普约尔大公?」哈维回击,伸脚踩了踩土,确保看不到花了,才站起来和普约尔并肩走在树荫下。他特地飞到了城堡外面的山林里,一个是想要单独走走,另一个是花不能让别人看到了,不知道普约尔是怎么找过来的。
      「这花是谁的?干嘛埋了?」
      「...安德烈斯的,每天都给维克多,他怎么也不要,也不见安德鲁。马克—特尔斯特恨—就让我拿出来处理了。放在城堡里怕被安德鲁看到了伤心,就想拿出来。」
      「...何必呢。」普约尔一声轻叹,说不清楚是对伊涅斯塔的执着还是对哈维对他的关照。都是够傻的,说起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那么老大个一个活人,还能隐形不成?我也就是来散散步。」
      哈维微笑了一下。普约尔说的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对哈维十分关心,但是不想让哈维为了维护脸面拒绝他的好意,就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谁散步会散到这么荒山野岭里来,还专门找到了他。这些日子虽说团聚,又添加了不少新生力量,眼看夺回巴塞罗那提上日程,马德里大乱,说不定整个加泰罗尼亚复兴都指日可待,人人心里却没什么开心事。似乎团聚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不同人经历了不同的事,做事方法和想要的东西都变了,一下子聚在一起,摩擦难免,隔阂更深。哈维知道他不应该这么想,但是皮克是个大麻烦。新生的魔鬼族里他是所有人的老大,梅西和布斯克茨都是他的铁杆支持者,对皇马和马竞王朝都有一言难尽的恨,皮克性格偏激,黑白一刀切,绝不同意议和谈判。对穆里尼奥自然是杀而后快,别说和托雷斯谈判了,伊涅斯塔一面也不愿意见,若不是佩普拦着,伊涅斯塔可能已经被皮克拉去决斗几百回合了。
      哈维得承认,梅西是个让他害怕的人。对权力无欲无求,对武功有神赐的天赋,机缘巧合得到了老国王的血和佩普的心,斩断了和皇马王朝的王子所有的情丝。他是未加冕的巴萨王朝的王子,未来的国王,而他没有弱点。哈维知道自己害怕他。怕他软绵绵的声音,让人以为弱小的假象,和胸腔里一颗永远坚韧不拔、生生不息的心脏。低调、专一,可能他做决定不快,不是主动的决定,而是碰巧交了皮克这个好朋友,碰巧遇上了佩普,但对他好的人他涌泉相报,终将强大到把伤害他的人留下的伤口缝合。没有什么人能改变他做好的决定和认定的人。而这样一个人,忠实的站在皮克身后,绝不动摇。哈维害怕,因为他没法控制梅西,但却被梅西深深吸引。
      布斯克茨控制着吉罗纳的情报,一个曾经在街头流浪奄奄一息的孩子,到现在所有街道的都有他的关系网,无家可归的孩子、街角的铁匠、商店的老板和种地的农民都有他结交的人。沉默,稳重,武功诡秘,愿赌服输陪皮克去马德里救普约尔。哈维分析他坚定地支持皮克不一定是因为朋友的关系,而是他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正确的答案是梅西这边。很会计算,哈维提醒自己要再细细看他这个人。
      然后是巴尔德斯,没法再动武,脖子上的伤疤触目惊心,脑袋和身体似乎还是分离的,只是一层薄薄的皮肤连着一样。哈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阵心酸,但要分析情况的时候哈维知道自己不能带上个人情感。所有人都是目标,不是朋友。巴尔德斯也是主战派,伊涅斯塔一直在求见他,一直也没有见到。一方面哈维希望他继续这样,好让农场的人看到伊涅斯塔的诚心,另一方面他不想让巴尔德斯接着燃烧仇恨伊涅斯塔和托雷斯的火焰。奈何他的伤就是这两个人搞的,哈维也没什么调解的办法。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算计这些人,他们救了普伊,在巴萨王朝四分五裂的时候救回了皮克和巴尔德斯,在吉罗纳延留了宝贵的血脉。但是哈维需要知道他们的弱点。哈维和普约尔站在另一边,更中立,更保守。他们想议和,想接纳伊涅斯塔,想不用战争的手段夺回失地。普约尔其实不关心派系和政治,为了加泰罗尼亚好、少死人的方法他都能接受,是个两派都想拉拢的人,哈维自信自己能趁着皮克和他关系正僵的时候把他拉拢过来,跟着巴尔特拉和佩德罗也会支持更温和的计划。佩普是个务实的人,肯定跟着财主走,剩下的拉基蒂奇和还没出现的阿里斯托的雇佣军都需要工资,巴尔特拉和佩德罗说什么自然是什么。
      哈维很开心普约尔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一方面可以试探他的底细,看他站在哪边,另一方面他也怀念和普约尔在巴塞罗那王宫里的时光,散散步,练练武,无忧无虑。

      「安德鲁很聪明,他早就知道。我试着扔过几个别的地方,但他每次都能找到翻出来。他知道维克多每次都会拒绝见他,但还是照送不误,就是…可能放不下吧。维克多这个时候,其实和杰拉德他们一样,死也不会原谅安德鲁的。」
      「...唉。」
      「怎么了,杰拉德还不肯理你?」哈维看着普约尔一脚踢开挡路的小石子,突然一阵愧疚自己在算计自己最好的朋友。当了太久的大公,很久没有这么孩子气的行为了,还能这么放松的在哈维身边不顾自己的身份,那是对他的信任。一瞬间哈维有些怀念自己在和范加尔训练没换血,普约尔刚刚换过了血,只是个小男爵的时候。两个人在冬天用少的可怜的雪堆一个小小的雪人放在树枝上,当作瞭望兵,然后回城堡里的范加尔的寝室火炉边玩闹。虽然小雪人第二天就化了,但他还是喜欢在教练的房间看书的时候盯着那个树杈发呆,等着普约尔来找他去玩。【我在试图用他的影响达成我的目的…】
