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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兄逢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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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芊芊轻声唤着望着铜镜发呆的楚燕婉,语气轻柔,面带疑惑。
“啊,怎了?”楚燕婉初初回神,有些怔然。
“小姐,您怎么了?可有什么烦心事么?”芊芊问道。她手上不停,用木梳轻轻梳着手下一头青丝,让它柔顺地垂落在腰际。
芊芊是家生子,从小便跟着楚燕婉,两人情谊深厚非寻常主仆可比。故芊芊一问,楚燕婉便想把自己内心的事情与她说说一二了。
“芊芊,你还记得三月前,我们去丹崖山上问签么?”楚燕婉轻声道。
芊芊偏头:“记得。当时天冷得很,小姐脸色都冻得发青了。但夫人说那位道长神通广大得很,定然能治小姐多年体弱之根,才咬着牙去的。”
楚燕婉点头:“那你记得那位道长说过什么?”
芊芊皱着眉头回忆,却半点想不起来:“小姐,奴婢记不清了。”
楚燕婉一怔,看向芊芊清澈的双眼,张了张口却并未出声。
“怎么了,小姐,难道道长说了什么令你生忧的事么?”芊芊问道。
楚燕婉摇摇头,拉开芊芊的手:“没事。我只是略有感慨罢了。你下去歇息吧,我这便睡了。”
芊芊见楚燕婉勾唇轻笑,脸色如常,提起的心也慢慢放下。她双手贴合放在左腰腹,双膝微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奴婢告退。”
楚燕婉从铜镜里看着芊芊慢慢走了出去。
眼中轻愁再也不加遮掩。
“不嫁远亲杰俊,另择天下儿郎。。。”楚燕婉微微眯了眯眼,抿紧唇。
那位神秘的老道长告诫她不要嫁给近亲儿郎,要选择其他人,方能保命。可是,她的病与嫁不嫁给近亲表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福祸相冲,能得前世记忆轮回成人必要承受相对的报应,但这化解之法也未免过于古怪。
那她。。。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楚燕婉叹了口气,柳眉紧蹙。
生于封建,怎能不拘于礼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天还大。若真有一日,她定亲于近亲之人,她真的能反抗吗?又能怎么反抗呢?
楚燕婉紧攥着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竟第一次生出了无能为力的颓然之感。
半响后,她站了起来,走向床榻。
她缓缓躺在上床,看着纱帘轻舞,忽觉寒冷,只能无力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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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觉过后,楚燕婉坐在自家花园里的焦云亭内,静静地听着鸟鸣。
今年清明雨一阵一阵得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天明之色,让她从阴郁之中颇为舒心了些。
“小姐,小姐。。。前院里人来话,说寻着了大少爷。”芳铃提着裙摆,小口喘着气地从走廊那头跑了过来。
芊芊皱着眉头上前帮她整了整裙摆:“你仔细着些,莫惊着了小姐。”
楚燕婉听是楚俊誉回来了,不由脸上泛起喜悦之色:“阿兄回来了!他可好么?”
芳铃一边喘着气,一边走向楚燕婉:“大少爷并未受伤,浑身上下周全着呢。”
楚燕婉脸上带着笑,执着团扇便要去前院看看兄长,却没想到被芳铃拉住了:“小姐,您,您还是等等吧。”
楚燕婉不解:“怎么了?”
芳铃脸上泛起一丝苦色:“大少爷是被老爷带回来的。。。”
楚燕婉听后,手立刻抓紧了手中团扇,脸色苍白起来。
芊芊见小姐脸上血气顿散,不悦地看向芳铃:“说话没个头尾!这一喜一吓的,你存了什么心思!来捉弄小姐!”
