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于子衿

1、初语

　　“吱呀。”一扇褪了墨绿的木质大门被缓缓推开。
　　“唔去唔去!”睿冲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向后挥手，“小栾，你进来吧。”

　　那个被喊作小栾的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是被他刚才奇怪的口音吓了一跳，轻轻的点了下头，随后迈步跟了进去。

　　其实要说那个口音他也是听过的，毕竟刚上大学时，对古玩研究有着独特天赋的他就被教授钦点跟随校文物修复组前往各个文物修复现场进行实地考察。刚才奇怪的口音倒不是什么“芝麻开门”的神秘咒语，也不是为了驱散阴魂的伏魔咒，而是怕有什么小动物在开门的时候突然间窜出来。毕竟在晚上，人影散尽，这里也该归还给自然一段时间。

　　反而，他不太适应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低吟浅笑，轻轻地唤他：“阿栾。”

　　不过，忙完这一阵应该又能看到他了吧。这偌大的院内，倒是静得很，想来若是他在此处抚琴，那情必然雅致。

　　睿冲没有看出他欣赏苑景时不经意滑过嘴角的一丝笑意，转身进了屋。他深知今天随自己来的这个人对他前几日接手的任务有着重要的作用。毕竟，这几日来，这件文物修复工作还未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于是，他决定去寻求一些新的人才来协助自己完成此项文物的修复工作。就这样，栾华被介绍给了他。

　　第一眼见到这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最多不会超过6岁的年轻男子时，睿冲真是暗暗叹了口气。毕竟，很难见到能够真正适应并熟悉这一行的年轻一代了。现在的大学生，毕业之后不是投资搞市场经济，就是选择安安稳稳做个白领。自己入这一行也不算太久，但却也曾看到周围的老师父们退休离去后空空荡荡的座位和那些无人拾起的修复刀。当他再看到栾华那修长而又白净的手指时，更是吃了一惊。这根本不像是饱经历练的修复师的手，倒像是古代画卷上美男子的纤纤细指。睿冲倒是个直爽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不过他还没开口问，那个清秀的男子就微笑着开口了：“睿师兄不必担心，我这双手，只是保养的好罢了。”

　　睿冲一脸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这手怎么回事的问题，却被栾华那轻轻的点头微笑给制住了。

　　这个微笑，淡淡的不着一丝边际，慢慢的晕开来，好像月光融于水。很好看的笑容啊。睿冲暗暗称赞。虽然对他的才华仍是满腹狐疑，但面对这个笑容也不好问什么了。再说他睿冲天生就不是什么想对任何事都多问一句的个性。他宁可保持沉默也不愿花那句话的力气去解开疑惑，当然除了平时工作中的事。直觉告诉他，这个同门师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青年才俊，值得他信任。

　　不过睿冲这个直肠子依然把话放在前面：“我们既然邀请你与我们合作完成此次的修复任务，自然是看中你在文物复制上的异禀。如果能成功完成完成任务，那再好不过。但如果不能，你师兄我在大家伙儿那儿也交代不过去……”

　　栾华还是轻轻地笑着：“师兄既然选择信任我，那我必然不负师兄之托。”

　　还能说什么呢？试试吧。

　　就这样，栾华跟着睿冲去了他所工作的地方------南苑。

　　南苑，是姜州著名的古文化保护遗址，据说是前朝某个王爷的居所。苑，古代养禽兽植林木之处，多指帝王的花园，“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 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新中国建立初期，政府宣布保护古文化姜州古文化遗产，就这样第一代文物保护人带领自己的徒子徒孙来到了这里。他们中，有古代“工”的后代，也有流亡海外的华侨的子孙。曾经，他们被视为社会的下层劳力，不为人们所看重，但如今，时间却证明了他们的存在是有多么重要。只可惜，他们中的许多人因为一场□□而离去。南苑其实本不是一个苑，在它的周围，还有阳苑和月苑。□□时期，激进分子强行将这块历史魂魄的承载地改为□□广场，说什么这是旧封建留下来的毒瘤。建筑被推倒了，只剩下断壁残垣。睿冲听自己的师傅说，他的师伯，就是因为希望保全这些文化遗产而被“□□”旗下的特务迫害，师徒两人为此真是唏嘘不已。而如今剩下的南苑，是收藏最多，建筑最为精致的亭苑，这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栾，这是我们用聚微照相技术拍下来的这件文物的原型。”睿冲从屋内走出来，端了两杯水放在桌子上，随手把相机递给他，“你看。”