      「他不愿意和托雷斯亲王议和,更不愿意接纳安德烈斯。」
      「他换了血,不是你的学生了,总可以有点自己的想法。但是大战前夕,他和梅西这样,太…」哈维不说普约尔也知道,他侧过头细细研究普约尔的表情。夜幕挡住了不少,还是能看到普约尔也紧锁眉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哈维。我想为了加泰罗尼亚好,为这个我可以奉献一切,我的生命和荣耀,所有。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为它好。哈维,你比我懂得多多了,你说的肯定是对的,我听你和佩普的。」
      计划了很久要让普约尔站在自己这边,到了这个时候哈维反而低下头,【我难道自己就知道吗?我想要的这样那样,议和不议和,我怎么知道什么会让我们重新夺回加泰罗尼亚呢?】
      「怎么了,杰拉德不回来睡觉你难过了?」
      「不是…」说到一半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哈维到笑了。其实哈维这句前言不搭后语,普约尔也知道,但是人人都想聊点轻松的事情。
      「老实说,你们怎么样了。」
      「什么也没有。」
      「真的吗,两年前他就和你住一起了。你们挺能忍的啊。」实在是控制不住笑声,哈维转过头去捂住了嘴,肩膀一耸一耸,普约尔忍不住又挠了他腰,哈维叫了一声,回过头来反击。两个人很快闹成一团,倒在地上,就势躺在林地上,哈维还不忘揉乱了普约尔的头发。适才笑声的回音顺着林子里衔头接尾的树叶传了出去,惊起一片鸟叫。
      「说说你,你在南边,怎么回事。」玩闹的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普约尔很快调整了过来,侧过头问哈维。
      「其实…我还是很爱他。无论他做什么。」哈维的声音凝重了不少,他抬头望着树影斑驳,努力把自己的感情组织成语言。和普约尔没什么可隐藏的。「莱奥能忘了克里斯蒂亚诺,我做不到这么对伊克尔。他救了我,做了他能做的最好去保护我。对我说谎,我不怪他。换作是我也许也会这么做。我们开通灵约的时候有个协议,要阻止战争。我感觉他做到了,我没有。我很…对不起他。不知道是不是和他一起去马德里,找机会把箭插进穆里尼奥的喉咙里比现在回来更好。安德鲁...我没法恨他。他那么单纯,还是个孩子。但是我怀疑,他当着伊克尔和我的面说要加入巴萨,不再侍奉穆里尼奥了。他怎么会想救你。我们沿路没有追兵,好几次白天飞行赶路却没有人发现。他…会不会是…这些会不会是他安排下来的。伊克尔还有我设计的手持弩的画稿没来得及烧掉,还有那封劳尔给他的信。是穆里尼奥杀的劳尔,莫伦斯特和继承人,派人杀的古蒂,你知道吗?」哈维转过头,普约尔看着他,点头。棕色的眼睛里是全部的信任和温暖。哈维知道自己的思绪纷纷,说的话不一定有逻辑,但是普约尔是个好的倾听者,会努力听懂他说的话,给他全部的时间和支持,还有信任。哈维又回头去盯着树冠。家的感觉让他放松。半晌无话,哈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曾经我很想你们,觉得是我一个人搞砸了所有事。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了。」一阵沉默,两个人躺在柔暖微凉的林地上,静静感这宁静到梦幻的时刻。所失去的都回来了,还有恨的必要吗?
      「有人。」普约尔的声音很低,全身迅速紧绷,一手里已经握住了骑士剑,哈维被他用另一只手从地上拉起来,也拔下施恩者。是谁在这个时候偷听他们说话?
      普约尔抬头望了望树冠,树枝太细藏不住人,不可能从上方偷袭,也不是什么野兽,因为他听到了人声。两个人背对背站着,仔细倾听。声音似乎是呼喊,来自左侧更深的树林里。两个人略一对视,哈维轻轻点头,低空起飞,贴着树影飞行,随后分别藏在两棵树后面。轻轻拨开树叶,声音就来自这里。

      *
      城堡里夜深人静,石板砖孤寂的映着月光。皮克睡不着,只能在走廊里四处晃荡。在梅西房间里睡了几夜,他思来想去还是要去找普约尔说说清楚。他觉得自己是对的,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说,在心里和想象中的普约尔吵赢了十多次架才鼓足勇气去推门,却发现人原来不在。心头莫名的失落,好像搞丢了什么心爱的玩具一样。皮克转身想回梅西的房间。走廊末端却闪过一道人影。皮克双翅一绷,助跑几步追了上去,随即想到普约尔说的要小心谨慎,又在墙角的柱子后面藏好。他人高马大,一旦落地需要助跑才能飞起来,因此极速抖动翅膀免得自己落地。探头一看,阴影出了窗外,顺着外墙爬上了高层。一转身间手里的匕首闪闪发光。
      是个能飞的,又带着匕首…
      等等,城堡里能飞的布斯克茨,巴尔韦德,瓜迪奥拉,伊涅斯塔和自己之前,没人会用匕首啊?
      皮克顿时满手是汗,难道是什么刺客,又或者什么妖魔鬼怪?他素来不信鬼神,但是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小时候在街头听的吓人故事。深吸一口气,握住手斧,急忙跃出窗外。他本身身高加上手斧,跃出去时先降了一段距离才又飞起来,放眼望去,人影却不见了。皮克吓得不行,难道真的是什么妖魔,瞬间就消失了?
