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鱼》思***1

2、精灵

　　第二章、　精灵
　　
　　
　　我坐在一棵不高的歪脖子枯树的项端。对着下面的沼泽地出神。
　　这是一片肮脏之极的沼泽地。看不去黑且软的泥在冒着泡泡，某些地方还象块腐肉般淌着黄水。几根枯骨成为它上面仅有的白色点缀，那是误入它之中的旅人的尸骸。
　　我吸了吸鼻子，一股臭气熏天。我叹口气，这里真不是块好地方。
　　可是我并不想离开，我伸了个懒腰，打算在这里小睡不会儿。我觉得心口很不舒服，我知道二百五十年前落下的那个老毛病又犯了。
　　是的，二百五十年了，距那次在魔王宫中发生的小意外已经二百五十年了。发生了也就发生了，主人从来就没把它放在心上，也仅仅是小意外而已。而我，从那日起，却常常会感到胸中不舒服。象是有什么东西煎熬着我的心，随时随地，日日夜夜。
　　我皱紧了眉头，忍着，我已受惯了它的折磨，我知道一会就会好的。
　　“呵呵，阿隆，这么恶心的地方你都会一呆就半天啊。”我感觉到一丝微风迎面扑来，伴随着轻柔地声音。我心中一动，是她来了。
　　我抬起头，果然是她，那个轻巧的，纤柔的，拥有一双透明翅膀的小精灵，美兰妮。很奇怪，每次她来，我的心就不疼了。我回头望她，她来得可真是时候。
　　我知道我心中是欢喜她来的，我很想温柔地和她打招呼。
　　“你又来了，再来烦我小心我把你吃了。”然而冒出口的是这句话，粗鲁且凶狠。
　　“我知道你不会的，阿隆。”始终还是那么温柔地声音，我轻叹口气，她是不是一个从来不会生气的精灵呢？
　　我不答理她，继续盯着眼前的那片沼泽地出神。
　　“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呢？阿隆。”她停止了飞舞，停在我旁边的树枝上，认真的问我。
　　我仍然不说话，她也仍然认真地盯着我。
　　我实在是受不了，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象小鸟一样纤小的精灵：“你就一点也不怕我吗？我只要朝你的小脖子轻轻一捏，你就没命了。”“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不会伤害我的。”她说，我在她眼中真地没找到一丝害怕的迹象。
　　我冷笑：“你倒真是自信，你是否忘了，我并不是你们精灵，我是一个魔。”她是精灵我是魔。只要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沉默半晌，“你为这个不理我吗？可是我很想和你说话呀，”她倒还真是坚持，“虽然我们不是同族，可并不对立是不是。我们并不是敌人呀。”她这话倒是没说错。魔族只和人类和圣剑士对立，精灵一族一向保持中立，它们也许会在我们并不介入的时候给予人类帮助，但绝不会也不敢和魔族为敌。
　　然而魔族也不会和精灵族有任何交集，魔就是魔，精灵的纯洁和善良是最不为我们所允许的。起码我们的主人是不允许的。
　　“我们是不对立，不过，”我阴沉沉地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们魔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杀一个精灵也是。”美兰妮的小小身体有点颤抖，然而她居然还坐在树枝上，没被我吓得飞走。
　　她不吭声了，我倒有些忍不住。“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同族，你们精灵都死光了吗？”对于我很不礼貌的问话，她并没任何不悦，只是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悲哀：“是啊，我的同族越来越少了，很多精灵都加入魔族了。”这回轮到我发颤了。加入魔族，是啊，加入魔族的精灵能够得到主人赐予的永生和法力，比当只能拥有几百年的生命且法力徽薄甚至没有法力的精灵是要好多了。
　　然而。。。。。。我不说话，我只能选择不说话。
　　我的心又在疼了。我的爪子紧紧抓住了树枝。
　　“你为什么不加入？”为了减少疼痛，我主动和她说话。
　　“加入魔族所得到的永生是要用人类的灵魂换的呀。”她轻轻地说。魔王不会给予任何人白吃的午餐。精灵也如是。