　　栾华拿过相机，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这是晋朝的古琴？”

　　睿冲含着水：“唔，正是。”
　　“破损的有些严重。”
　　“是，所以我们都没敢把它从地下室里取出来，到时候见了光，再一风化，这些日子的湿度本来就高，很难说会不会对它再造成二次伤害。”

　　栾华端起手中的水，对着阳光把玩了一会儿。
　　“我可以先去看看那张琴吗？”

　　睿冲愣了一下：“可以，你随我来吧。”他心里暗自忖度着是不是这个小师弟已经想出了什么好的法子，这样想着，倒也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睿冲示意让栾华先坐坐，自己出了院子。

　　“宋子渊小朋友你又怎么了？我这几天可忙了没时间给你们做专访。”
　　“不是啊睿老师，哦，等会儿，你叫我什么？”
　　“宋子渊小朋友。”
　　宋子渊真的是无奈到了极点：“我都快十八了你还叫我小朋友，真是也太爱显老了吧。”

　　不过在旁人听来，就凭宋子渊天生的娃娃音叫他一声小朋友这个便宜还真没白捡。

　　“老师，我不是来找你做专访的。”电话那头的宋子渊扶了扶额头，“我只是想问下，你您那张凤临诀古琴的修复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这张琴叫凤临诀？”

　　“……老师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嗯，还可以。”

　　“好吧。”宋子渊在电话那头似乎在翻阅什么东西，“老师您先把电话挂了吧，我给您发件东西过来。”

　　一会儿，睿冲的手机又响了一下，有两条微信消息。

　　睿冲点开来，是一张图片，图片上面，还有一卷古书，似乎是《旧集成卷.晋书》，上面的文字已经被宋子渊高清放大了。其中几行字还被他用红色荧光笔圈了起来，旁边是文字注释。文字内容如下：

　　“俯仰高山自希惜，流水难分水中月。割席之君若无琴，何处凤诀点通明。”

　　下面一条则是宋子渊的语音。睿冲点开来。

　　“老师，这是我前几日在你上次寄给我的藏书照片里面翻出来的，闲着无聊翻译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个好像与你所修之琴有联系，我也就找来找去也就找到这句话好像可以和它相符合，所以我还不能确定这张古琴的宿主到底是谁。”

　　第一次见到那张琴，那个人，就是在那个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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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栾，今天学校不上课，你怎么这么早起来啊？”赵妈边忙活着招呼一个正在整理自己的书包的男孩，男孩只低低应了一声，并未作答。
　　赵妈知道这个孩子的性格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开朗了，面对这样淡淡的回应，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叮嘱：“栾少爷，记得早点回来…太太今天吩咐了，中午怕是有什么聚餐。”
　　“那麻烦您跟叔叔阿姨说一下，今天学校有些事情，我中午就先不回来了。”栾华一面说，一面走出去。

　　天空阴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风式的**。
　　对他来讲，自从那一天开始，天空就不曾放晴。
　　唯一能够让他感到忘记这个世界的阴晴的事，只有那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为了这个他自己的小小世界，他不顾一切的设置了他自认为完美的屏障，却忽略了一头扎进这个屏障的陷阱的猎物。
　　十四五岁的年龄，情窦初开的香味，那个叫作陈蕴的女孩，那一间小小的属于他们几个拥有共同梦想的少年的天地，此刻是他最想去到的逃避风雨的臂弯。

　　但，无情的闪电还是划破了这片孕育着风雨的寂静。

　　在栾华重返学校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开始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他。
　　少年的心，脆弱而易感，又怎么能承受地起一把把利刃的侵袭。当他看到，那个女孩的手已经被另一个男孩握在手心，他心中发出一声幽怨的叹息。

　　陈蕴，祝你……

　　又在想什么！栾华摇摇头，控制自己的思绪，师父说过，自己的手艺并没有到达一种入室的境界，还容不得自己有丝毫的分心，况且，眼前这张前几天从外地送来的琴，与平常的琴十分不一样。
　　虽然这把琴是仿制的，但是做工出奇的精致。对于栾华来讲，修复这把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幸好顾客把琴送过来时，顺带交代了几点，这对他修复有所启发和帮助。

　　“栾华。”那个他本想就那么遗忘的声音，此刻突然间出现在他耳畔。
　　栾华抬起头，那一张熟悉的脸此刻因为紧张涨的通红。
　　“嗯？”
　　“我的琴坏了，你能……你能帮我修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