      【普伊,我害怕。有个东西在城堡里。快回来,普伊】皮克一面焦急寻找,一面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对着灵约说话。夜深人静,明月高悬,四下里只有昆虫的叫声,聒噪不断,却打不破黑夜的宁静。

      *
      哈维和普约尔同时跳出,普约尔一道剑光先护住了两个人要害,哈维又细又薄的花剑居中而出,直刺声音的来源。猛听到一声尖叫,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大喊饶命,呲的一下,哈维削断了什么硬东西。他急忙收手,普约尔立在他旁边盾牌护住后心,免得后面来人。
      「赛尔吉?」
      「求求你不要打我。」罗贝托站在空地当中,手里拿着一根断了的树枝,脸上还有泥土,卷发里别着树叶,蓝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哈维和普约尔。要逃又没有地方。
      「不会的,别害怕。你怎么在这里?大晚上很危险的。」哈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把施恩者插回腰侧,双手低垂示意他不用害怕。普约尔的剑本身要缩回成项链,到了一半又突然伸长,他眉头紧促,显然是什么要紧的事。
      「哈维,杰拉德在农场里遇到了刺客,我回去,你和赛尔吉在这里小心同伙,注意安全。」普约尔附耳说完,即刻起身飞出树冠,片刻也不停留,哈维心里一紧,审视起赛尔吉来。
      「回答问题,你到底在这里做些什么。」语气颇为严肃,显然是怀疑赛尔吉目的不纯。
      「我...我只是,想练练武。」他晃了晃手里的树枝,「我知道奴隶没有权利成为骑士,但是小的时候...小的时候父亲也经常教我武功和读书,那天在训练场我看到皮克先生和布斯克茨先生的对决,就想偷偷出来练习。我绝不敢再来了,请您责罚。」
      「范加尔伯爵的学生不允许拥有奴隶。」哈维的声音不大,但是斩钉截铁,一如当年他老师教育他时的严肃。这句话对他和普约尔来说,都是等同于尊严和荣耀的原则,势必用生命去守护。虽然奴隶制在整片大陆上都十分常见,但是仍有一小部分贵族坚决反对奴隶制,无论任何条件下决不妥协,范加尔更是其中之首。原先只是以为这个和巴尔特拉住在一起的孩子是他的恋人,毕竟别人的私事不好问。哪知道实情如此。「你要是想练武,不介意的话,」哈维拔下施恩者,「我和你切磋一下,点到为止。」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要违反主人的命令的。求您—」罗贝托死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自由了,只以为是哈维的恶趣味。
      「没有人是你的主人。有意见的都可以来找我聊聊。」哈维剑尖微扬,声音掷地有声。他不是故意要吓唬罗贝托,只是借这个机会测测他的武功,看他是不是农场刺客的同伙罢了。他不着急回头,一个是农场内梅西布斯克茨皮克普约尔和伊涅斯塔的武力足够对付几个刺客,一个是真的来了千军万马,他回不回去无非是死而已。略一算账,佩德罗动身回了那不勒斯,这下就不用分身保护他,阿里、巴尔德斯和特尔施特根有瓜迪奥拉和伊涅斯塔护住,再来什么刺客皮克、梅西、布斯克茨和普约尔肯定对付的了,他也就不多担心。
      「多、多谢您!」罗贝托双颊泛红,眼睛微微湿润,深深一鞠躬,起身之后哈维的剑尖已经到了眼前。这才知道哈维说的切磋不是玩笑,树枝挡不住青铜,只能一步后退,哈维双翅一抖,又一剑跟上。罗贝托向旁闪开,用树枝胡乱挥扫。哈维卖个破绽,假装绊了一跤,头向前低。要是罗贝托心存歹意,此时就该拿树枝刺他的眼睛。罗贝托没有战斗经验,此刻反而丢了树枝,伸拳要打却不敢。哈维所幸假意掉落施恩者,实际上用脚勾住,随时一踢就可以重新拿在手里。罗贝托以为他真的摔倒,反而伸手去扶。哈维让他扶起来,重新站定。心中的怀疑已经去了大半,但还要试一试他武功如何。
      「我不用真武器,也不飞。你换根树枝,朝我进攻。」
      罗贝托也就找了根树枝来,还不忘也给哈维一根,一下子又如同范加尔和哈维的第一次训练。范加尔教他通过对手肩膀的抖动判断剑的来势和方位,罗内托连续三剑都被哈维轻松闪了过去。哈维看出来罗贝托虽然有点基础,一剑来去颇有章法,但是没经过训练,站位和表情都暴露了下一步的想法,更多时候是对下一步的没想法,脚下可能是受了伤,似乎站的不稳。心知他绝不是共谋,看起来城堡里的刺客不像是有帮手的样子。左手手腕微抖,用逆手树枝刺他的左腰,罗贝托用右手树枝去挡,哈维回钩他的树枝,手腕转了个半圆,四两拔千斤将罗贝托的树枝架开,一钩一带,罗贝托踉跄向前扑去。哈维顺手的右手勒上他的脖子,罗贝托算是输了。哈维放开他,让他喘口气放松一下。
      「埃尔南德斯先生,您,您太厉害了,可以教我这一步吗?」
      「...你不嫌弃的话,什么都可以教给你。」哈维声音有点哑,罗贝托的兴奋太像当时的自己,极度的求知欲,想知道范加尔的每一个招数。
