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记》西门大娘

53、不太平

　　山门外，一辆不起眼的朱漆马车边，靠着一个更加不起眼的马夫。
　　这个马夫，方之蓉正好认识。

　　“阿四。”
　　方之蓉看了他几眼，再次确定，“就是我家的车夫阿四，我坐过他的车。”
　　“今天呢，还真有出戏要请你看。不过编排的人不是我，唱的人也不是我，咱们只需要安安静静地观赏就好了，”顾瑾敲了敲车壁，吩咐道：“继续走，将车赶进去。”

　　旁人只能老老实实在山门外下车，然后步行上山，顾瑾的车就能敲开寺院里长年关闭的侧门，长驱直入，直驶到后山顾家包下的院落才停下。
　　对于此，顾瑾淡淡的说道：“在晋阳，顾家总是有几分特权的。”

　　但要方之蓉来说，权势或许使人敬畏，若想要方丈与寺中上下一见到顾家的马车就有志一同地露出真诚又欣喜的笑容，还要依靠金钱的力量。
　　毕竟，以“顾瑾”为主题，以“保佑长寿安康”为主导思想的各种封建迷信活动，从这位小祖宗出生以来，就不间断地在晋州地面上的每一个寺院道观里进行。顾家每年捐到各个寺院的香油钱，更是定时定量，一分不少。
　　据方之蓉所知，就在云华寺内，还点着顾瑾的长明灯呢！

　　久病之人，甚至能准确知道医院的每个科室的大门朝哪儿开。顾瑾亦是不遑多让。她问了一个在院子里站着的小沙弥几句话，就拉着方之蓉朝外走，还挥手扔下了所有伺候的人。

　　“不带人真的没事儿吗？”方之蓉知道她是顾忌着这也算是方家的家丑，不欲太多人知道，但是：“咱俩可别撞到什么私密场合，再被灭了口。”
　　“你这个聪明的小脑瓜里总是有许多的奇思妙想。” 顾瑾回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但是，这种情况一般是我灭别人的口。”
　　方之蓉：“……”
　　行叭，你厉害你说了算。

　　事实证明，顾家的女郎确实是有着灭别人口的资本。
　　在顾瑾的带领下，本应该鬼鬼祟祟暗中观察的偷窥小分队，一路上光明正大气势汹汹，竟走出了要去捉奸的气场。
　　两人地绕过佛堂与香客，穿过竹林中静立着的安置历代圆寂高僧舍利子的砖石塔林，直走到一个早就等候在林外的白胡子和尚面前。
　　也不知顾瑾给这老和尚说了什么，老和尚什么也没问，径直将她俩引到了占据寺内制高点的藏经楼顶层，然后帮着焚香沏茶端点心，收拾妥当后又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尝尝吧，寒泉寺的泉水，外头总没有这个味儿。”顾瑾安安稳稳地坐定，还招呼方之蓉品茶。
　　“你是怎么做到的？”方之蓉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傻了，左不过是威逼利诱那一套，“算了你别说了，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唔，需要我去楼下转转，给你留一个发泄的空间吗？”顾家还是一张无辜脸。
　　“不了，你还是坐着吧。”

　　俩人边斗嘴边观察着窗外，没一会儿就见一个穿茜红色长衫的女郎伴着一个高个子僧人往这里走来，然后在藏经楼的楼下站定。那红衣女郎正是方之蓉的大姐元娘。

　　不得不说，这两人找了个好位置。
　　藏经楼中经书众多，却因修在山巅上，更加之借阅规矩严苛，一向鲜有人来。此楼背靠山脊，视野极佳，楼前有一片用来晒经的空地，这二人站在空地上，能将上山之人看得清楚，预留出充足的时间回避，山下的人却因为位置限制看不到山上。

　　再者，即使有人见到也不稀奇。
　　元娘与祖母感情极深，而方家老夫人一心向佛，孙女为祖母跑腿借经书，说出去还是一桩美谈。
　　至于那个和尚……不管在寺庙的何处，见到和尚都算不得稀奇事吧？

　　顾瑾意外地对方家这桩家丑上心至极。
　　她先是通过方之蓉一句简单的吐槽入手，通过观察套话等种种手段，最终得出方家大娘子那个神秘情人是云华寺的出家人的结论。
　　然后又派人盯紧了元娘及其身边人的行程，再买通寺内沙弥监视那个花和尚的行踪，最后两厢比较，确定了他俩会在今日见面。
　　等这一切都办妥了之后，再借口想登高远眺，疏散心情，让方丈为她开了封闭已久的藏经楼顶层，强拉了对此全然不知情的当事人亲属，方之蓉，陪她一起吃瓜看戏。

