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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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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窗台上摆放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花盆,其中最为茂盛的一盆栽着山中的野蔷薇,枝繁叶茂,绿意几乎覆盖了小半个窗台,粉红浅白的花零零星星地开着。
夜晚春风渐凉,裴裳加了件披肩,提着装了半瓶水的喷壶,慢悠悠地站在窗台边浇花,阳台上种着蔷薇,芦荟和几盆小小的多肉,水壶中喷洒出去的清水从粉黛花瓣滑落到青翠叶脉上,夜风都变得清香湿润起来。
忽然间她听见嗤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声音不重,但因为四周寂静,只有傍晚细微的虫鸣,裴裳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
裴裳放下喷壶,顺着声音地方向望过去,瞧见一只纸飞机降落在野蔷薇的枝叶间,白色的纸飞机尖角朝下,机身擦过薄如蝉翼的花瓣,沾上些许水露,原本折得十分漂亮的纸飞机变得软趴趴的。
裴裳笑了笑,心道是不知道是哪个小朋友折的纸飞机,一不小心误闯进了她这里。
那飞机看上去是用普通白纸折叠而成的,最普通的那一种折法,人人都会,尖尖的角,三角形的机身,挂在花枝间摇摇欲坠。
裴裳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走过去拾起那只纸飞机,捏在手里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
她刚要随手将其放下时,却见机翼上机身被水打湿的地方,有墨色随着水渍晕开,隐约能看见里面写着字。
裴裳一愣,将折叠成飞机的白纸展开,绯红的夕阳将纸飞机映照成淡淡的橘红色,虽被水润湿,但上面字迹仍然清晰可辨,裴裳看着里面写的话,莞然一笑。
白纸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那字迹稍显稚嫩,但写得极为工整,像初高中成绩好的女孩子一笔一划记录笔记的字迹,没什么特别的,但在裴裳眼里,却很是熟悉。
毕竟前几天,她刚好在陶嘉月的作业本上看过一样的字迹。
“谢谢姐姐的小毛毯,很暖和,冰糖葫芦也特别好吃。”
旁边画了个小笑脸,后面署上陶嘉月的名字,左侧还画了一幅冰糖葫芦简笔画,可惜画着冰糖葫芦的那片区域沾上了水,劣质的中性笔墨水在湿润的纸张上蔓延开来,那串糖葫芦变成一滩墨渍,裴裳依稀能看出来之前浑圆可爱的糖葫芦原形。
裴裳往阳台对面张望,果然在对面房屋的阳台上看见陶嘉月的身影,不由得展颜一笑。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巧妙,两人住的屋子正好临近,阳台相对着,只不过陶嘉月的阳台空间更小些,只晾晒了几件衣服,而裴裳的阳台很大,种满了绿植,旁边还放了透明的绿植花架,花架下摆放着一张藤椅。
阳台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两人虽然看不见对方脸上的神色,但身影轮廓清晰可见,大声呼喊,也能让对方听见。
陶嘉月对裴裳的身形太熟悉了,所以无意间一瞥,便立刻认出了裴裳。
裴裳朝她招招手,陶嘉月身处之地没有绿植的遮挡,她拿着一串糖葫芦站在阳台上,一眼就能看见,暮色渐沉,她穿着泛白的校服外套,身形瘦削单薄,轻飘飘的像裴裳阳台上的野蔷薇花。
陶嘉月也举起手,朝裴裳挥了挥,裴裳虽看不清她的表情,心中却自然地浮现出白日小姑娘眉眼弯弯对她笑的模样。
星星一样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形状,唇边不小心露出两颗兔牙,笑起来像山涧清泉,又甜又亮。
陶嘉月咬了一口糖葫芦,看着视线里的裴裳同她招完手后,拉开玻璃门回到房间,等到她把第二颗酸甜微凉的山楂吃完的时候,那个身影又重新出现在她视线中。
一只黄褐色的纸飞机自裴裳指尖起飞,在两座阳台间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降落在陶嘉月身后的门框上,裴裳作为新手起飞,像是怕飞机中途坠机,用了很大的劲儿,导致这架纸飞机飞过了头,陶嘉月眼睁睁看着它飞过来,企图伸手去接,一晃神,它却降落在陶嘉月身后。
“真巧,剧组生活还习惯吗?你一个人住吗?”