      「真…真的吗?您愿意当我的老师?」
      【你想当个骑士,就努力训练,忠诚与国王,待人有礼,维护你和王朝的尊严。我是个亡国的骑士,有什么资格当你的老师呢?】哈维没说出来这句话,只是按照仪式收了学生而已。这样的问题问一个饱受惊吓的孩子不公平,不能把自己的失意和愤恨倒在别人身上,让别人承担自己的愧疚。他看着罗贝托激动的蹦蹦跳跳,嘴角一扬。当时他也是这么跟在范加尔身边,开心的不能自已。
      「我们要先回农场,杰拉德刚刚说有危险。」
      罗贝托百思不得其解,哈维只好给他解释灵约的妙用,并让他保证未经允许不能提起普约尔和皮克的灵约。说话间已经到了树林边缘,和农场只隔了一片麦田,远看去似乎万事尚好,没有火光冲天,也没有四散奔逃的人。
      「您说—」罗贝托也在看着城堡,不知道是不是想着同样的事。
      「‘你。’不用那么生疏,你叫我哈维或者,如果你想的话,老师也成。我没比你大多少,二十三而已。你多大,十五吗?」
      「嗯,我十五。您—你还记得自己的年龄吗?」
      「我是第二个公开选拔上来的骑士,没过去很久,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家人...赛尔吉,你姓什么?」哈维和罗贝托沿着麦田边缘走。哈维想着随意聊聊天让罗贝托放松下来,罗贝托却记得父亲说过不能说真姓,又不想对自己的老师撒谎,反而想无条件的信任这个对他温和又尊重的人,一时之间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姓罗贝托,埃尔南德斯,你总算记得问了吗?」一声阴恻恻的话语从身后响起,似乎是个女声,但危机之中不容分辨,哈维急忙转身,却太晚了。他后脑撞地之前只听到罗贝托一声惊呼,一个全副骑士甲的黑影山一样立在他身上,白亮的骑士剑高举,下一秒钝痛从他双腿上传来,他听到自己的惨叫声,感觉自己在挣扎着站起来,握住花剑刺对方。向左侧闪身避开对方的进攻,花剑一抖刺向对方的喉咙。本待要双翅一振腾空而起,但是对方刚刚的剑招不是为了攻击他,而是为了让他没法离地。对面人侧头避过花剑的一刺,大剑恻转过来,借着挥舞的速度急斩他双翅。
      【该死】哈维心里咒骂,他双脚本就因为偷袭受伤,此时保护翅膀则能控制制空权,但是这人的剑招一下一下,全是让他没法起飞,用的大剑但不像是普约尔那样有力量,反而更靠的是灵敏的判断和极佳的借力打力挥舞重剑。这样的套路从来没在贵族中见过。几招过后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因为受伤,还要分心照顾罗贝托而失败,但是这个人计算精明,不可能速战速决,一看也没什么弱点,不知道该如何迅速解决。
      【这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我,罗贝托家族不是早就死了吗,和赛尔吉有什么关系,他/她(它?)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无数问题飞过他的意识,随后飘散,他强迫自己关注在眼前的争斗上。好在这个人不下流,没有攻击手无寸铁的罗贝托令哈维分心。又是几回合之后,两个人身上都挂了点彩,对方着力伤哈维的双腿,本就行走不便,又没能抓准机会飞起来,哈维已经有些踉跄。罗贝托比他还心急,几步扑倒哈维身前,对方一剑砍来,哈维心中一慌,急忙去推罗贝托,对方的长剑一转,不伤了罗内托,却让哈维以为是要砍罗贝托的小臂,花剑已然去挡架。左手拔下身上的小刀飞掷哈维的侧腰,一下命中,大剑再转一半圆,对上了躺在地上的哈维的脸。侧腹剧痛冲垮了最后的理智,挣扎着要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平躺的头上方一片白花花的剑芒,人影高举大骑士剑,跨立在他身体的两侧。罗贝托被哈维推的一个踉跄,总算是没受伤。
      【伊克尔,你还听得到吗?】
      【你当时努力救我来着,但我可能还是要死了。别怪我。】
      【我爱你】
      灵约对面毫无回应。
      「为了父亲!」
      人影一声怒吼,高举大剑,重重砍下来。

      *
      「普伊!它上去了,手里拿着匕首!」皮克的声音里有不似平常的害怕。普约尔飞回来的时候皮克还在城堡外的半空中悬着,进退不绝。普约尔知道他在怕什么—在巴塞罗那的时候他那么坚决,面对马德里的骑士毫无畏惧,准备与王朝同生共死,因为他不知道战争的样子,不相信朋友会背叛,不觉得死亡很可怕。但他都见过了,现在的他更害怕朋友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死。深入马德里救人的时候他毫无顾忌,因为还能死死抓住灵约里和普约尔的联系不放,但是现在皮克自己疏远了普约尔,尽管被朋友包围,还是觉得孤独无助。他害怕死,自己先死,就再也见不到千辛万苦找到的爱人;爱人先死,就再也没有机会道歉。脑海里面觉得还是让普约尔指挥,他听命令就好。这样最熟悉,最安心。
