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马之张汶祥夜话》红尘糖豆儿

5、别离

　　“我那晚几乎整夜没睡，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大哥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深得无边无际，像要把我也吸进去。那晚我坐在院子里，只觉清风明月，万古长存，我们兄弟三人的缘分可能够永无断绝？无论如何，大哥二哥都在，我心中就平安喜乐。想不到第二天，大哥便要启程赶考，他连夜出发，走得实在仓促，加上二嫂的神情，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想，他俩的私情，我早已察觉，只是一再找借口否认罢了。”

　　“大哥走后，我和二哥守在山寨勤于练兵，日夜不辍，只盼着哪一日他回来了，便知道我不负他所托。两年后他做了官，果然差人来接我们，我们助他屡建战功，他也保举我们做了官，他和二哥壮志得酬，都春风得意，可是我实在是越来越不快活。这名利圈、是非场，个个是有靠山有祖荫，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角色，大哥的远亲马忠信，自我来到便失了宠，大事小情、北上打点，大哥都只派我去周旋，马忠信表面上对我极尽奉承，暗地里视我为眼中钉，我表面上依旧散漫闲适，心里头恨不得背后也生出眼睛来。一副顶戴花翎，真犹有千斤之重，压得我喘不过气。可既然大哥已决意往上爬，我是他三弟，我若走了谁来帮他？大哥现在与我们虽不同往日那般亲昵，但我仍是他心腹，与从前在山寨里没什么两样。

　　其实想想，我从小与二哥相依为命，二嫂与大哥有苟且之事，我却一直帮他们隐瞒，对我二哥已是大大的不该。可是以我二哥的脾气，叫他知道了闹将起来，那起对大哥虎视眈眈的人还不趁机利用、中伤于他？我只当自己是大哥世上第一个亲近人，这份情谊，是心照不宣……

　　我有时幻想哪一天我去当面跟他对质，他会如何面对我？他那样一个天仙天神似的人也会惭愧、理亏，哀求我帮他隐瞒、准他改过，我也一定会心软，帮他瞒着二哥，我们三人仍旧是形影不离，欢欢喜喜地过日子。直到那一天，我把二嫂掉落在他房里的金钗与他对质，你猜他怎样说？他说：‘谁能相信，我们是真的相爱？’

　　我听了那话，胸口如遭重击，一时竟说不出话，脑中一片空白，扑上去便打。他为那□□杀我二哥，我悲怒交集之时，尚有力气责问他，此时听他说出这话，我竟张口结舌，半个字也吐不出了。原来这些年来为他殚精竭虑，只是我一厢情愿。”

　　张汶祥说到这，眼角肌肉发颤，好似忍着极大的痛苦。“马新贻竟为了这□□杀了二哥，他官拜两江总督，什么江南佳丽、北地胭脂他没见过，竟为这□□杀我二哥，他明知我与二哥情如手足，却连我这最亲的人也不肯放过……他与二嫂是真情，我与他割头换颈誓死追随，难道不是情？我为他委曲求全，他倒好，只盼着与二嫂双宿双栖，竟对我半点情分也无。

　　我打不过他，夺窗而出，一路发疯似的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没人追来，我才站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鞋子已经甩脱不见了。南京城是呆不得了，以前大哥在哪，我便去哪，如今他在哪，我偏去不得了。一时只觉天地之大，竟没我容身之所。好容易挨到天亮，城门一开我便混出城去，幸喜一路无人盘查，我隐姓埋名，一躲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