芳铃慌张地摇头,赶紧跪在地上:“奴婢,奴婢并非故意。只是想着让小姐开心些。”
芊芊还要开口训斥她几句,却被楚燕婉拦住。
“罢了,她也算安了我的心。你快扶我去前院看看,我,我担心父亲一怒之下要请家法!”楚燕婉抓住芊芊的手,微喘着气道。
芊芊皱起眉头看着楚燕婉,纵使心中百般不愿,但也只好扶着楚燕婉去了前院。
穿了几道长廊小院,还未来到前院侧门时,便已经见了父亲怒斥的话语。
芊芊扶着楚燕婉,低声劝慰道:“小姐,小姐切莫急了。您要是急了,可就没人能救大少爷了。”
楚燕婉松开抿得死紧的唇瓣:“你,你说得对。我不能乱。”
纵使她早慧过人,却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前世记忆虽尚存,但心情品性乃是今世培养巩固而生。她无法气定神闲地面对着即将要严惩兄长的父亲。
芊芊松了口气,慢慢扶着楚燕婉向里头去。
一看见正院大堂内的景象,芊芊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了,这次提得更高了。她暗叹了一声,这次大少爷不知道是惹了什么祸端,竟把老爷气成这样了。
大堂内四周屏退了下人,下人们都是围着院外站着的,但各个吓得不轻,脸色发白。
大堂内跪着的那位穿着紫色锦袍的便是她的兄长楚俊誉,而那位站着的,穿着青色长衫的便是她的父亲楚博文。
她的母亲楚戚氏此刻梨花带雨地坐在地上,不断小声抽泣着。
纵使以往兄长犯了什么错,也不见母亲堂皇、父亲暴怒成这般样子。楚燕婉心中一急,推开了芊芊,小跑着几步上前。
“父亲,父亲。。。”
听见女儿柔声呼喊,楚博文挥舞在空中的桐木长板微微一滞。
楚俊誉听见妹妹叫声,本来暗沉的脸立刻带上些许亮色。
楚燕婉微喘着气,来到堂内,慢慢走到母亲身边,将她搀扶起来。
“纵使兄长之错难以宽恕,但也不能让下人见了笑话呀。”她给哭泣的母亲拍了拍衣袖,揉着她的手以作劝慰。
楚博文听后,看向自己发妻,皱着眉头微叹道:“夫人,你,莫再哭了。”
楚戚氏却不停,拉住女儿的手,轻声道:“这里也并无外人,妾身怎能不哭呢?誉儿犯了此等大错,皆是为母教导感化不足之错,枉费了老爷的一番信任,让妾身着实难安!”
她拂面轻泣,言辞恳切,让楚博文本滔天的怒火微微平息了些。
“你素来身处内宅,略有一二处看管不暇,实属情有可原,我不怪你。”楚博文摇头。
楚俊誉抿着唇,看了眼哭泣的母亲,心中酸楚得很。
楚燕婉默默来到楚俊誉身边,也跪在地上,转头看向楚俊誉。
楚俊誉虽然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上还有几分脏污,但手脚齐全,脸色红润如常。见他这般,楚燕婉眼眶一红,哽咽道:“哥哥,你可吓死我了。”
楚俊誉本来想着死也不肯与楚博文认错低头,僵着一番倔强模样,但见小妹红着眼眶,几欲垂泪的楚楚模样,心就如同被刀割般的疼。
“蓁蓁,你别哭啊!”楚俊誉慌了神,轻声哄着楚燕婉。
楚燕婉侧过头去,不想看他:“你可知道你一夜未归,我和母亲有多担心么?!你怎么越来越不知分寸了!如今,还不知道犯下什么大错,惹得父亲大怒,你,你难道真的想让妹妹寝食难安,再发旧疾么?”
纵使楚俊誉面对生父阿母多么执拗,却也不敢惹得自家妹妹落泪。
他此刻焦灼难安得很:“是兄长混账,让妹妹担心,阿母生忧!蓁蓁,你快别哭了,气着了身子就不好了!”
“。。。你快与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楚燕婉扭过头,直直地看着楚俊誉。
楚俊誉一怔,抿了抿唇,低下头:“昨日我和子游他们商量着去盲山上探一探那关于千年灵芝之说的真假,可进了盲山后,却不慎迷路。我等走了好久,也见不着路,只能原地盘旋,等明日天亮再寻。”
楚燕婉听着,只觉心头直跳。
“但是,等到天亮,我和子游他们却发现我们之中的,原本一道的若光兄不见了。我等恍然失措,找了许久也未曾找到若光兄。。。。。。”
“若光兄。。。是,是县令大人的幺子许若光公子么?!”楚燕婉轻声问道。
楚俊誉点头,面露苦涩。
楚燕婉震愕地看着兄长。
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兄长竟然真有惹下滔天大祸的本事。
云来县县令许纯,乃是个爱子如命的人。他生有五子,居长四子各有本事,惟有幺子,庸庸碌碌,贪玩懒散。但他却甚是疼爱这个幺子。
如今许若光失踪,生死不知。
许县令,怕是要恨死他们这几家了。
楚府虽端的个清贵之名,但到底是普通百姓,怎能与一地长官对抗呢?
