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桃然小丸子

2、半张脸

　　其实刚刚那个故事对我并没什么触动，毕竟当时的我青春活力美少女一枚，肚子上还没有如今的赘肉。三姥姥见我不得趣，就换了个姿势，探身向前，唠起身边人的事情来。
　　这次她要讲的是住在二楼的廖老头。
　　廖老头无儿无女，在砂轮厂退休后就被安置到楼上来，一住了许多年。具体住了多少年呢不晓得，总之他送走了一茬一茬的老人。自己却身体依旧硬朗，搞得别人都喊他老不死的。
　　“廖老头子是个妖怪！”
　　“嘘，打嘴！”三姥姥跟我挥了挥巴掌，我只得认怂。
　　“你觉得廖爷爷是个啥样人？”
　　“听大人讲的说，他是个阉人，不长胡子的。”
　　“哼，知道的还怪清楚。”
　　三姥姥冷笑了声，细细展开这段奇案。
　　其实廖老头刚来的时候，三姥姥就看出有古怪。三姥姥是啥子人哟，妖魔鬼怪都见得的人精。要说这平常人吧，面朝黄土背朝天，天为阳，地为阴，所以正脸是阴，背后是阳。但看着这廖老头子正面背面都是阴气冲天，就已经知道了大半，只细细的看他要作什么妖。
　　谁成想老爷子人刚开始来还是安分的，谁家有个需要帮手的也都不含糊。别人送啥也不收，再推脱不下的话，就只收一些女人家的东西，什么手帕雪花膏之类的。一开始七大姑八大姨闲谈，都觉得这人怕不是“梅开二度”，找了个老伴，都跟着瞎起哄。但日子久了，以前砂轮厂的长嘴婆娘传起话来，旁人都知道他原是宫里面跑出来的，算得上中国最后一拨太监，又加上他只爱这些女人家的东西，都对他躲还来不及，觉得他是个变态。
　　世上的道理就是这样，你可怜归可怜，没人心疼你，反倒有人来踩上一脚。异类就是要被排挤的。眼见着廖老头形单影只，太监也是人，日子久了他也孤独。不知从哪里淘换了只猫来养，偶尔一人一猫在楼下遛弯。
　　过了十年，却又出古怪了。这个廖老头遛弯的时候总是独自垂泪，可只有一只眼睛流泪，另一只却好好的。脸也是，一半是正常的，一半是哭丧的。就从鼻子那里分开，泾渭分明。要是有人问他，就只是说得了面瘫，不再多谈。
　　只有这样那也还就罢了，愈发古怪的在于，夜半的时候，总听个女人跟廖老头讲话。廖老头虽然是个太监，说话总还带着几分男人的嗓音，那个女声就是纯阴的调子，细的针尖一样，好事的人趴墙听过去，好像话里话外在感叹自己时日无多。声音穿透墙壁，扎得人耳朵极痛。也有借故去他家看一圈的，可并没发现哪里藏了人。自此旁人更躲着他，廖老头也更少下楼来了。
　　终于有一天，一周都没见廖老头下来遛弯。只见那猫急忙忙的东奔西跑，像是在找人帮忙。可是人心冷暖，没心思理它也不敢理它。那猫最后奔到三姥姥前面，附身做了个揖。三姥姥一看这畜生也是难得有情，再者自己也是好奇，索性上去看看。
　　一进门，就看这廖老头病歪歪在床上，半张脸睡着紧闭着眼，另一半哭丧着抹眼泪。手腕上一只碧玉镯子，见人来了，勉强撑起身子，却软绵绵的滑下。那姿势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太太似的，三姥姥一见都瘆得慌，也不便上前，就只立在门口问
　　“是哪个？”
　　“廖三民”
　　“我是问，附在廖三民身上的你，是哪个？”
　　那廖老头就不做声，只哀怨的叹气。双手遮面，愈发像个女人了。
　　“我要走了”
　　“既是不该留的，你也早就该走，何苦害人呢？”
　　“不不不，我并无心害他”那声音辩白道，“小廖子是我刚进宫那年皇上赐的，当时他才十岁。后来朝廷倒了，我被赐死，别的奴才早都四散逃了。我劝他走，这孩子忠心耿耿，说什么也不肯。我就跟他说：你好歹出去，替我活着，看看这世上的好。只是句宽慰的话，没想到...”
　　三姥姥终于明白了廖老头之前身上怪事的缘由，那女人估摸着是个娘娘，赐死后附在他身上这许多年。因太监本就属阴，三姥姥起初竟也没有看出端倪。廖三民同她享尽了这世间的冷暖，一个身体，两个灵魂，这许多年活的其实是这女人的阴寿。如今阴寿过完了，逐渐从本体剥离，才在脸上现了形。这回是真的要走了，都用不着三姥姥动手，鬼死了就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那后来呢？”
　　我听得入了迷，现在的廖老头完全看不出异常。想想半面流泪的廖老头一个人在深夜交换着女腔和男腔，自问自答，那场面真是阴森极了。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后来廖老头就活的是自己的命了。咱们也别去打扰他吧。”
　　“那个娘娘呢？魂飞魄散了么？那只猫呢？”
　　“就你问题多。”三姥姥指了指我身后，原来母亲已下班了，在窗外招手。见妈妈来接我，我也只好咽下问题，怨她来的不是时候。
　　但只见关门那一霎，我抬头忽瞥见三姥姥柜子顶上那碧玉手镯，闪着阴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