　　我继续沉默，不是不想说话，是心口疼得受不了了。
　　“你怎么了？”美兰妮看出我的不对劲，关心地问我。
　　“没什么。”我受不了她的关心，深吸一口气，感觉好点了。
　　“你为什么总爱望着这块沼泽地呢？”她换了个话题，“从我认识你起，你就总喜欢坐在这里，已经一百年啦。”不光一百年了，从我离开魔王宫殿能自由在人间走动起，我就把这里做为我的落脚处。因为，我叹口气，已无气力再在美兰妮面前扮酷。“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你就出生在这儿？！”她发觉说错了话，猛然住了口，内疚地看了我一眼。
　　我象是被一根尖锐的刺触了一下，然后冷冷地抛过去一句，“这儿不是最适合我们这种魔类生长吗？”美兰妮吓得不敢再问下去了。
　　我不再看她。她并没有错，错的是我。
　　
　　一错五百年。
　　五百年前的沼泽地生生不息。
　　五百年前的沼泽地有肥沃的土壤，活跃的两栖类动物，忙碌而善良的沼泽地精灵，它们与动物们和睦相处。迷路的旅人，也从它们那里得到帮助。精灵们平和满足地生活着。与世无争。
　　独有我不知足。据说我一出生就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沼泽地精灵。聪明未必是福。长大后的我开始对这种平庸的生存方式不满了。我要改变沼泽地精灵的命运。
　　改变命运地唯一方法就是加入魔族。精灵们永远得不到的永生和不知修到何时才会有的法力，只需一个人的灵魂，就能得到。更何况魔族有这么法力无边的王在庇护。而精灵什么都没有。
　　我加入魔族后立即受到魔王的青睐，于是许多沼泽地精灵们纷纷步我的后尘，另有许多拼命阻止，精灵们之间居然相互攻击起来。
　　一场残酷的殊死搏斗。一部分精灵消亡，一部分精灵加入魔族后另派任务不再回来。沼泽地曾有的繁华自此烟消水灭。
　　是我的错。
　　我猛地打了个冷颤。我错了？我怎会如此想。我警觉地扫了一眼四周，只有美兰妮呆呆地看着我。我松了口气。这种念头只能放在心里，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我已踏上这一步，现在别说回头，连停下来也是万万使不得的。光想到后果就甚为可怕。可怕之至。
　　我有丝懊恼地击打着前面的树枝，命令自己不许再有一丁点这样的念头。然而，不由自主啊，而且现在我心口现在居然不疼了，我皱眉，难道那滴折腾了我二百五十年的海水是一个咒？胡扯，我暗骂自己，我是魔呀，魔还会中咒吗？
　　看我眉头深锁，我身旁的小精灵以为我在生她的气，小心翼翼地转换着话题：“阿隆，听说我们精灵界第一批加入魔族的应该是东海的人鱼族吧。”我从神游中惊醒，望了一眼美兰妮：“你很羡慕她们？还是觉得她们很不争气？”她对我的冷嘲热讽已经习惯了，悠悠地叹口气，叹得我胸口又在隐隐作痛：“她们是一群很悲哀的精灵啊。”悲哀！她居然用这个词。我的心猛地一颤，眼前闪过一个永生难忘的影像，口中不觉喃喃：“悲哀，我见过这世上最悲哀的一条人鱼。”“你说什么？”美兰妮没听清，问我。
　　我打了个机灵，我在胡说些什么！“没什么！”意识到自已的失态，我又恢复了刚才的语气，粗声粗气地回答她。
　　“阿隆大人，早上好，您可真是自在啊！”不是美兰妮的声音，听着象问候，话里含着明显的敌意。我顾不得与美兰妮说话，警戒起来，立时浑身笼罩上一层强烈地魔性和杀意。
　　是他，那个仗着是正统魔族出身就很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精灵的鄂尔斯。那个一向对我的得宠于主人耿耿于怀的妖魔。我知道他妒忌我，不过无可奈何，在主人前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你很忙呀。”我无心与他周旋，伸了个懒腰，想把他打发走。
　　“是呀，作为镇守这一方的将军，可不能象大人这样惬意，旁边还有这么美丽的精灵在陪着。”他的声音象是从鼻子里冒出来的，目光恶狠狠地盯向我身旁的美兰妮，“今天我的吉蒙已经撕裂了三个剑士的胸膛了。”我哼了一声，盯着他那只颇为丑陋的怪兽吉蒙，盯得它向后缩了几步，我看管主人所有宠物所渡过的那些日子不是白过的。
　　鄂尔斯努力把他的宠物往前牵，脸色有点发青。我冷哼了一声，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将军，将军有屁用？魔王麾下的将军成百上千，而主人独独将重要的任务交付予我。鄂尔斯除了血统纯正，有点蛮力气外，比一个低级怪兽还不如。
