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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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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头。
三楼主卧,淋浴间传出细碎的水声,在耳膜上荡漾而过,痒得磨人。
薄应雪在原地僵坐了片刻,起身走向阳台,春夜的风泛着凉意,将他胸口盘踞不散的火稍稍吹淡。
这步棋他下得又疾又险,却并不后悔,比起一辈子求而不得,他宁愿破釜沉舟一把,哪怕玉碎瓦全。
沉思片刻,他给秘书发去消息,对话框里,“延长失忆”、“药物”的字眼不断蹦跳而出。
幸幸的失忆既是机会,也是不知随时会爆破的炸弹,好不容易引她入了局,他必须尽可能地延长她失忆的时间。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远都想不起来,就从今天开始,以他妻子的身份到老到死。反正过去的那些记忆对她而言大多是痛苦,不如就此删除。
下达完自己的要求,他低头打开颈间项链的暗扣,将那张给风幸幸看过的“订婚照”抽出来翻至背面。
月光映照着另一张照片,那是16岁的他和20岁的哥哥,一个表情冷淡,一个眉目温和——是他喜欢上风幸幸后,兄弟俩为数不多的合照。
注视着照片上的人,他呢喃似的唤了声“哥”,然后是一句抱歉。
铺天盖地的情绪拽着他往下陷,心脏传来阵阵绞痛,是他这些年难以摆脱的噩梦。
好在身后很快传来动静,使他得以挣脱,他伏在围栏大口喘息了片刻,这才定神,折返回房。
风幸幸已经洗完了澡,正拿了吹风机准备吹头。
他走上前,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吹风机,示意她在梳妆镜前坐下。
“我自己来吧。”风幸幸觉得不自在,站在原地,伸手向他讨要。
薄应雪自然不允,握住她肩膀,直接将人按在了软凳上,手指拂过湿润的长发,打开了吹风机。
暖风混着轰响散开在头顶,而后是他模糊不清的解释:“一直都是我给你吹头发,现在你失忆,更应该由我来做,不然怎么让你想起来?”
又是糊弄傻子的鬼话!
风幸幸看向梳妆镜,透过宽大的镜面,能看到身后男人低眉认真的表情,倒是一点不像在说谎。
注意到她的视线,薄应雪抬起眼,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汇。
空气里流淌着清淡的香。
相隔八年的对视,让风幸幸有些不习惯,尤其那双眼里似乎有困兽呼之欲出,莫名叫人心里慌乱。
她错开视线,盯着面前的台面,这才发现她常用的护肤品不知什么时候摆放在了这里。
他还真是把细节发挥到了极致。
可这么费尽心思地诓骗她,单纯就只是为了惩罚她拿霍从淮当他哥哥的替身,侮辱了逝者?
她渐渐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不过折腾了一天,她现在非常疲惫,脑子混沌,眼皮也沉沉往下耷,确实没有办法继续思考。
算了,伤脑筋的事就交给明天吧……
暖风还在继续,只是耳畔轰响渐渐飘远,在她脑袋越来越低即将撞到台面上的那一刻,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托住她下巴。
“困了?”薄应雪的声音远得像在另一个时空。
她闭着眼睛,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只鼻腔哼出一声响,紧接着陷入更深的睡眠。
而这一睡,就直接到了第二天。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渗透,朦胧暖光给大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镀上一层暧昧的色泽。
虽然知道自己正扮演着薄应雪失忆了的妻子,但风幸幸睁开眼看见自己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对方身上,还是吓了一大跳。
她压住自己乱了的呼吸,告诉自己要淡定。
都已经到了薄应雪的大本营,正是要一探究竟的时候,千万不能在这时候露出马脚,前功尽弃。
抱着她的男人还在睡,似乎没有被她这点微小的动静吵醒,低垂的长睫盖住那双被掩藏在墨镜下多年的眼眸,英挺的五官也因他的熟睡显得温柔无害。
她忽然感到欣慰,也感到心疼。
他很多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尤其八年前她刚把他接到身边照料的时候,他睡不安稳,每晚做噩梦,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而后大睁着一双空洞的眼,面对比噩梦更可怕的现实。
她记不清守了他多少个日夜,少年仿佛已经死去一般,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肯进食。
她知道他一心求死,也明白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劳,因为连她自己都没能从失去至亲的伤痛中走出来,更何况是连身体都失去健全的他。
16岁的她远没有那么坚强,在绝望和悲伤日复一日的蔓延中,终于撑不下去,彻底崩溃。
“快点好起来吧,应雪……”她抓住他的手,像一片残骸中跪地祈祷的信徒,死死攥着她最后的希望,一边哭一边哀求,“我只有你了……”
那晚,神明终于在满目疮痍中施舍了她一丝怜悯。
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少年开口说了事故后的第一句话——“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是一如既往刻薄的语气,她却偏偏受|虐|狂般感受到了温柔。