“唉!逆子呀!!”楚博文怒喝道,无奈的转过身,将手中木板扔下。
楚戚氏哭得狠,背过身去,不敢看向自己的孩子。
楚俊誉此时也十分惧怕。他浑身打着颤,面若死灰,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楚燕婉看着自家兄长这般模样,十分心痛。
“阿兄,你别怕。事情还有转机呢,还有的。”
楚俊誉摇头:“蓁蓁。。。此事已然没有了转机了。。。”
楚燕婉紧蹙柳眉:“阿兄。。。”
“蓁蓁,此事你不便插手。快回房去吧。”突然,楚博文开了口,让楚燕婉再也没了劝慰楚俊誉的机会。
她低下头,终究还是慢慢退了下去。
“小姐。”芊芊见她神色惨白,不由轻轻开口唤道。
楚燕婉由她扶着慢慢向前走着,一步又一步。不知什么时候再抬头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了惠然园的贵妃榻上。
“小姐,喝点热水吧。”芊芊将茶盏递给楚燕婉。
青瓷茶盏中轻轻摇晃着纯净热水,倒映出楚燕婉难测的眼眸。
“芊芊,你让人去找裘光,找到了带到我这来。”楚燕婉接过茶盏,轻声说道。
芊芊听完后吓得浑身一抖:“小姐!”
楚燕婉淡淡道:“怎么了?”
芊芊皱紧眉头,低声道:“裘光虽然是自幼长在大少爷身边的小童,但如今毕竟也是个男子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带进惠然园?”
楚燕婉吹了吹盏中热水:“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芊芊一愣,仔细地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
然后捏了捏衣角,终于是答应了,匆匆行礼后离去。
楚燕婉看着盏中热水,眼中一派沉静。
她收敛起了当时的错愕和仓皇,现在,在为自己的亲人争取最后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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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裘光,见过小姐。”裘光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浑身都是伤,说话也是颤巍巍的,让人怕他下一刻便断了气。
“夫人,是要把你发卖出去了么?”楚燕婉垂眸看向这个熟悉的少年郎。
裘光颤声道:“是。”
楚燕婉蹙起眉,不忍看见少年浑身都是伤的模样。
“为奴无能,看不好少爷便罢了。昨夜,你怎的也不回府通报一声?!”楚燕婉硬下心肠,故意狠声道。
裘光道:“是奴才无能,是奴才无能。奴才怕带不回少爷会给方管家打死,便躲在山上不敢出来。次日清晨,奴才又满山地找少爷,等找着了,奴才才回来的。”
“那怎么半路上碰着了父亲?”楚燕婉蹙眉。
“是,是官道上见着的。都是回府的路,也没想到就刚巧这个时候。。。老爷也回来了。。。”裘光小声道。
见他害怕得不行,楚燕婉暗叹一声,这昔日看见漂亮丫鬟还会卖个笑脸的小少年恐是给打怕了。毕竟,盛怒之下的母亲和方管家,都不会在意一个奴才的性命。
芊芊皱着眉头盯着地上的裘光,生怕他抬头,惊扰了小姐,坏了小姐名声。
突然,又感觉小姐拉了拉她的胳膊。她回头,便碰上了小姐的眼神。等知道小姐的意思后,芊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她还是顺从地走上前,将一盏热水递给了裘光。
“小姐仁慈,赏你水喝。快喝吧。”芊芊冷声道。
裘光看着眼前茶盏,抖着身体:“奴才不敢,奴才身上脏污。。。”
“给你喝就喝了,免得反而惹了小姐不喜。”芊芊将水放在他跟前后,便起身退到屏风后。
裘光低下头,小口啜着盏中热水。
他的双手都快被打废了,实在没力气拿起茶盏。
很快,一碗水喝完了。裘光舔了舔唇,嗓子里火烧火燎的感觉也淡了不少。
他双眼泛红。
没想到到如今,小姐还能对他这般好。
小姐真是个有善心的人,难怪少爷之前成天对她讨好卖乖的。
“裘光,你老实告诉我昨夜你陪着少爷去干了什么?有哪些人一起去了,哪家少爷哪个小厮,都说得清楚些。谁知道,谁不知道,也得一一道来。今日,你见着少爷和其他人如何,也都得说清楚。”楚燕婉见他喝完了,才开口询问。
裘光一愣:“小姐,您知道这个。。。”
楚燕婉道:“你快说,说了我还有法子不让你进贩子手里,若不说的清楚,你恐怕就要给卖到西北边塞那头去喂沙了!”
