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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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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大军开拔时,前后蜿蜒数里。孙权骑着马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骑的白马名唤快航,还是一匹刚满三岁的马驹。孙权在它年幼尚不能负鞍的时候,就很是喜欢它。这次出征,马官建议说此马未经征战,恐临阵易惊,还是另选一匹稳妥老马为宜。孙权却不以为然,坚持选了快航,“千里驹可不是在马厩里养出来的,不出来见见阵仗,好马也养废了。”
快航身量硕大,完全看不出尚是未长成的马驹,只是站立时,总有不耐烦捣右前蹄的习惯,需得孙权拍拍脖颈才能安分下来。
孙权回看身后,尘土扬扬,竟是看不到凌统所在何处,就令身后举旗的士兵把旗帜再举得高一些。
这回孤看不见你的刀光,但是你能看见孤的旗帜,也是一样的。
孙权本欲破得保屯山贼后,亲率士卒一并破麻屯而后归还。不料保屯新破,就传来山越又欲再度为乱的消息,只得率主力大军归还吴郡,留余部继续围攻麻屯山贼,凌统自然也在此列。
大军疾奔归都,本欲作乱的山越竟是不敢再有动静。却正在此时收到了西边督军张异传来的紧急军报。孙权展开竹简一瞬间,手指就在竹简上捏的发白。“别部司马凌统杀督军陈勤。”交战在即,统兵将领提着刀杀了自家督军!这件事情不论缘由,只就杀自家督军这一点,按军律,往小了说是终生拘禁,往大了说他这条命都保不住。
再往下读,张异在军报中细细讲述了前因。原是那陈勤出言不逊,辱骂凌统,竟然连其父凌操也带着骂了。凌统流泪出帐,那厮竟然追出来辱骂不休。凌统这才拔刀砍了陈勤。两天后陈勤就死了。
看罢了,孙权把那份军报不轻不重的摔在案上,伸手捏了捏皱起的眉头。
凌统要是真想杀人,那陈勤哪里还活得过半口气的时间?受了委屈你待回来与孤说,孤还能委屈了你不成?何必莽夫一样把自己搭进去!给孤闯下这样的大祸,哪里算是长大了。
可是他要是真对孤说了,孤能就因为此事就斩了陈勤吗?左右都是得让他受委屈。按律该如何?该一封加急军报送至前线让张异把他绑了送回吴郡,丢到大牢里待审问。可孤偏要保他,那就不能这样。
“大战在即,一切以剿灭山贼为重,一切如旧,诸事待剿灭山贼归还吴郡之后处理。”
传令兵待要走,又被孙权叫住了。“告诉张异,别部司马凌统在缴贼中的表现,一样一样都给孤照实记仔细清楚了。一日两报,不必给旁人看见,直接送与孤。”
待到听闻军队凯旋,孙权等不及备车,径自骑马入营,此时他却没有劳军的心思。这几天张异的军报一份份送到案上“率厉士卒,身当矢石”、“不避斧钺”、“所攻一面,应时披坏,诸将乘胜,遂大破之”、“亦身披数创,血染征衣”,到最后一份“自缚于军正,众将莫能拦”。
却说昨天深夜刚归了吴郡,凌统就自缚跪于军正帐前,众将士劝也无用。军正不肯将他收监,一是因为凌统十五岁官拜别部司马,得孙权亲赐宝刀,只要不瞎的都能看出孙权对他的偏爱;二是因为凌统战不惜死又平素厚待将士,在军中声望颇高。军正闭门不肯收监,凌统就这么从昨天夜里一直跪到了现在。
孙权看见凌统时,平白地生出一股愤怒。这愤怒却不知该向何处而发。凌统跪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只着单衣,身上的绳索勒得紧了,将未完全愈合的创口压裂,血将衣服染出几块手掌般大小的新鲜血迹。
凌统一抬头看见孙权,两地泪珠就砸在了地面上。“至尊,我……”
孤本意是让你参与这次缴贼,只要你参与了,孤就能改了战报,给你大功,而后再以功抵过。孤不惜为你坏了规矩只求让你活,你却战场上不要命地去寻死?
这些话,在众军士面前,孙权不能说出口。孙权抽剑斩断凌统身上绳索,一只手将凌统从地上半是扶半是拎的搀了起来。凌统跪得久了,起身时候腿上钻心的疼,却仍是勉力站住。
“凌统,果敢刚毅,为破贼首功。此次以功抵过。军中再不得有人妄议此事。”
在回城的马车里,凌统扑通一声跪在孙权面前,“至尊……我……有负于至尊……”那一句以功抵过背后,纵然军中不会有妄议,朝中一些臣僚绝不会善罢甘休,要顶住多大的压力,只有孙权自己知道。
“你当然有负于孤。说什么‘非死无以谢罪’,嗯?有能耐了,会寻死了?孤不需要 一个死人!你记住了,战场的事,你可以涉险独进,但是你必须保证能活着回来。你比孤年幼,不许死在孤前面。就算十殿阎罗要勾你,那你就提着刀斩了他们,活着回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
“记住什么了?”
“活着回来!”凌统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只余眼圈红红的,分明是狠狠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