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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你就是我的媳妇吧 ...


  •   今夜真正的战场,在潼城向西,数十里地之外。那里是骠骑将军云麒威扎驻的大营。奔赴潼城的千名蒙军,身负的任务只是在战事开始后,拖住潼城的援军,务保云家营一役尽殁。
      鏖战起,潼城的西门口,寒家二公子刚刚掉下马背,被他闻讯赶来的兄长接住。
      远方那一片烟火烧得炙烈,照亮了阴霾的天空,战事迅速惊动合城。
      潼城是北方军事要地,城牧由武将代文职,平日掌管城中政务,战时率军守城,所以镇守的官员可以携家人赴任。这个官职寒氏一门世代相传,这一任,是寒霆武将军就任。
      得到战报,寒将军登上城头观望,蒙人时常会在边境劫掠,可是这火,未免太大了,看得他一片心惊。
      “怎么这样的火势,我带一队人去看看情形。”随后赶来的是他的夫人张氏。张氏出身将门,豪勇不输男儿,嫁作人妇后,军中多称她为华英夫人。她为寒家生下两名子嗣,长子寒峰,次子寒浪,那寒浪就是城门前摆乌龙的那位二公子了。
      寒峰接到寒浪归来的消息,赶去城门迎他,随即战报起,忙扶着寒浪自石阶攀上。“父亲,母亲,寒浪回来了。”
      将军倏地转过身:“你从北边来吗?可有蒙人的消息?”
      这话是问向次子寒浪,再看城墙阴影中,寒峰架着的那个犹自睡得歪斜的人,寒将军心头一阵恚怒。
      一头的乱发脏得团团打结,脸也污得乌漆麻黑,那身蒙袍不知多久不曾整理过,皮毛里裹着草头和马棕毛,阔阔的斜襟油得发亮,哪里还有个世家公子的模样。
      被怒视着的寒家二公子身体靠在垛口上,不知死地趴着还要睡,梦呓一般懒懒给个答复:“蒙骑取了图兰,千里奔袭中原。”
      “什么?”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图兰?怎么可能?”
      寒夫人伸手来拎这小子,让他把话说清楚。寒峰抢先把兄弟拉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图兰现在如何?”
      图兰只是个绿洲小国,但“图兰轻骑”响彻西域,是唯一一只可以同蒙骑抗衡的骑兵。
      “唔,蒙国使计离间,图兰王火刑沮渠荣逊,轻骑无人统率,全军尽没。”寒浪呜吞吞地说道,语速慢得恨死人。
      “沮渠荣逊……”寒峰慢慢地松脱了手,喃喃道,“西域轻骑,竟然……”
      西北疆域流传着一个神奇的传说,沙漠之国,沮渠荣逊,图兰的三王子,率领一支轻骑来去如风,数抗强悍的蒙军,未尝败过。
      如今能在西北制衡蒙国的轻骑已经烟消云散。
      城楼上,一阵静默。

      扑通。
      寒家二公子一跤坐倒在地,狼狈地扶着墙爬起来,辨认方向回去睡觉。
      “蒙骑有多少人马?”寒将军阴沉着脸色问他。
      “谁知道。”
      寒浪仰天大大地打个哈欠,顶着一张“那关我什么事”的脸,穿过他的“老子”杀人一样的眼光,含糊回答:“有个几万吧差不多。”
      将军已愤然怒喝:“你既得到消息,为何不速回报信?嗯?”
      眼见父亲爆怒要打,寒峰忙把兄弟拉在身后:“寒浪与蒙骑同时赶至,已经是尽了力了。”
      能跑得过蒙骑,必定是昼夜兼程,才会把他累成这副模样。
      寒将军其实心里也明白,却不知是恨是痛,气得身体不住颤抖。
      华英夫人呆了半晌,似是才消化听到的消息,奋然道:“几万骑?集举城之力,马上去援云家营!”