      「上面是佩普住的地方。为什么要去刺杀他呢…佩普的老仇人找上门了吗?」
      「我没看清脸,不知道是谁。普伊,对不起,我–」
      「现在不是时候,杰拉德。你去叫醒莱奥、塞尔吉奥和安德鲁,叫他们保护好马克安德烈、维克多和阿里。在马克的房间汇合,盘查四周是不是有帮手,哈维回来了就听他的。我去佩普的寝室,和这个人斗上一斗,看看什么来头。」
      「我…还是我去吧,普伊。」皮克从心里不愿意搭理伊涅斯塔,听普约尔说要去叫伊涅斯塔保护别人更是不可能。不由普约尔反对,径直飞身要钻进三楼的侧窗。普约尔一把拉住他,皮克瞪他半天,普约尔不让步,皮克只好作罢,蔫蔫往二层飞去。普约尔一声轻叹,往瓜迪奥拉的房间飞去。这样的隔阂,怎么可能团结一致,复兴王朝呢。

      窗外一晃而过的身影纵然敏锐,也绝对躲不开巴尔德斯的眼睛。已经很久彻夜未眠了,白天的治疗让人心力俱疲,但是却毫无用处。他知道特尔施特根在尽最大的努力,让他能重新说话,站超过一根蜡烛的时长,或者挥舞骑士剑。不过他的伤真的能治好,天下就没有死人了。他的命是捡来的,梦想早已不存在,这点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无数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除了回忆没有陪伴他的事物。和教练训练的回忆,和皮克溜出城堡喝酒的回忆,和伊涅斯塔在一起的回忆。回忆自己曾经意气风发,回忆自己要复仇马德里的热血沸腾,回忆世界上最大的讽刺—发誓要杀的内奸是自己最爱的人。有什么关系,再也不见他不就好了。
      但他就在门外,每天隔着门轻声说着一些话,巴尔德斯喜欢听他的声音,软软的,还是那个自己记忆中的单纯善良又勤奋聪慧的孩子。可惜那个孩子也是个假象。他想让伊涅斯塔死心,这样也就能逼着自己死心,有些事情是原则的问题,不能妥协。
      原则有什么关系,他真想好好和伊涅斯塔说爱他,一起去遛弯,游泳,互相开开玩笑。到了晚上也许他终于能鼓起勇气和他打通灵约,或者不问,就看着伊涅斯塔合上书,吹灭蜡烛,在月光的爱抚下入睡,恬静的侧脸和洁白的羽毛。
      但是他还有原则,伊涅斯塔杀了自己的同胞,是个内奸,自己的伤是他的错。哈维普约尔可以为了王朝复兴给他一个机会,但是自己不可以。
      巴尔德斯也知道自己不可以的原因—普约尔哈维还有机会为巴萨做些什么,哪怕信任伊涅斯塔是错的,他们的贡献足够将功补过。但自己,不仅拿不起武器,之前的战役也是瞬间就成了伤员、累赘,从此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哈维、普约尔和皮克身上。不,他当然为他们开心了,深知哈维普约尔值得所有的荣誉,深知瓜迪奥拉能带领巴萨复兴,深知佩德罗、拉基蒂奇和巴尔特拉的重要性,深知特尔施特根为了救他日夜操劳,深知他欠下的债永远无法偿还。所以还得有原则,不能信任伊涅斯塔,不能原谅,不能见他,不能配合。
      【但是...那可是伊涅斯塔啊,会脸红会笑会如痴如醉地看书的伊涅斯塔啊,是自己曾经要保护的人,是还没能表白的爱人。为什么不能再信任一次呢?】
      伊涅斯塔真的做了那些事吗,举起弓对着自己的同僚?他还没见过任何一场战争,就被托雷斯一箭穿喉而过。也是,早就是个累赘了,不能说话,不能站立过久,不能举起武器...虽然周围都是朋友,也觉得像是囚禁一样。哈维和卡西在一起的感受,和这个多么相像。但是哈维还能离开,他不能。他去不了任何地方,永远被困在这副身体里。
      还能为巴萨王朝做些什么呢,除了浪费空气之外…
      人影闪过的时候,匕首的反光晃得他眨了下眼。无比熟悉的身影,是伊涅斯塔,隔了多远都能看出来。他没质疑匕首,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他需要个防身的武器。巴尔德斯甚至不惊讶伊涅斯塔这么晚了去哪,他没有再相信伊涅斯塔,从心里一直知道有一天他会再做下什么,让所有信任他的人失望。让哈维费尽唇舌得来的结果付之一炬,挑战普约尔的宽容,给瓜迪奥拉设下天罗地网。巴尔德斯很清楚他在做什么,去三楼只能是找瓜迪奥拉,带上的匕首不见血不归。他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这是最后为巴萨王朝做贡献的机会,这是他梦想的证明自己价值的时刻。他爱他,但这早就改变不了什么了,从伊涅斯塔给皇马王朝的骑士们打开城门的时候。
      就这样,给所有的做个了断,当一次英雄,做一件该做的事,当初保证过的一定要杀了第二个菲戈,伊涅斯塔都听到了,对最重要的人说的话要算话。
      他挣扎着扶着窗沿,抖动了很久没用过的翅膀,努力攀上了第三层的窗户。
      落地的姿势并不特别优雅,在地上滚了一两圈才稳住身形,撞到了窗前的桌椅。即使这样,也够让屋子里的人分神看他了。巴尔德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皎洁的月光之下,床上一滩血迹异常明显。
      “维克多!”