　　我身旁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已吓得缩缩发抖。我扫了一眼鄂尔斯，故做不经意地微笑：“她不是剑士，用不着你撕裂她的胸膛，鄂尔斯将军。如果你觉得我在这里很舒服，你尽可以和我换一下。”鄂尔斯的脸色已经气得发白，可偏偏不敢轻举妄动。到底他对我是有所忌惮的。这个外强中干的家伙。
　　我站起身，示意美兰妮先走，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绕开那只怪兽，飞走了。
　　我目送她离开，嘴角轻轻上扬，我在这呆得太久，也乏了。不过在走之前，我准备让那个破坏我一天心情的家伙也难受一下。
　　我趴在树枝上，然后居高临下地以极其轻慢地口气对那位面目可憎的将军下着命令。“鄂尔斯，你可别忘了，凡从西方往这里走来的银发年轻男子，剑士也好，旅客也罢，你可对他们客气点。如果错杀了，耽误了我的工作，你自己向主人交待去吧！”然后我不再理他，冷笑一声，往远处飞去。
　　五秒钟后，如我所料，后面传来一阵怒火冲天的咆哮之声。
　　我得意地笑出声来。鄂尔斯气炸了肚子，但是只能照我的话去做。
　　
　　
　　我向西方飞去，注视着地面上的一切。刚才我对鄂尔斯说的倒是实情。银发的年轻人，来自西方某个国度，怀着某项特殊的的使命。找到他，然后。。。。。。诱惑他，毁灭他的心志，使他彻底沦落。
　　很奇怪的任务，然而这件事已让我做了整整二百五十年。下一个，如果有的话，是第二十个，也应该是最后一个了。我已经很累了。
　　我在上空徘徊，直觉告诉我，我的目标快要出现了。
　　飞过沼泽，是一片小森林，青青翠翠，生机勃勃，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简直有点不能适应。
　　许久，久得我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直觉了。蓦然在森林深处出现了一团银白色，慢慢向前流动。
　　来了，毕竟还是有点兴奋的，我血液有一丝沸腾。距上次那个也已经有二十年了。然后我慢慢飞落下来，脚触地面，一瞬间，转化为一个老头，鸡皮鹤发，瘦骨嶙峋。我并不很喜欢变成人的模样，不过，我不想吓坏了我的猎物。
　　他在树木里前进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得多。还没等我想好这次第一句台词应该是什么时，那团发亮的银白色已经距我只有5米远了。
　　我习惯性地微笑，注视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银发碧眼，剑眉狮鼻，举止优雅，体形魁梧而不彪悍，柔和之中透着刚毅。这次的主角似乎比以往的19个都要英俊许多。
　　我不觉错谔，不是惊诧于他的俊美。我敢肯定我在哪见过这位美少年，但到底是在何处呢？
　　不容我多想，银发少年已走到我的面前，非常有礼貌地向我问路：“老人家，走过这片森林就是美罗城了吧”。
　　“是的，小伙子你从哪来？你知道美罗城是什么地方吗？你居然一个人只身前往？”我熟练地背着台词，且故作恐惧状，虽然我知道这样并不能吓跑他，不过这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总是古古怪怪。
　　他果然不为所惧，面露微笑：“我知道，传说中魔王居住的城池。”“别以为传说不可信，年轻人！”我扫了一眼他高挺的鼻梁，高挺得让我妒忌，恨不得把它一口咬掉，不过我不敢，这场游戏还要继续到底。
　　“因为我信所以才来的，老人家。”这个美少年的眼中充满了对冒险的憧憬。所谓初生牛犊大概就是如此吧。
　　我有丝不满，存心想吓他：“那里可不光有魔王，小伙子。这片森林里就有很多妖魔匿身于此。你可要小心。”“那就更好了。我正愁遇不到呢！”他居然如此自信，右手下意识地搭在腰间的宝剑上，嘴角挂着一丝轻松的微笑。
　　看得我恨不得鄂尔斯那个傻瓜马上就出现，好把这个自大狂吓得屁滚尿流。
　　牛皮人人会吹，以前的19个小伙子比他吹得还要厉害，结果呢？