裘光吞了吞口水,似乎被说动了。但他心里对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救自己一命这件事,仍存疑虑。可心里终究感念起那碗热水,他暗叹一声,终究开了口。
听着裘光徐徐道来,楚燕婉眼中神色莫测,身边的芊芊脸色愈发难看。
“等等,你说是刘府的二公子发现许少爷不见的?”楚燕婉骤然出声,打断了裘光。
裘光点头:“嗯,今儿一早寻着公子们听见的。少爷本想着留在山上,多找会儿,但刘二公子说之前他就和李公子找过了,可什么都没发现。他还以为许少爷受不了山上蚊虫叮咬,一个人跑下山去了。”
楚燕婉眯了眯眼,没说话。
“几个公子哥儿在山上也能睡得好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也没发现。。。”芊芊瘪了瘪嘴,小声道。
听见芊芊这话,楚燕婉慢慢勾起唇角。
是啊,这些公子哥儿可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各个身娇肉贵不下闺阁小姐。怎么可能在山上睡得这般香甜呢?许若光公子若真的受不住蚊虫叮咬,凭他一个瘦弱公子,又是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打算独自一人下山离开?只要他开口,其他公子顾忌着他县令公子的地位,定然不敢拒绝。
那到底是为什么,在一个众人都没睡着的夜里,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呢?
她站起身来,捏紧帕子。
恍然想起午时看见兄长面孔的样子,虽有脏污难掩白净,更别说蚊虫叮咬后的红肿了。无论是脸上,还是手上,都没有野外蚊虫叮咬的痕迹。
她转头看向裘光:“少爷是不是带着避蚊香包?”
裘光一怔,点点头:“是,是啊。。。少爷前些日子特意去买的。”
她心下一松。楚俊誉本就是个那都能睡的香的傻瓜性子,懒散放纵得很。昨夜既然没有蚊虫叮咬,他睡得不知事非也有极大的可能。
“那其他公子呢?你可看见了?”楚燕婉又问道。
裘光摇头:“定然没有。因为那天其余公子见着少爷佩戴着避蚊香包,还对他。。。嘲笑了一番,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惧怕小小蚊虫。”
楚燕婉的笑容越来越大。
所以,昨晚,定是发生了什么楚俊誉不知道的事儿。
哥哥,怕是被人骗了。楚燕婉眯了眯眼。
她转头,见天色越来越黑。
这时,芳铃急匆匆地打开门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县里官差将大少爷带走了!”
楚燕婉笑容一僵。
芊芊惊呼一声:“什么?!”
“就在刚刚,说是大少爷谋害了许大人小公子的性命,要拿公子归案呢!”芳铃脸上血色尽无,怕也是吓得不轻。
“谋害?!你亲耳听见了拿人官差这般道的?”楚燕婉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芳铃看。
芳铃点头:“是,的确这般。夫人都给吓晕了。”
楚燕婉深吸一口。
怎么会,不过瞬息,这件事情竟然成了官案!
到底是谁一定要害死阿兄不可?!
“小姐,小姐,您莫急。”芊芊赶忙上前扶住楚燕婉。
楚燕婉没说话。
她攥住芊芊的手。
“再不快,就来不及了。”
芊芊眉心一跳:“什么?”
楚燕婉抿紧双唇。
一晚上。最多一晚的时间,让她查明真相,救出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