      他和伊涅斯塔对视,后者身上也伤痕累累,看上去瓜迪奥拉不是那么好对付。但他还是赢了,巴萨王朝未来的国王胸口插了一支箭,小腹的匕首周边汩汩流血,双眼紧闭,不是死了也差不多了。巴尔德斯几步跨过地上散落的纸张和物件,没有解释,他一把抱住了伊涅斯塔,两个人向床的另一侧歪过去。巴尔德斯知道救活佩普单凭自己可能性不大,但是要是能打翻几样东西,听到了响声的人该能过来。只要不让伊涅斯塔动佩普就好。他抱着他在地上翻滚,一下撞翻了床边的武器架,兵器相撞的声音在耳边轰隆隆作响,一把剑掉在巴尔德斯的手臂上,鲜血淋漓,他没放手。
      很久没有感受到血的感觉了,伊涅斯塔也伤在了左手手臂上,挣扎时血染了巴尔德斯一后背。
      “放开!”他的声音不大,怕惊动了城堡里别的人。
      巴尔德斯只能死死抱着他,一旦放手,自己的能力绝对制不足伊涅斯塔,现在只能盼着有人还没睡着,方才可能有救。
      “我不想伤害你,维克多。但这是我的任务。”伊涅斯塔抬腿去踢巴尔德斯,近身搏斗的技术还是巴尔德斯教给他的。没换血的时候,每天和教练学过的新招数巴尔德斯都迫不及待的和伊涅斯塔分享。双腿的小腹一阵剧痛,巴尔德斯把精力全集中在手臂上,死死扣住伊涅斯塔。坚持的越长,瓜迪奥拉被救的机会就越大。伊涅斯塔的武器都插在了佩普的身上,两个人空手在武器堆里翻滚,巴尔德斯死死钳住伊涅斯塔,在心里祈祷快有人来。伊涅斯塔挣脱不开,抱着他在剑堆上滚了两圈,巴尔德斯背后鲜血四溢,仍不放手。伊涅斯塔已经能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抬起双手,覆在了巴尔德斯的脖子上,轻轻拂过他的伤疤,珉住嘴唇。
      “对不起。”双手骤然收紧,巴尔德斯呼吸困难。
      “维克多,放开我。”
      倔强的头颅左右晃了晃,伊涅斯塔反而被压的更死了。剑一下一下打在靴子上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不再犹豫,扣死双手,指甲扎进曾经的伤口里,狠狠向两侧撕开。闷闷的撕书声,伊涅斯塔每一次撕扯,都像是在扯开自己的伤疤一样,滚烫的泪珠从眼眶里溢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去,在空气中失去温度,掉落在冰冷的心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大脑已经不能运转,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杀人,最爱的人—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错事,要求得巴尔德斯的原谅。似乎重复这几个音节就会有效果,巴尔德斯从不对他生气的不是吗?
      所以他不断的重复这几个音节,手上沾满的鲜血,胸口上,脸上,和脖子上都是血。身体被钳住的力道越来越小,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巴尔德斯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只有汩汩的血流出来。最后一用力,旧伤彻底裂开,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背上的手臂终于松开了对他的禁锢。伊涅斯塔把身上的人推下去,挣扎着站起来,却一跤摔倒在地上,膝盖头顶在巴尔德斯的喉咙上,整个脖子都断裂了,伊涅斯塔的膝盖也瞬间被血染湿,一片碎骨插进了大腿侧面。
      一瞬之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伊涅斯塔趴在巴尔德斯身上号啕大哭。
      “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逐渐失温的身体,再也得不到原谅。
      砰的一下,门被踢开,门口站着的人平举大剑,努力适应屋子里的黑暗。

      *
      哈维等着再次感受铁器穿破喉咙的感受。经历过一次之后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没有感觉,他睁开眼睛,人影一晃一晃,拿剑的手被罗贝托死死抱住。
      「老师,老师快走!」
      【赛尔吉…罗贝托?罗贝托…吉罗纳的罗贝托家族?】之前的信息又回到他的脑子里,细细回忆自己和罗贝托家族能有的什么过节,哈维甚至忘了用这个时机站起来逃跑。他会飞,这个人影没有翅膀,跑得再快也追不上他。但是他怎么可能扔下罗贝托一个人走呢?他可是这个孩子的老师啊。
      「范加尔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哈维喘几口气,没在乎自己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罗贝托,别不懂事。」人影推开罗贝托。
      「...姐姐...?」
      哈维双手撑起上身,惊讶的看眼前的故事展开。说实话,眼前的人武功多身法谋略而少蛮力,即使是正规的比武,哈维也没有十成把握能胜,更何况是偷袭得逞,还有罗贝托从旁边好心办坏事。【赛尔吉罗贝托…这个人是阿里斯托吗,怎么是女人呢?】
      「赛尔吉,我找了你很久,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呢?」人影侧过身来,一把抱住了罗贝托。哈维似乎听到一声抽噎,不知道是谁哭了。人影摘下头盔,一头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虽然面罩依然在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美目仍看得清楚。洁白如玉的额头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向来是不久前才和人恶斗一场,汗渍迎着阳光,要不是刚刚差点杀了哈维,定要称赞她英姿飒爽。
      「我还和佩普说帮忙找你。你知道佩普吗,瓜迪奥拉,农场的主人?」
      罗贝托想大哭一场,诉说被卖到妓院后的所有委屈,但又不想让阿什琳担心,只好点头。