　　我在心中冷笑，等着瞧吧，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是捉妖伏魔的圣剑士？”表面上还得装着无知的样子，崇拜地看着他。
　　“剑士也算是我的职业一种吧，”他笑了一下，灿烂若阳光，“不过，我这次主要的任务不是伏魔。”“哦，是什么？”我装作饶有兴趣地问他，其实他的答案我早二百五十年前就知道了。
　　“来寻找传说中被囚禁的人鱼！”他斩钉截铁地说完，眼中有着美好的憧憬。
　　
　　“啊！”林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少年受了一惊，他拔出宝剑，立即奔向叫声的来源地，准备迎接他在森林里的第一次战斗。
　　我没什么兴趣，估计是鄂尔斯那个家伙又在他的辖区内逞威风，我想出言阻止这个少年的多管闲事。他现在首要任务是陪我把这场游戏继续下去。
　　我正要开口叫住他，忽然眼光瞄到森林深处一只怪兽的身影，果然是那个傻瓜的宠物，正兴冲冲地在乱跑，一叶小小的透明的翅膀映入我的眼帘，赫然挂在它的嘴边。
　　小小的透明的翅膀，我不由变了脸色。不假思索地也跟着往前飞奔。
　　我的前方是那个英俊的少年，距我大约20米远。我犹豫了一下，念了一下召唤树妖的咒语。
　　霎时，藤蔓伸展枯木挡路，少年淹没在灌木丛中。他只得在树妖的重重包围中奋力厮杀。
　　顾不得多想，我已追上了鄂尔斯的宠物，这个蠢家伙没认出化为人形的我，扔下了嘴里的翅膀，恶狠狠地向我扑来。
　　我现了原形，一把拎起它的耳朵，拖着走向它的主人。
　　后者疼得呲牙裂嘴，狂吠不已。
　　鄂尔斯果然在前方，他见我这么粗鲁地对待他的宠物，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一瞬间，脸上立即堆满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居然对我这么笑，笑得这么得意。我心一冷，松开了手，任由他的宠物躲到它主人的脚下。
　　鄂尔斯的面前躺着一具尸体，小小的，碎裂的，只剩下一叶翅膀的尸体。
　　美兰妮！那个小小的柔弱的有着一双透明翅膀的精灵。脸庞虽已血肉模糊，我依然知道是她。
　　“很抱歉，阿隆大人。我的吉蒙饿极了。只能拿你的精灵女伴作了午餐。呵呵。”耳旁飘来轻松而又得意的笑声。
　　鄂尔斯！
　　我咬紧了牙根，我的病又犯了，深入骨髓的痛。我走向那具残尸，脚步蹒跚。
　　我的爪子轻轻抚摸着还存有余热的尸首，心好痛，痛得我想流泪。
　　然而我终于没有流泪。
　　怒到极点已无气可生。此时此刻我突然明白为何主人每次狂怒时看上去却是波澜不惊。
　　我转过身，微笑。笑得鄂尔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你干什么？”他作出防护的动作，脸色发白：“你难道想为了这个精灵对付我？！”我继续微笑，笑得和言悦色：“鄂尔斯你干吗怕成这样？一个精灵罢了，你的宠物就算把她磨成灰也与我无关！”是的，与我无关。我在心中冷笑，然后，伸出右手食指指向那头缩在鄂尔斯后的宠物，火光闪烁，那头蠢物尖叫着，顿时灰飞烟灭。
　　我吁了口气，我的心实在是痛极了。我需要发泄。
　　鄂尔斯呆呆地看着他的宠物在火光中凭空消失。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
　　“你，你。。。。。。”他又惊又怒，脸色红白交错。
　　“你的宠物惊拢了林外的那位年青人，他是主人的客人。”冷冷地扔下这句话，我撒手而去。
　　我大步流星往外走，不顾心中火烧一般地疼痛。我不能再在此处多呆一秒，我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鄂尔斯。我有着高于鄂尔斯千百倍的法力和权力，可是我不能杀他！我不可以。我不能为一个精灵和魔作对。我仰天大笑，笑得泪都出来了。你是一个魔呀，阿隆，你以为自己是精灵的同族吗？
　　我大步流星往外走，一眼都不瞧地上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与我无关，我这样告诉自己，认识她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魔与精灵本就不该相识。
　　是我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