      中土无地养马,云麒威的骠骑营是抽调了西北各路军的马队,凑成的这只两万多的全骑兵。而潼城内马不过千,在黑夜里,以步军对骑军,无异于送死。
      寒将军目视那战火狼烟,手握城墙,合了又紧,紧了再合,终是黯然道:“全城戒备,任何人不准出城。”
      城上诸人尽皆愕然。
      不可置信,无可释怀的目光从城头两方会聚,盯视到将军身上,一束束似是有形的实体,稍倾,黯淡地收敛,默默转回。

      沉默过后,华英夫人吃惊道:“那骠骑营怎么办?”
      一个风头在城楼上打了个回旋,吹散了她的问话,也吹得每个人的心分外地冰冷。
      将军默立着没有回头。
      “也许麒威和媛媛他们,已经撤回来了。咱们去接应一下?”寒夫人试图能够改变这决定。
      寒峰站在一旁,紧紧抿了唇,未置一言。
      寒将军最后向西望了一眼,无声走下城头。
      “我带马队去,你们仍然守城。”夫人朝那背影喊道。
      “父亲只有更难过。”寒峰低低道,“云叔叔是父亲生死之交。”
      华英夫人目送那个沉重的身影走下城去,颓然地回过头来望向两个儿子:“怎么办?孩子们还在营里呢。”
      寒云两家世代交好,早有联姻之约,虽然尚未下聘,在寒夫人心里,云家的两个小女儿云蜓云蝶早就是她的准媳妇。军中向来不允许携带家属,但云麒威的妻子凌媛媛另有一重贵重的身份,所以非但自己女眷随军,还带着她的家将和三个孩子。
      寒峰迎上母亲那种抓住自己求助一般的目光,张了张口,仍然什么也没说出口,转过身,轻轻拍拍兄弟的肩膀:“回去睡吧,别累坏了身体。”
      “啊……呼!”
      寒浪两只胳膊高高举起,伸腰。
      无奈啊,无可奈何。
      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动弹,以他这种才磨练半年的马术,跟蒙骑赛跑,全身的骨头都散掉了。可是谁知道那里会有个云家营呢?早知是这样,何必多跑出几十里路回潼城?
      他更不知道,夜幕下,一张弓正对准着他,弦已张,箭欲发。
      站在垛口间张扬的身影简直就是一个活靶。

      寒家二公子半年前去北漠游历,中途转赴西域,所以他是从西北归来,入西门北门皆可。潼城安安静静的没有声息,寒浪知道自己抢先了一步,心神一松睡在了马背上。跨下坐骑老马识途,自行选了当初出关的西门进城。
      云家大营设在潼城西。那队负责阻挡潼城的援军停在西门外。
      那名先锋几番扬弓要射穿城头上的“蒙人”奸细,均被阻止,此时还不是惊动潼城的时候。
      可是,那家伙居然就站定在垛口中,朝下摆出一个嚣张的姿势。
      这是十足的挑衅。
      弓张,箭搭。
      电射而出的前一刻,那厮被旁侧的人拉了一把,消失在垛后。
      蒙骑先锋恨得咬牙,只要他再在城头晃一晃,只要一次……
      城头上一派安静。
      潼城对西边的战场意外地没有任何反应。
      城外的蒙骑既觉得轻松,又有些没有仗可打的失意。
      忽而,“吱呀呀”,西门的吊桥从高空中落下,城门左一扇,右一扇,大张旗鼓地被拉开,从门里颠颠颠地悠荡出一匹马。
      又是他。

      寒将军的确是下过不可开城的命令,可是若干年前,寒家二公子就曾经在同样的命令下,堂而皇之地翻过城头,用一根绳索爬出城去。
      军令如山这种东西,在潼城,唯独对一人无效。
      寒浪离开母亲兄长走下城头,站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揉揉满是红丝的眼睛,命令军校打开城门,他要出城。
      寒峰与母亲正在城上相对无言,忽然脚下城门洞开。
      登时杂乱的命令此起彼伏:
      “是谁开的城门?”