      「你为什么和哈维在一起?」阿什琳皱眉看着哈维,已经计划了无数年,见到哈维要报仇,一剑斩在他喉咙上,或者被他杀死,总之无憾。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但罗贝托如此护着他定然有理由,而且偷听到的一点哈维和弟弟的对话,这个人似乎温婉有礼,哪怕对孩子也不失尊重,和自己想象的贪婪凶恶不同,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决,剑尖垂下。哈维反而放松了下来,知道这两个人和自己之间定然有什么大误会,挪动上身,指尖可及的地方是花剑。他不着急起来,一方面是不想让眼前的人再对自己起疑,另一方面双腿伤重,还是躺着省力。
      「他是我的老师,他把我救了出来,给我自由,还要教我武功。你别杀他好不好?他和普约—卡莱士都是很好的。还有杰拉德和莱奥总拉着我去玩。阿里姐姐一直都很喜欢我呢,在妓院就这样了,老板欺负我的时候给我吃的,还—」
      「谁?在哪里?」
      【糟了...说漏嘴了。】罗贝托脸上一白,阿什琳眼神严肃起来,罗贝托只好和盘托出。哈维在心中也不由得庆幸自己对罗贝托态度不错,不然且不说这场纠纷难平,巴尔特拉之后也要倒大霉了。
      「尊驾贵姓?」哈维插嘴。眼看阿什琳怒火滔天,要去农场找巴尔特拉算账,哈维可不想农场遇袭时再给他们添这么个灾星,赶紧把问题往自己身上引。
      「阿里斯托,你毁掉的罗贝托家族的长子。」伸出一只手。哈维是个聪明人,一想也就明白了。长女精明能干,幼子还小,经商自然都在女儿身上,但是这时候的伊比利亚,一个女人行走江湖还是奇闻,只好杜撰个身份出来。见礼本该是哈维握住她手轻吻手背的,但哈维看她没有任何让自己亲吻的意思,还是握了握手。女人该怎么样才算是懂礼节也轮不到男人来管,这个时候要是说不服,哈维可不想和她再打起来。
      「你搞垮了父亲的营生,我寄过去了所有的钱也没能救下来,还要害的赛尔吉四处流浪。」平平淡淡一句话,哈维突然一慌。似乎不该把问题往自己身上引的…
      「可是父亲说是你带着钱跑了,过不下去了才会把我卖掉。他说你是个坏人,一定是和…和喜欢的人走了,不要我们了。但是我还是很想你,我觉得你不会这样的。」罗贝托蹭过几步,想要去抱阿什琳,又怕阿什琳嫌弃自己被卖到妓院,犹犹豫豫不敢上前。阿什琳一把搂过他,低垂长剑免得伤了罗贝托。三个人之间一时无话,谧静的夜晚只有远处蚊虫的聒噪。哈维躺在麦田微凉的地上,第一个反应过来。很显然,他扳倒的老罗贝托如传言所说,是个赌博成瘾,为了钱卖掉幼子还嫁祸长女的混蛋,所幸天公作美,最终付不起赌债被烧了房子,打死在水沟里。可怜罗贝托和阿什琳四处流浪,居无定所,过刀头舔血的生活。哈维抬眼一看阿什琳,看她也想通了事情经过,微微安心。
      「阿里斯托,令尊的事,」哈维低头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腿,地上的血迹似乎是一滩,但是夜深了看不清楚,「就当我赔偿过了,回农场不再提起,你也放过伊涅斯塔和巴尔特拉如何?」要是这样的事传出去本身是个笑柄,两个人也难免终身蒙羞,哈维这样说,就是答应了用阿里斯托想要的身份称呼她,也绝不说出去老罗贝托的行径,就当是和哈维私下和解了,要阿什琳不找伊涅斯塔和巴尔特拉的麻烦。阿什琳一点头,伸手扶哈维起来,罗贝托正要说姐姐叫阿什琳,看两个人神情似乎是还算和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事了,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样的,但高兴姐姐不想着杀了老师,就算是一切安好。
      一路上哈维低速飞行,和两个人闲聊起来,得知阿什琳同意了给佩普她的圣日尔曼雇佣军,去葡萄牙是受弗格森国王的嘱托杀一个反对加入皇马王朝的大臣,也是国王的弟弟,为的是嫁祸另一个亲皇马的贵族,好让葡萄牙国王给亲皇马王朝的贵族定罪。此事已然了结,葡萄牙也不是个威胁了。哈维简单讲了农场遇袭的事,但是这里哈维受伤,罗贝托还小,阿什琳光保护他们也足够费心,三个人没有马跑得不快,只能希望农场内早些解决,没事就好。

      *
      “...安德烈斯,你该离开了。”普约尔的声音没什么波动,上前一步,大剑平搭,却让出了去窗户的路。伊涅斯塔的伤势也很重,先杀他虽然不费劲,但是巴尔德斯和瓜迪奥拉也要因为这场打斗而丧命了,只好忍痛放伊涅斯塔走,以后再见面手下绝不容情。
      “普伊,我—”
      “走。”大剑缓慢劈下,伊涅斯塔着地滚开,赶人的意思十分明显。普约尔这时候才看清巴尔德斯已经身首异处。一阵不受控制的暴怒,抬起剑来,朝着伊涅斯塔血迹斑斑的背砍了下去。伊涅斯塔抬头看到他泛红的眼睛和湿润的眼眶,慌乱之中再一滚动已经到了窗边,挣扎着站起来,普约尔的长剑紧紧跟随,伊涅斯塔急忙闪开。左手侧的窗台碎了一片,剑锋所到之处,伊涅斯塔汗毛倒立。
      “卡莱士,不,不!”伊涅斯塔在威力无比的大剑之下只有靠着本能拼命躲闪,从未见过这样的普约尔,他也知道自己这回过了线,不死在这里是不可能了。再往左边一闪,脚下是倒下的书架,背后虽然有窗户,但是普约尔会追他到天涯海角要他偿命,飞出去了能有什么用呢?已经没有地方了可躲了,普约尔的剑还是毫不容情的当头砸下来。
      【普伊,我们都没事。没找到伊涅斯塔和维克多,赛尔吉也不见了。】皮克早就不叫伊涅斯塔「安德烈斯」了。灵约传讯过来,随即被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愤怒吓了一跳。急忙从二层窗户跃出,从三层窗户一跃而入,普约尔没看到他,来不及收手,皮克胸前一道深入骨髓的剑伤,落地时收拢的翅膀尖也被扫掉了一片羽毛,阴差阳错让伊涅斯塔捡了一条命。皮克手上不稳,从窗口往后仰,直接翻了下去。普约尔担心他来不及张开翅膀,再加上受伤在胸口无力挥动翅膀,直接掉下去摔死,心中后悔自己的疯狂伤了皮克,要跃出窗口去救皮克,但是把瓜迪奥拉和伊涅斯塔留在一间屋子里又万万不能。一瞬之间没了主意,伊涅斯塔却比他更快,一猛子扎了下去,在离地一米时抓住皮克,要一振翅拉起皮克却因伤而有所不能,一咬牙把两个人翻了个身,背部重重着地,翅膀摔断开来,皮克安然无恙落在他身上,两把手斧滚落在一旁。急忙从伊涅斯塔身上下来,伸手扶他起来。