　　方之蓉：“总觉得我被你衬得像个傻子。”
　　顾瑾幽幽道：“还是个自视甚高的傻子。”
　　方之蓉：“……”
　　她很想反驳，但是想起自己在来的路上像入了曹营的徐庶那样一言不发，自以为怀揣着惊天秘密，谁知对面这厮比自己这个当事人亲属知道得还多！

　　这两人仗着地形优势，在细竹帘的遮挡下，对着楼下小情侣品头论足。
　　“你确定是你大姐姐吗？没认错吧？”
　　“这么近都能认错，我傻吗？！”
　　“嗯……那还真说不准。”
　　“你一天不怼我能怎样？！你也别说我，你的消息没错吧？这和尚规规矩矩的，真能跟我大姐有点什么？看着不像啊……”方之蓉用胳膊肘捅了捅顾瑾，“要是人家是纯洁的和尚与施主的关系，那可好玩了。”

　　“你看他口型，‘元——娘’，哪个纯洁的禅师会这么称呼自己……嗯，纯洁的施主？”顾瑾这句话堪称最有力的诘问，堵死了方之蓉所想的任何狡辩与借口。

　　顾瑾倏然回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稀奇中带着嫌弃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我发现你这个脑袋瓜不得了啊，每天都在想什么龌龊画面？光天化日的，这两人还能搂到一块儿去吗？”

　　难以想象，顾瑾这种一肚子阴谋盘算的家伙，这种时候居然意外地纯情。对着这样纯洁幼小的心灵，方之蓉这个一提到私情私会就一脑袋黄色废料的低俗之人，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心里转的低俗念头，比如，我没想着他俩能搂到一起，我以为他俩会直接亲到一起！
　　对不起是我太龌龊了！

　　不得不说，看到这样宛如小学生谈恋爱的纯纯的场面，让方之蓉松了一口气。似乎这种灵魂与精神的共鸣比□□更高尚，更能让人接受些。
　　等到这两人终于互诉了衷肠，相携离去时，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

　　顾瑾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想下楼去偷听，却被方之蓉死死按住，十分郁闷。
　　顾瑾：“为什么不让我下去啊？我敢保证你大姐姐在找机会逃婚，还想要跟这个和尚私奔。”
　　方之蓉奇道：“你怎么知道？”

　　顾瑾用扇子扑着香炉里的烟雾，说得十分笃定：“你的那位大姐姐，只怕是手头的银两财物有限，但按她在家的情形，不像是手头拮据，倒像是手上的东西被人看管的很严格。我派去盯着她的人说，她身边的那个叫阿颜的侍女，已经去当铺里当过好几回东西了，都是缺了坠子的钗环，压扁了的金镯子，或者是一整套茶盏不慎摔了一只……最奇的是，阿颜孤身一人，并没有一个欠了赌债的耶耶哥哥让她铤而走险。那她要银子做什么？再有，这样今天摔个金的，明天摔个玉的，谁的侍女也要被打出去了。可是阿颜还好好的，没有受罚，还保持着三五天一次的频率去当铺，每次都有新物件，每次都要死当，还只要金银锭，也不嫌麻烦。”

　　这样行事必定是有人掩护，这个掩护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方大娘子自己。一个马上要出阁的女郎，急着要现钱，还不敢声张，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顾瑾见她反应过来，才接着说道：“而让我最好奇的是，这种大户人家的仆从捡漏的法子，方元娘是怎么知道的？”

　　方之蓉愣住了。
　　现在没有所谓的信息大爆炸，这些方法看几部宫斗剧就都会了。一个人的生活环境是固定的，那她能接触到的知识当然也是固定的，主家没出阁的娘子，怎么会知道世仆间的潜规则？
　　若是阿颜……
　　“阿颜是前年我大姐姐救下的逃荒来的，平日里最是信任。我自认还算有点眼力，她对我大姐的忠心做不得假。再说，仆婢间也排外，她一个外来的后来居上，只怕被排挤得厉害，上哪儿知道这些人怎么销赃的呢？”

　　顾瑾哼笑了一声，嘴角微妙地下撇，像是调侃也像是嘲讽：“你们家也不太平嘛……”
　　方之蓉尴尬挽尊：“……人心隔肚皮嘛，谁家能真的一团和气。”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了顾瑾，她一下子就给怏下去了。
　　方之蓉正想着她大姐板上钉钉的私奔，以及私奔背后的阴谋，也是愁肠满腹，如果按大姐私奔后谁会得利的思路看，好像除了祖父母，谁都有可能出手……
　　一家子骨肉能为了些许财物斗成这样，还有什么情分可言？

　　这个话题太沉重，方之蓉决定先想点儿轻松的：“说好的素斋，今天还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