      “寒浪,快回来。”
      “马上去把他给我追回来。”
      “备马。”
      “给我关上城门!”
      将军一声断喝后,城门徐徐关闭。混乱的军士们部分退回城中,先跑出去的百余骑则隐入黑夜去完成“把他追回”的命令。

      终于可以杀掉他了。
      蒙军先锋放下弓箭,抽出背后的砍刀。一个手势下去,千名蒙骑散至官道两旁,给这百余人备下一个埋伏圈。
      那名蒙服之人当先踏入埋伏中,一无所觉,仍然用那种可耻的马速向前漫游。
      出城的宋军没有点燃火把,城头的光亮照不到这里,夜战完全是在黑暗中进行。那一刀咻地砍到脖子上时,寒家二公子尚在半梦中。
      砍刀兜头而过。
      身后数声惊呼响起。
      “有埋伏!”
      “二公子?”
      兵戈响,乱战惊动城头。
      寒氏三人惊望城下,表情无比凝重。
      黑夜中看不到战况,只有隐隐的刀光和喊杀声。
      “火箭。”
      将军沉声命令。
      数支火翎破空飞起,划开夜色。
      城外的宋军陷入数倍于己的敌骑中。
      寒峰凝目细望,却没有寒浪的身影。
      华英夫人急道:“浪儿是要去云家营,再不截他回头,就真会危险了。”
      寒将军一怒再怒,城外不知埋伏了多少蒙军,此时出城,便是有去无回,暴怒道:“休要管他。随他去吧。”
      三人三双眼睛都在找寻着寒浪。其实那名蒙骑先锋也在找那寒浪。
      一刀砍过,却砍了个空。
      中刀之人向后仰倒摔于马背。可是他倒得快了一些,发刀的人根本就没有感觉自己的刀砍到了东西。两骑交错而过,持刀者拨转马头再战,身后那马却“驮着一具尸体”踢踏踢踏一路奔去,不曾回头。
      “拦住他。”
      旁侧数骑截向那匹无人操控的战马,砍刀劈向马背上仰卧之人,数柄钢刀围砍中,那人滑下了马背,一条腿堪堪挂在马腹,半身几乎拖在地上。战马长嘶,受惊后拖着“悬挂的死者”发力向旁侧的旷野冲去。
      这名先锋看着那匹马奔离了战场,终于舒解了胸中窒闷的那口长气。

      远离身后的喧嚣,寒家二公子翻身坐回马背,拉马奔向云家营。据说那里有他寒家的两个“媳妇”,不知道现在杀成什么样子了。
      云家营中恶战正酣。
      火光照得亮如白昼,外营已全被蒙军占去,入眼尽是瘦马胡服的蒙者。寒浪一身蒙人装扮,倒是帮他顺利地跑进了大营。蒙军大多忙着搬运粮草军需,各别处仍在交战。
      寒浪在漠北浪迹半年,精通蒙语,熟悉牧民习气,骑马的熟练身姿跟蒙人几乎无异。蒙骑本就是由各部落牧民组成,结构松散,所以让他顺利地在营地中游逛,竟然无人阻止盘问。得胜之后,只怕他还可以混到一顿战酒。
      接近内营,杀声鼎沸,云家军的主力正在与蒙骑对抗。
      寒二公子对战事不感兴趣。这位潼城的候选继承人根本未入军藉,大公子寒峰十五岁从军,现在已有军功在身,而寒浪九岁拜师学艺,十二岁浪迹江湖,誓将天下山川游尽,杀伐争战是他最恶之事。所以他两不相帮,只在战场中来个“参观见证”。
      一名武者一袭青衫重创染血,单膝跪地,仗剑死死守护住两个孩童,被上百名蒙骑团团围在核心。男童十岁大小,女童只有四五岁模样,想来就是云家的公子和千金了。
      寒浪重重叹气。
      这三个人显然不是战士,放他们走路算了,何苦相逼?寒家二公子真的不是来当英雄的,他现在很累,很累。
      他只习拳腿,不喜兵刃,此番出城身边连把刀都没有带,要把那三个人从万军中救出去如同儿戏。
      寒浪伸手在马屁股后一拍。来吧,谁说不能救就不救了呢?