这是一只牛皮纸折成的飞机,黄褐色的机身光滑牢固,不像陶嘉月那只轻飘飘的纸飞机,漂亮又脆弱,沾上水就变得湿软,无法再起飞。
陶嘉月原本只是想道个谢,每当受人帮助,她都习惯道谢。
裴裳前世资助她的起因,是因为偶尔看见陶嘉月在打工的店里,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书,虽然店里吵闹喧哗,但她心无旁骛,才动了帮她一把的心思,但裴裳帮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她在了解情况之后,帮助了一批和陶嘉月情况类似的孩子。
可坚持写信给裴裳道谢的,只有陶嘉月一个人。
裴裳工作忙碌,粉丝的信件也能堆满好几间屋子,一开始受到她资助的孩子都会给她写信,但直到那些信件都落了灰,她也没空去拆开一封信看看,因为得不到回信,渐渐的也没人写了。
但陶嘉月却雷打不动,每个月都给裴裳写一封信,有时候是感谢她的帮助,让自己不用苦恼新学期学费,有时候是汇报自己的成绩单。
对那时候的陶嘉月来说,即使没有回信也没关系,她那时候活得很艰难,是裴裳给了她支撑下去的资本和勇气,在给裴裳写信的时候,陶嘉月每写一个字,都觉得周围的压抑气氛要轻松上一分。
后来裴裳不知怎么的看到了她写的信,开始给她回信,陶嘉月印象很深刻,裴裳回她的第一封信里,夸她很有礼貌,所以白天裴裳送她东西,她忘了道谢,总觉得要补上这一句谢谢才好。
她望着对面阳台上的裴裳,突发奇想,折了只纸飞机飞过去,想着裴裳能看见就行。
没想到裴裳竟然陪她玩起了纸飞机传信的游戏,陶嘉月摸了摸黄褐色的信纸,这种纸张经常用来做信封,陶嘉月感受着指腹上滑腻的触感,恍惚间梦回从前给裴裳写信的日子。
天边的红云已经完全被夜色吞没,陶嘉月打开阳台上的灯,将信纸平铺在窗台上,借着橘黄色的灯光,给裴裳回信。
“挺好的,我这里是两人间,室友小文人不错,她原本要演我那个角色,因为肚子疼就把机会给了我,对了,姐姐窗台上种的是野蔷薇吗?”
黄褐色的纸飞机怎么也不会被花枝上的水打湿,来回传话,被两人拆了又折,折了再拆,飞起来依旧牢固可靠,它被起飞不熟练的裴裳砸在门板上,或是扔在湿漉漉的水池里,但依旧肩负起了传信的使命,将每一句话都稳妥地带到陶嘉月身边。
“嗯,味道很好闻,远处闻是很恬淡的清香,凑近了香气很浓郁,却不呛人,可惜这株花少,开花零零散散的。”
陶嘉月回道:“山里冷,这些天一直下雨,等过几天天气变暖,日光充足的时候,它就能开得更好了。”
那只纸飞机的机舱中,就在这么一来一回间,写满了两人的字迹,裴裳和陶嘉月的字很好分辨,裴裳的字有筋骨,写得稍有些潦草,却更显得肆意洒脱,而陶嘉月的字就像每个成绩好的女生,工整清秀,两人一行一行间隔着往下写,直到写完整页纸。
两种字迹写成的长长短短的句子,排在一起,粗略看一眼,不像是闲聊的话语,反倒让人容易误以为是长短句构造而成诗篇。
灯光昏黄,陶嘉月收到裴裳最后一次飞过来的纸飞机,裴裳写了两个字,晚安,待她收到纸飞机,又朝她挥挥手,转身回房,示意她不用再回。
陶嘉月将信纸重新折叠成纸飞机,放在床头,另一边的文西刚洗好澡,坐在床上玩手机,戴着耳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陶嘉月洗漱过后,躺在柔软干净的床上,还有些恍惚,她像误入绿野仙踪归返的过客,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她伸手触碰了一下床边的纸飞机。
将纸飞机翻转过来,裴裳最后写的那两个字恰好露出来,她用笔很轻,字体瘦而飘逸,如银钩铁画,但“晚安”二字却写的缓而重。
陶嘉月也不知道是因为写在页尾,纸张空间不够的原因,让这句晚安看起来尤为独特,还是裴裳在写这两个字的时候,噙着笑意,掷下几分温柔,让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像附上了魔力,教她看了又看。
一阵困倦袭来,折腾了一整天,陶嘉月也有些疲惫,关了床头灯,缩进被子里睡觉,绵软的枕头边放着一张叠好的小毯子,她脸颊蹭了蹭枕头,正欲睡去。
另一张床上的文西点开微信群的消息,有些兴奋,刚想告诉陶嘉月明天就剧组就开始小师妹的选角了,却见她关了台灯,一副睡意沉沉的模样,想着明天告诉她试镜的消息也可以,便没说话,她怕手机光线太亮,打扰到想睡觉的陶嘉月,便躲在被子里,将手机调成夜间模式,隔着被子,只发出极其微弱的光。
陶嘉月感觉到一阵困意袭来,眼睛就快要闭上,陷入梦境的时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想再看一眼裴裳写给她的那两个字。
可是她困得快要睡着了,没办法起身再开灯,山间的夜里没有城市的光污染,室内黑漆漆的,连文西也将手机藏在棉被后面,那光亮几乎微不可察。
幸好今日放了晴,夜幕间再没有浓密的乌云遮住月亮,清辉洒落在她床头,陶嘉月睡意渐浓,长睫垂下的前一秒,借着皎洁月色,勉强看清楚了纸飞机上那两个字。
晚安。
一定会做个好梦的,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