      “伊涅—安德烈斯,谢谢你。”皮克拉起伊涅斯塔,后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满是他看不懂的感情,愧疚,愤恨,羡慕,得意和其他的什么东西,太复杂,让皮克感觉一阵电流从头至尾,好像瞬间看到一个人的灵魂时的震撼。伊涅斯塔踉跄了几步,翅膀断成了奇怪的形状,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身上没有武器,但他没停留,没说话,只是朝着树林一步一步走去。皮克不知所以,正要挽留他,抬头却看到窗口普约尔探出的半个身子,月光照映下似乎有泪水。急忙捡起地上的手斧,忍着身前的剧痛振翅疾飞,攀上了三层的窗口。普约尔把他拉进屋,皮克正要说话,却被抱了个满怀。
      「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
      「什—普伊,你…你还好吗?」皮克急忙伸手去回抱他,似乎听到普约尔的哭声,更让他心慌。「我也爱你。」
      一会儿皮克才看清楚黑漆漆的房间内,瓜迪奥拉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巴尔德斯的头和脖子上伸出的半截白骨异常唬人。
      寂静的夜晚,终于被一声疯狂的咆哮打破。
      一阵阵回响,掀起无数受惊的鸟儿四散纷飞。

      *
      「哈维,你身上伤口很深,尤其是腿,但是没流很多血,有点奇怪。我给你包扎好了,你看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可能是在地上躺了很久,血干了吧。谢谢你了马克,我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佩普你也要好好休息—哈维,你的手腕上为什么是红色的?」
      「没,没什么,可能是血,一洗就掉了。」
      「好吧。那我先走,下午再回来。」特尔施特根看他不想说,也就不问。贵族之间,都有些秘密不可告人。下午拉基蒂奇要回来和佩普商量些细节,也要见阿里斯托,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见拉基蒂才好,也不知道拉基蒂奇对他还有没有感情,不能让别人看到了,更想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心里的事一多,就不想再去管别人的闲事了。
      「等等,维克多…」
      「抱歉,维克多我看到他的时候已经…」
      「嗯,多谢你了,你已经做了足够了。快休息休息吧。」
      「好。我先告退。」特尔施特根对哈维和瓜迪奥拉微微一鞠躬,转身离开。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到了凌晨才给他们包扎好。还要再给巴尔德斯最后洗干净身体,下葬在晚上。农场里没人想聊发生了什么,处处都是死一样的沉默。太多事情发生,反而没了说的兴趣。
      「是灵约对吗?」
      「是。和卡西利亚斯的。不过我们已经不说话了。」哈维看着瓜迪奥拉。和这个人没有可以隐藏的,哈维有预感他能给自己很多解答,很多他还没形成的问题瓜迪奥拉都有答案。而且这个人温和的眼睛里面,满是放心,放心说出秘密的保证。
      「你的灵约你受伤了之后一直在亮,是有血契在身?卡西利亚斯的?」
      「什么?」
      「血契,被禁止的黑暗法术,用一方的血、无条件的给予和服从养活另外一个人,在血流尽之前另一个人不会死。你和卡西利亚斯的血契让你每次受伤都是他替你流血。」
      「我...我不知道。他从来没说过。但是我上次…」上次试图自杀,也是很快恢复了,反而卡西要休息很多天,但是他当时没在乎卡西,也就没注意,
      「还有我之前在巴塞罗那…」
      【伊克尔用这种方式救的我?】
      「还有这次…」哈维盯着他的腿,的确,他在麦田的时候就感觉似乎没留很多血,具体怎么当时也没想明白。
      「你怎么知道,佩普?」
      「...既然我们都在坦白,我也有血契在身。是很早之前的事,没人受伤,但是我们在偷偷见面,穆里尼奥为了证明他的诚心硬要打下的契约。第一次加卡战役之后我虽然受了很重的伤,还是能活下来也是因为这个。」
      「你们—!」
      「灵约早就断了,」瓜迪奥拉耸耸肩,漏出手腕上不深不浅的裂痕,看来是他先断的,日复一日的疼痛哈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但血契停不了。」
      「可是你还要—」哈维挥挥手示意加泰罗尼亚的山河,但是声音里却少了很多不可思议。他大概能猜出来瓜迪奥拉的想法。
      「哈,要是都能遇到卡莱士,人人都可以当杰拉德了。」瓜迪奥拉叹口气,哈维知道他意有所指,不只是瓜迪奥拉在说自己,而是哈维伊涅斯塔梅西和拉莫斯都算进去了。要是都对另一边没有牵挂,那说起打战就容易多了,恩怨是非也能一刀切,分分明明,我在对你在错,民族大义国家荣耀,该如何如何毫无疑虑,更没有妥协的余地。
      可这个世界上有不只是有皮克和普约尔,还有其他人呢。站在中间,左右为难,迷茫害怕,进退不绝的人呢。
      哈维抬头看着瓜迪奥拉,棕色的眼睛,不温不火,谦和有礼,又无比坚决。第一次哈维觉得这是一个“相等”的人,和自己不相同,但是相等,甚至比他更能运筹帷幄,更坚决,更隐忍,更聪明,唯一的区别是对别人哈维会竞争到底,对这个人他愿意臣服,相信,跟随,到天涯海角。
      「陛下,为了巴萨王朝。」
      瓜迪奥拉回给他的眼神不是惊讶,而是种尊重、理解,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但他没推让,也没有奇怪哈维为什么说起这事。哈维也是个聪明人,简单的交流就知道瓜迪奥拉在等什么和想要什么,能有这样的人效力是机缘巧合,也是种信任,对瓜迪奥拉能力的肯定。
      「为了加泰罗尼亚。」
      两个人转头望向窗外,红霞万丈,日出时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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