      一骑健马呼啸着冲向人墙,撞开密密实实的围困。
      蒙骑稍显纷乱,立时便联手抗击。
      砍刀,长枪,利矛,纷纷扎向手无寸铁的寒浪。寒浪抓住一柄近到身前的长矛,立夺。蒙人全都是力大无比,怎可能会让他把兵器夺去。那名蒙骑挺身后撤,长矛倏的带回,可是却附带回一样物事,寒浪弃马攀住他的矛尖向他一并撞来。
      “啊!”
      惊呼未曾出喉,一个大脚飞踩过来,靴底重重踏在此名倒霉蒙者的脸上,一脚将他踩下马去。
      寒浪落在马背尚未坐稳,一柄加重长刀当头向他劈下。这蒙者好大的气力,寒浪挥起手中长矛迎击,“当”的一声,长矛竟然应声脱手,砍刀刀势不变,硬生生砍到寒浪左肩。
      “哎呀!”
      寒浪偏身不及,刀已砍入胸前袍襟,绞入宽阔的毛皮中。蒙骑挥刀欲将他掀落马下。寒浪两手紧紧抓住刀背,用身体挟住刀身。蒙者勇悍无匹,一声大喝,竟将寒浪整个人挑起在刀尖上,豁地甩飞出去。
      圈内被围的青衫人只见外围惊乱,随即一个人影重重摔在眼前。这人落地时灵敏地一个翻转,泻去摔击之力,毫发无伤地站起身来。
      “小心。”
      一柄长枪趁他落足不稳戳来。青衣人出声示警。
      寒浪身后便是那三人,无可躲避,颔胸泻去枪力,一把抓住枪头,向后便拖。蒙骑当然使力抢回枪身,寒浪不夺反送,争夺长枪的两股力道突然合一向那蒙者送去,几乎便将他闪下马去。
      “啊,此人奸险。”
      “咻!”长枪到手。“啪!”枪杆倒甩将人抽飞。
      三推三送的手法干净漂亮。
      青衫人已看清来人虽一身蒙装,其实是个十六七岁的汉人少年。
      “带这孩子走。”
      这青衣的武者是云麒威之妻凌媛媛的随身护卫,名叫计言宁。寒浪虽不识他,他却知道潼城有个酷好游历的二公子,只十七岁的年纪,半年前去了漠北。眼前形势四人一同逃生没有可能,能救走云家小公子便是万幸。
      只是那蒙服少年如若未闻,头也不回,就地翻滚冲入马群,长枪左右分击扫向马腿。这是步兵对骑兵最有效的方法,齐整的马队被他撞开一条缝隙。
      寒浪一头撞回,抓住计言宁肩头:“走。”
      不及计言宁开口再说,寒浪用地趟的路数,左冲右杀,在马群中开出一条路来,“上马。”
      枪尖卷住青色衣袍,持枪的人振臂远送。
      借着这一冲之力,三人飞跃落上寒浪的坐骑。
      “驾。”
      寒浪狠狠一记枪杆甩在马屁股后头。
      那匹坐骑从不曾遭遇过如此待遇,登时吓得人立而起,仰天嘶鸣。
      “快走!”寒浪哪里有闲空等它在此磨蹭,再补上一枪杆左右开弓。
      扬立的战马高高跃起,以惊人的速度电射而去。
      寒浪本是要跟在后边掩护,可那惊马眨眼就奔出了视线,把寒家二公子闪得掉了下巴。
      随即大营里隐隐响起一阵不安的躁动。
      马群惊了。
      身后一名蒙者提刀砍向寒浪,寒浪以枪封住,二人还待再战,忽然身侧所有的马匹全都竖起前蹄,猛然向着同一个方向奔腾而出。
      寒浪从没见过这等阵势,一时不明所以。那名正在交战的蒙者已大惊失色,顾不得强敌在侧,紧紧拉住缰绳狂奔。寒浪被裹胁在千万马匹之中,他身边并无空骑,纵身一跳抓住一名蒙者爬到身后,二人共乘一骑糊里糊涂地向前奔去。