眼泪流得更汹涌,欢喜中夹杂着委屈。她张开双臂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应雪……应雪……”
她一声一声呢喃他的名字,眼泪擦过他眼角,顺着脸颊一路滚落颈窝,再缓缓蜿蜒至心口。
空荡的夜晚,彼此鲜活的心跳响彻耳畔,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他有多重要。
而现在,他毫无防备地安睡在她身旁,让风幸幸觉得,老天其实是眷顾她的,让薄应雪治好了残疾,实现她这些年最大的心愿,至于别的,她真的不需要太过计较。
他气她要惩罚她,那就惩罚好了,他要撒谎玩失忆游戏,那就陪他好了,他有什么错?他吃了那么多苦,他想怎么任性都可以。
于是昨天堵在胸口上的那股气就这样散了。
风幸幸弯了弯眉眼,想看他接下来要怎么玩,顺便查探他身上还藏有多少谜团。
她安静地看着他。
直到他眼睫动了动,缓缓掀起了眼帘。
四目相对的那刻,她先打了招呼:“早啊,老、公。”
就看到那双尚且迷茫的眸子闪过一丝错愕的慌乱,紧接着视线错开,男人冷白的面庞蒙上薄红,声音极其不自然地回应说:“早。”
横在她腰间的手收了回去,薄应雪坐起身,沉默片刻,才再度看向她:“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醒我?”
“没醒多久,也就比你早了十多分钟。”风幸幸也跟着坐起来,背靠着柔软大枕,笑答,“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叫醒你。”
薄应雪看着她眼睛,手指轻轻抚摸她额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挺好的。”风幸幸实话实话,“医生都说了我的磕碰并不严重,昨天就已经不疼了。”
“是吗?那就好……”薄应雪收回手,这才问出最为在意的问题,“现在有想起什么吗?”
“没有,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风幸幸故作苦恼,“按理说回到熟悉的地方很快就能想起,怎么过了一晚上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要是一直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明明该是感到紧张的事,风幸幸却分明在他脸上看见如释重负的神色。
“没关系。”他安抚,“想不起来也无所谓,有我在,你尽管安心。”
待在他身边,她当然是安心的,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知道他不可能伤害她,所以内心的困惑才会越发膨胀。
——他究竟,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中心商务区的一间高级公寓,霍从淮顶着宿醉的头痛醒了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余味残存,酒气熏天。
上一次像这样喝到断片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想温苒想到发疯,为了麻痹自己,他整晚流连酒吧,直到遇见风幸幸这个替身,他的生活才逐渐回到正轨。
不得不承认,找替身远比酒精有效,他沉浸在虚假的幸福中,有时候甚至会忘记风幸幸是替身的事。
直到昨天,薄应雪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
是的,他从来就没忘记过温苒,哪怕有这样一个完美的替身陪在身边,却终究不是他爱的那个人。
他坐起身,松开勒得他呼吸难受的领结,点开了手机。
这两年来,他每天都会收到风幸幸的早安消息,忘了从多久开始,翻看微信成了他早上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像墙上的霉斑,无声无息就扩散到生活中的各个角落。
不过今天照例点开风幸幸的对话框后,他却没有收到那句早安,聊天记录里显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他询问她是否平安回到公司。
风幸幸车祸失忆,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现在又被薄应雪控制着,想也知道不可能给他发消息。
眼前浮现昨天风幸幸表情陌生而防备地避开他的手询问他是谁、薄应雪俨然风幸幸是他所有物的情景,霍从淮心情顿时恶劣。
就算风幸幸只是个替身,就算他不爱她,那也是他的女人!以前薄应雪是个残废,他可以不屑去计较他和风幸幸的亲近,但现在得知残疾都是装的,那他没理由再放任他继续待在风幸幸的身边!
给秘书打去电话,霍从淮字字句句都夹杂着火气:“还没查到吗?一个全家都死光了靠女人过活的软蛋,有这么难查?!”
那边秘书小心翼翼地告知:“霍总,能查的都查了,可到手的资料还是原来的那些,别的什么都查不到。”
“怎么可能?”霍从淮不相信,一个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除非他把那些痕迹刻意抹去,但整个南城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屈指可数,薄应雪榜上无名!
“继续查!”吩咐完,霍从淮挂断电话,大步流星走进浴室。
水雾弥漫间,男人胸口的刺青若隐若现——
【温苒】二字被他烙在心脏的位置,永远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