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黄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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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萱是瞒着阿诚向组织上申请调任上海的，阿诚并不知情，因此周晓萱刚来上海也不敢去找阿诚，怕阿诚趁着她没站稳脚跟的档口想办法将她打包回延安。于是这几天她便在自己的伯伯周佛海家住了下来，一方面是跟着婶婶参加各种上海名媛的酒会沙龙为自己今后在上海打开局面进行铺垫，另一方面她也是在等待自己的上线来找她。
这几天在酒会上打听到的事情足够周晓萱消化一阵子了。阿诚跟着明楼来上海做什么她心知肚明，可是她没有想到在上海会得到另一个故人的消息——汪曼春。
即便过去许多年她还是会记起当年她和汪曼春的青春岁月还有她们二人一起在六安受训的时光，她不能想象当年那个热血少女如今会变成七十六号人人谈之色变的女魔头。可是无论汪曼春现在究竟是什么人，她都得去会会她，她的老底早已被汪曼春捏在手里，当初在六安受训的时光如今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她要想办法将这颗炸弹引爆，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毕竟这关系到今后她是否能在上海滩立足。
周晓萱站在七十六号门口有些心惊，七十六号恶名远扬，这里戒备森严一点儿都不稀奇，可是她没有想到这里的布置简直就是铜墙铁壁！从她刚走到康家桥安乐坊附近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路走到这里来她才发现原来道路两旁的商贩其实都是七十六号的便衣。周晓萱终于明白为什么老总一再要她考虑清楚，为什么老总会对她说来上海的人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做好牺牲的准备。
因为在上海一旦被发现有抗日迹象，一旦进到这里，就不可能活着出来！所谓的营救在这样严密的布控下简直就是个笑话！周晓萱让过一辆绿色军用卡车，她看着风扯起的罩布后背一片冰凉，那里是破碎的尸体。在这里，在七十六号能留个全尸、死前少受些折磨就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
汪曼春穿着一身深紫红色海军军服开着福特汽车从铁门里出来，她一眼便看到了立在一边脸色发白的周晓萱，她打开车窗朝周晓萱挥了挥手，示意周晓萱上来。
周晓萱后背靠在皮椅上定了定才觉得自己的魂儿回来了，她正打算开口和汪曼春打个招呼寒暄两句，却见刚刚的那辆卡车返了回来。
车上的童虎看见汪曼春的小轿车嗯了个喇叭，摇下车窗笑着跟汪曼春打着招呼。
“汪处，这么早就下班了？”
汪曼春将胳膊架到车窗上挑了挑眉说：“怎么？有意见？”
“嗨，哪敢啊！这位是？”童虎伸了伸头看向副驾驶上的周晓萱有些疑惑，七十六号门口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胆量来的。
汪曼春回头看了一眼周晓萱说道：“这位是财政部部长周佛海先生的侄女周晓萱，也是我的好朋友，刚从国外回来，不懂规矩。”
“诶？你不是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汪曼春扬头指了指卡车后面的斗问道。
“嗨，你说晦气不晦气！我这车刚走到华邨白铁店那儿，老王给我拦住了，说是张劲庐那臭娘们儿又……”童虎话说了一半顿住了，他看了看副驾驶上的周晓萱尴尬的笑了笑含糊不清的说：“这不是怕放臭了吗，就又给折回来了。”
汪曼春食指一跳面上却不显依旧笑着说道：“行了，你也别抱怨了，赶紧回去拉去！这都快饭点儿了，别倒了弟兄们的胃口！”
汽车缓缓地向前开去，汪曼春在心里暗想刚才的事情。她前脚刚走这个张劲庐就审死了个人？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南田洋子也不在七十六号，这么急于杀人，死的这莫不是被童虎抓回来的那个刺杀季云卿的要犯？这个张劲庐究竟是什么人？
周晓萱则是想着刚才汪曼春与童虎那熟稔的样子心里一阵比一阵凉，她不是早知道汪曼春已经成为七十六号的女魔头了吗？她不是已经决定和汪曼春虚与委蛇套消息了吗？为什么看着昔日的玩伴变成这幅样子她心里竟如此难受呢？