      那名蒙者岂肯与敌人共骑?可是此刻已无暇他顾。
      寒浪身前身后全都是疯狂奔着的蒙骑,左右两名蒙者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钢刀霍霍,争奈分不出神来动手。寒浪本可将身前的骑者一脚踹飞,想想自身没有这么好的马术,还是留着这人替自己控马吧。寒二公子打了个哈欠,心道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这回。

      跑回了潼城。
      地动山摇的奔踏声随着计言宁的第一骑惊马冲向潼城。
      蒙骑虽众,没有攻城器具,不可能攻打城池坚固的潼城。可是此时,数万惊马不可控制地冲向了潼城。潼城的守军们随后可见万马沿着护城河绕圈奔跑的奇观。
      最先到达的计言宁冲入西门外的夜战战场,没有谁能拦住这匹马的奔势,它横穿战场扬长而去。交战的双方惊讶地看着它如电般地矫健身形擦身而过,随后震慑于它身后的万马惊腾地动山摇。计言宁也没有能力控制住身下的战马,只能由它按照自己的意图以惯性奔向城门。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寒峰。
      “放下吊桥,开城门。”
      说完这句话,他的人已经奔下城头,抓马出城。
      吊桥的下落远不及惊马飞奔而来的速度。战马如狂风一般突破一切障碍席卷到护城河边,一头扎进河中。马上三人被远远扔上半天之中。
      铁链声声绞动,吊桥仍高扬在空中,一骑踏着斜插入天的桥面迅捷奔出。寒峰在马上长身而起,手中长刀递向半空中的计言宁。三个人重重地自高空坠下。计言宁左臂挂着两个孩子,右手堪堪扣住长刀刀背,下冲之势未止,刀尖狠狠剜入他的右腕,穿过臂骨透出,他却仍然抓住刀背未曾松手,终于是稳住了。
      险险摔落深渊的三人挂在了桥栏。
      寒峰骇出一身的冷汗,心中万幸计言宁的功夫当真是了得,勒马将人拉上吊桥。寒浪不识得,寒峰却知道这个貌不出众的淡漠青衫,是凌门中数得前三的高手,若非护着两名孩童,在万军中只怕是可以衣不沾血来去自如。
      桥面已落至与地面渐平,寒峰令军兵从城门内赶来,把人救回城中。

      城外设伏的蒙军大占优势,已有部分宋兵遇难。
      就在千名蒙骑正可全歼敌手的时候,大队蒙军奔腾而至。暗夜中,这些“自己人”以疯狂的气势冲入战团,瞬间撞翻一切阻挡的障碍,马上的弟兄们狂喊着“快闪开”,不可思议地要马踏潼城。
      交战的两方军士无处可闪,冲撞,踩踏,挤压、马嘶人鸣,混乱更改了马队前进的方向,惊马们绕着护城河向北奔去。
      寒峰心惊地站在桥头,视线虽不可及远,所见已足够摄魂动魄。所有不和谐的马蹄几乎全被踏翻,如此众多的蒙骑近在眼前,却对潼城大开的城门视如无物,只顾在数十米之外兜城狂奔。
      忽而,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昏乱中出现,那个人影试图将坐骑带出奔马团,显然以他的身手那不大可能。
      “寒浪!”
      寒峰惊呼出声。来不及思考他那乌龙兄弟跟在里边跑什么,纵马前去营救。
      “你别过来,这东西会传染。”
      远远的吼声送回来,寒浪已转眼跑的不见。
      寒峰又惊又怖,愕然地停在原地,盯视远去的尘烟。更多的疯马加入狂奔阵团,从他眼前疾掠而过,寒峰不知它们这是要奔向何处,只知道他的兄弟极其危险地卷在其中。
      这惊疑茫然的情景未能维持多久,那个熟悉的语调再度从身后传来:“你回去吧,我不进城。”
      寒浪第二圈兜了回来。
      已没有什么能形容寒峰此刻的心境。寒浪的声音淹没在万马蹄声中根本听不清楚,可那懒洋洋的口吻不会有错,他似乎是玩得正有心情。
      寒浪在第三圈中终于渐渐移到外围,脱离开马群向偏郊奔去。
      寒峰并没有看清远处的模糊人影,单凭直觉叫道:“你到哪儿去?”
      “还有一个女孩儿。”
      寒峰急道:“快回来。”
      这样的情形即便两兄弟都是武中强手,也没可能听清彼此的呼声,可是寒峰偏偏隐隐地听到了一个荒唐的回声:
      “只有一个女孩儿,自然是给你做媳妇,当然你不用急了。”

      那荒唐的家伙脱离开马队,纵马自北向西,兜过一个大圈后,马速惭惭慢了下来,慢慢遛回云家营。
      此时云家营冷清寂静。
      几万人“无可奈何”地愤怒撤离后,营内只剩下四处燃过的焦黑火头,偶有一些栓在马棚中的战马,无法挣脱束缚仍然留在营中。四处仍有零星的战事,是当时两方未在马上之人,不曾被惊马裹胁践踏,仍在步下战斗。
      战痕已被惊马踩得一塌糊涂,那个女孩儿如果不是躲得好,只怕早就尸骨无存。寒浪并不曾将那狗屁婚事放在心上,只知道云家一男双女,叫什么名字都不大清楚,进入营地深处,仍然寻她不见,出声呼唤道:“云家妹妹,云家妹妹。”
      残火掩映下,一处营房后,斜卧一具染血的尸体。虽是战袍,却一眼看得出那是一名女子。虽已身死,那凄艳的身姿仍旧美丽。
      寒浪呆了呆,这营中的女将大概只有凌媛媛吧。他与计言宁一句话都没有说上,还不知凌媛媛已死,纵埋骨沙场,她也不该落得这般凄凉。寒浪轻步上前,小心把那遗体扶起,安顿到马背上。
      好吧,就当这次是来带她回去。
      寒浪牵转马头,正待找条路出营,迎路却是层层的尸堆。那是上千名死者堆积而成。虽已被马蹄踏乱,仍可看得出这些人是在拼死保护着什么。
      难不成是那个小女孩儿?
      寒浪放开缰绳,将尸体一具一具的搬开。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寒浪搬得头晕眼花,沾染得周身血污,终于将碎乱的尸身移开。没有什么小女孩儿,压在最下的是一个身穿将服的男人。
      蒙人有割头请功的习俗。能得这般以死护卫的,想必是主将云麒威。
      “呼……”
      将他好好安葬了,算是对得起这些死忠的将士吧。寒浪费力地把他挖出来。
      好啦,走吧。
      寒光一闪,腰刀自后劈下。
      “呃。”
      寒浪头重脚浮,勉强翻身滚落。持刀的是一名宋军将士,一刀不至二刀再来,恶狠狠取其性命。
      “在下潼城寒浪。”
      寒浪连滚带爬,狼狈逃避。总算他这一声让那人略一停顿。
      “潼城,寒,寒将军……”
      “家父,家父。”
      寒浪坐在尸堆里用袍袖抹抹脸,让人看清自己的汉人长相。只可惜,他那袖子脏也就罢了,现在是一层血污,污得他那张脸更加的没法见人。
      “唔。”还好他后知后觉发现,翻开袍袖用里衣再抹一把,一张俊朗的少年人面孔现了出来。
      宋兵晃了几晃,收起一身的狰狞,放下刀来。
      “喏,那边马棚里牵匹马来。潼城不能去了,你带着遗体向荒野去避避,战后再回吧。”
      寒浪累得一步不想再动,大喇喇地坐地指挥。

      孩子不大可能是跟着父亲,十有八九是跟在母亲身边。计言宁功夫好,带着两个仍然能坚持到最后,凌媛媛力弱,不幸身死。那么那个女孩儿会在哪儿呢?