二人各怀心思，一路上车厢中异常安静。不一会儿汽车缓缓驶入汪曼春在梅花巷的小洋房。
“下车！”
汪曼春一拔车钥匙，领着周晓萱进了房间，任周晓萱四处打量，自己则拿出虹吸壶，点燃了酒精灯给周晓萱煮咖啡。
周晓萱打量了一圈走到沙发上坐下阴阳怪气的嘲讽道：“我还听说你破产了呢！看这样子不像啊！”
汪曼春拿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歪头笑了笑：“说到这儿我还得感谢你呢！谢谢你给我寄的那一大笔钱，只可惜我收到的时已经是两年之后了，这利息可没法儿给你算了呢！”
“尝尝，古巴的水晶山咖啡豆，有你喜欢的瓜果香！”
周晓萱冷笑一声接过咖啡，端着咖啡杯放在鼻尖底下闭着眼睛闻了一阵突然冷冷的问道：“刚刚那辆卡车里装的是什么？”
客厅中的气氛瞬间降到零点以下，整个房间中只剩下咖啡的流泻之声，汪曼春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进行着自己手底下的事情。
其实前些天汪曼春就看到了周晓萱登在报纸上的新闻了，可是她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和周晓萱见面。周晓萱那丫头向来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跟外人玩的了心眼儿，跟自己人却做不到两面三刀。
如果她是自己人，那么依着她和阿诚那么多年还相安无事，阿诚十有八九也是自己人，那么和阿诚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明楼是什么身份就有待商榷了？究竟是明楼当年假叛变，还是阿诚受到派遣潜伏在明楼身边伺机而动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可是无论如何这里是上海，是在日军包围之下的孤岛，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搞特工的向来就是在黑暗中行走的独行侠，可是如今……汪曼春苦涩一笑，等到六点钟家里的人都回来，恐怕事情就不是那么妙了。
呵，想想那时的情形，一个屋子总共八个人，除去两个老人两个孩子剩下的四个全部都是抗日分子，忽略那四个非劳动力这简直是百分之百的比率啊，更不用说其中三个还是实打实的共*产*党，这要是给人抓住尾巴就是一锅端的节奏啊！对了，还有明镜那个红色资本家，若不是汪曼春接替老万给她擦屁股，明镜早就不知道被七十六号请进去多少回了！真不知道老万这个总负责人是怎么当的！
咖啡终于住满了一杯，汪曼春将阀门拧住。这样的情形隐瞒身份反而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她抿了一口咖啡淡淡的说道：“七十六号改善伙食，拉的是猪肉。”
周晓萱看着汪曼春这幅不咸不淡的样子火一下子就被点了起来，她嗤笑一声“从里往外拉？原来七十六号是个屠宰场啊！那你是什么？汪屠夫？”
听了这话汪曼春也火了，这里是上海不是延安！坐在她周晓萱面前的是七十六号情报处处长！这一番话已经将她的政治立场表露无遗了，还没开始工作底牌就给人看了！她周晓萱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咣当一声，汪曼春将咖啡杯甩在茶几上，棕色的液体溅了周晓萱一身。汪曼春勾起唇角噙着一丝冷笑盯着周晓萱说道：“周晓萱你最好想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周晓萱被气得干笑了好几声，“跟谁说话？我他妈的也想知道我在跟谁说话！”她猛地将咖啡杯砸到汪曼春的脚底下，一把抄起搁在茶几上的凉水壶，壶盖子瞬间就被摔得老远砸成个稀碎，凉水壶里的水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向汪曼春，末了还挑衅的在汪曼春眼前晃了晃水壶然后轻轻将手松开，啪叽一声，凉水壶便在二人脚下摔成了两半。
汪曼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笑了一声盯着周晓萱高声喝到：“周晓萱，你别以为我不敢抓你！”
“怎么着？汪处长这是要大义灭亲了吗？哈！是啊，我可是在六安待过的人，通共嫌疑够明显了吧！”周晓萱边说边从汪曼春腰间的枪匣里抢出手枪上了膛，抓起汪曼春的手塞了进去，握着汪曼春的手，枪口对准着自己吼道：“开枪啊！你开枪啊！”
“够了！”汪曼春猛地一抬手，谁知周晓萱的手却触动了扳机，‘啪’的一声，屋顶的水晶灯被打断，哗啦，整个水晶灯摔落在地上，珠子上下弹跳。
汪曼春看着满地弹跳的珠子半晌回不过神来，这可是上了膛的枪啊！汪曼春喘着粗气僵硬的扭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周晓萱。
“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周晓萱指了指自己夸张的笑道：“我疯了？”
“汪曼春，你清醒一点！咱们俩到底是谁疯了？”
周晓萱一把扯住汪曼春拉着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转，力道大到连汪曼春都挣脱不开。
“周晓萱，你他妈的发什么神经？”
周晓萱不理汪曼春，依旧拽着她开门。终于周晓萱找到洗漱间，她将汪曼春猛地一把推倒洗手台前的镜子上指着她大喊道“你看看镜子里面这个人！是你吗？啊？是你吗？”
汪曼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呆了一下，精致的烫发一缕一缕的粘在两颊上，妆容已经有些花了，只是那涂抹着深红色口红的唇依旧刺眼。
周晓萱大概也看着汪曼春那烈焰红唇心中不爽，抽过一块白毛巾就往汪曼春的脸上招呼，粗粝的纤维划得汪曼春的脸生疼，汪曼春一把抢过毛巾靠在洗脸池上气的嘴哆嗦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周晓萱背靠着雪白的瓷砖仰头看着天花板不说话，可是眼泪却从眼角不停地往发丝里渗。
“曼春，我……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可是我不能看着你把自己毁了呀！钱咱么可以再赚……心理学大不了我陪你研究……咱么慢慢来好吗？”
汪曼春叹了口气将毛巾丢在洗脸之中拉着周晓萱的手低低的说了句“跟我来。”
周晓萱摔了两下挣脱不开，只得别别扭扭的跟着汪曼春上了二楼汪曼春的卧室中。
卧室是一个套间，里边是床，外边放着一张大书桌，整个房间都是欧式田园风的设计，显得格外的清丽温馨。汪曼春走到里面靠墙放置的一个书柜旁边拿出一本书，从里边取出了一张纸缘参差不齐的便签纸递给周晓萱。
周晓萱脑子翁的一下呆住了，她看了看汪曼春，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张纸猛地抱住汪曼春大哭了起来。
这章便签纸就是从周晓萱的手账本里撕下来的一页，这页纸是她与上线接头的唯一凭证。
“曼春……你待在七十六号一定很苦吧！那样危险的工作……我现在都不敢去想……”周晓萱边抽泣便说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再怎么说我也能替你分担些吧！”
汪曼春摸了摸周晓萱的头叹了口气说道：“阿诚和我们一边对吗？”。
周晓萱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我师哥呢？”
周晓萱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汪曼春手攥着衣角紧张的不敢说话。
汪曼春轻轻一笑“看来不是了！”
“曼春……”
周晓萱想要安慰汪曼春几句，汪曼春却淡淡的摆了摆手说：“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人员一旦聚集到一块儿，表面关系就不应该暴露过多。”
“你和阿诚以后是肯定要在一起的。”
“你们两都在市政府办公厅的工作，况且你伯伯是周佛海，这样你们受到的日本人的关注自然会小一些。可我不一样，我进七十六号本来就是一步险棋，一旦咱们俩关系走的近了，你会受到各方人马的关注。所以我一开始是不想跟你接头的，我想等我的负责人回来请求另外在换一个交通员的，可谁曾想……”
“现在跟我划清关系晚了点儿吧！整个上海滩谁不知道当年周家的周晓萱和汪家的汪曼春两个人好的穿一条裤子啊！”周晓萱笑着撞了一下汪曼春的肩膀歪着头看着汪曼春继续说道：“曼春，我的身份可以给你提供一层保护色，再说了你还记得咱么在六安编的那套暗语吗？我当你的交通员，你一定会是最安全的！”
夕阳的余晖下周晓萱的眼睛明亮而坚定，她笑着伸出一只手说道：“你好，海燕同志！我是黄鹂！”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黄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