      寒浪猜个大概,站起身走回凌媛媛身卧之处,仔细搜寻。即便没有全尸,也最好能找到她的遗物。
      遗物他没找到,却来了两名蒙骑。大概是寻着刚刚打斗的声音而来,一见马厩中栓着马匹,两人立即去夺马。还好那名宋军已经离开。寒浪想想颇觉好笑,现在是蒙人与他相安无事,转过头向两人看过去。
      那是什么?
      一个小小的小丫头的脑袋从一匹死马的肚子下面爬了出来。
      寒浪吃惊地对视着那双黑眼睛,又欣喜她还活着、又赞叹她的心计、又可恨她居然就躲在那里不肯出声。
      现在不是教训她的时候。寒浪豁然抬头看向马厩中的两名蒙骑。马尸就倒在马厩前,距那两人几步之遥,与寒浪隔得却远。此处昏暗,那两人并没有发觉除寒浪外还有人在。
      小丫头显然是明白了寒浪在看什么,立即停止爬动的身形。寒浪暗松一口气,张口同马厩中的蒙者打着招呼,不动声色地向她靠近。他才走出几步,数名蒙骑从旁侧的营帐后出来,出现在寒浪和云蜓之间。
      他们看到了马腹下的小女孩儿。
      “快过来,到哥哥身边来。”
      小丫头惊悸的眼神投在寒浪身上,听到这一声命令,立即爬起来向前奔跑。
      她身后马厩中的两名蒙骑错愕中最先发起攻击,跳出马厩一刀一枪向她戳来。这名女孩儿正是云家的小大姐云蜓,才刚八岁。她失落在营中的时候肩膀上被砍了一刀,却很聪明地翻滚出战团,躲在这匹马腹下。这一夜的惊吓、失血、悲痛,让她甫一站起,眼前便是一黑,竟然在最失键的时刻一跤摔倒。
      “爬起来别怕,向前跑。”
      那几名蒙军已各抄兵器扑向寒浪。小云蜓听话地爬起来窜前一步,身后刀枪齐落,斩得土石直飞。未及她再奔逃,刀横扫,枪斜刺,再度欺到身边。
      寒浪拾起一把腰刀,全然不顾自己,开出一条血路直奔云蜓。
      “哧哧”数声,腰侧肋下肩头臂上背部,数道血花飞溅,只有胸前的一刀被他弹开。
      云蜓这一夜接连看着父母就这样被乱刃戳死,吓得呆呆地瞠视着寒浪向她扑倒下来。
      间不容发,寒浪一把拖扯起她抱入怀中,杀向云蜓的刀枪去势未尽,枪头刺进寒浪膝骨,刀锋划过小腿砍出一道血痕。寒浪跌倒在地,一刀斩断枪杆,先后架开数柄劈下来的利刃,几分得意地在小云蜓吓呆掉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小精灵鬼,你就是我的媳妇吧。”
      云蜓的哥哥被计叔叔抱着,妹妹被背着,只有她很可怜地跟着跑,肩上还有一道很疼很疼的伤口,她心中的难过和害怕可想而知。这会儿才有一个人是专程来救她的,还一并救走了她的爹娘。被寒浪抱在怀中许久之后,小云蜓伸出小手勾住寒浪的脖子,紧紧贴住他的脸颊,闭上眼睛,耳听他同自己说话。虽然还在艰苦冲杀,她却慢慢地安下心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你就是我的媳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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