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楚家有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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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至清明时节，江宁云来县便会迎上一场细细春雨。雨丝纷扬轻洒，濡湿衣肩裙摆，又在一道又一道的屋檐瓦缝中汇成清流从檐角而下，与刚冒出的青嫩小芽碰了个正着。
雨丝如雾，云来云来。
纵使柳絮身姿轻曼惹风嫉恨，却也难以在这缠绵春雨中脱身而来。
站在自家屋檐下，伸出手接住丝雨的女子微微笑着。她感受着这方未天明的初春清气，只觉浑身自然舒服，只想多多停驻。
“小姐，初春天寒，你怎么出来了？”后头走来一个长相娇俏的丫鬟，她看起来不过豆蔻年华，说话的语气却稳重得很。
“芊芊，我没事。”映在芊芊眼中的那位女子的白皙侧脸上带着淡雅轻笑，可笑容再美也遮不住她眉眼间若有若无的病气。这丝丝病气如丝丝春雨般缠绕不绝，衬着女子面容反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意。
“小姐，你身子骨一向弱得很，春咳刚起莫再发热才是。”芊芊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披风展开披上女子肩头，双手轻巧地很，几个上下便系了个结。
“好，我都听你的。”女子回头对着芊芊嫣然一笑，满眼温柔，反而引得芊芊脸颊一红：“小姐，我们得去给夫人请安了。”
女子点点头，看着芊芊行礼退下。
这儿是江宁云来县城西咸济街楚府。
而她，便是长在楚府十四载，也未曾出过一次门的病秧子嫡小姐楚燕婉。
楚燕婉叹了口气，轻蹙柳眉。她伴着前世光怪陆离的记忆新生，无需开蒙即早慧，却也被这多了一层的前世记忆所累，多年来缠绵病榻，汤药不离。
后头又传来丫鬟的轻唤，楚燕婉收起眼中暗沉，转身进了屋内。
等到一番梳洗收拾后，她便与几个丫鬟婆子离了她的惠然园，前往母亲所在的端园。
江宁临海为州，州内十几县镇如水中小舟并列。阴河贯通，丰江绕围，为江宁坐实了水乡之称。因染着缠绵媚气，这江宁州中的各个县城镇乡的大院楼阁，也多是廊腰缦回，长桥卧波之态。
绕了两个院子，穿了三处小廊，她们才来到端园门口。
此时，天微亮了。
“小姐早安。”莺语见楚燕婉来了，立刻走下台阶，对着她微微施礼。
“母亲可在念早经？”楚燕婉问道。
莺语直起身子：“是的。夫人今儿起得早，梳洗了一番后便在小佛堂念经。现下，也到时辰了。小姐还请入正厢房。”
楚燕婉点头，跟着莺语进了正厢房。
端园较惠然园更大，更正些。来往的婆子丫鬟也多是家生子，面容带笑，手脚灵活。小亭、石路、台阶处都已整理得十分干净，就算春雨不断，也难以在这规矩的整顿下染出星点泥泞。
正厢房二桌四椅上已换了新茶新花，茶香四溢，热气铺面而来。楚燕婉落座后，便抬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是庄子里来的新茶么？”
莺语见了，微微笑着：“是的。夫人知小姐您素不喜饮茶，便未送去。您若喜欢，莺语这便令人分了送去。”
楚燕婉摇头，慢慢放下茶盏：“我的确不喜欢喝茶，不必送了。只是茶香清冽，惹人喜爱。”
此时，只见屏风后出来一妇人。妇人身穿着暗花细丝菊纹长裙，行动间长裙裙摆微垂，遮住那步步庄重。她面容白皙，脸上透着被岁月侵染过的清秀之色，见到楚燕婉后，便显现出来慈爱的笑意来。
“春寒早起，你身子怎受得住？母亲又缺不了你这一日两日的问安。”楚夫人轻轻推开身边扶着自己的颂语，上前拉住自己女儿微凉的手，又轻轻叹了口气。
“母亲不必担忧蓁蓁，最近几日女儿春咳已经好了不少了。不提问安，女儿终究是想缠着阿娘的。”楚燕婉将头靠在楚夫人怀中，语气轻柔。
楚夫人听闻此话本就软成春水的心更是泛上了甜意，轻轻抚上女儿长发：“你素来懂事，少有女儿性情，今日倒是说了真话了。”
楚燕婉笑着，拉住了楚夫人的衣角。
楚夫人扶着女儿长发，满目慈爱温柔，转头看向莺语：“唤早膳来。”
莺语笑着应下，转身离开。
端园早膳一应由院子里的小厨房做着，多迎合着夫人清淡的口味。
六盘一白粥，多是精致模样。
楚燕婉坐在楚夫人身边，喝着碗里的粥，默默听着秦婆婆与楚夫人将家里的琐事。
楚府在云来县算是地位较高的清贵人家。楚燕婉生父楚博文乃是当朝景元十六年的禀生秀才，如今在县学作经学先生，为人清傲正直，不贪恋世俗官名。除却楚博文这一长房嫡系，楚家如今博字一代也有两个秀才叔伯，只是未得禀生且远居他县，少有走动。故，楚府被云来县民们称之为书香世家。
楚夫人外姓戚，是临近云来县的芦圩县戚秀才的嫡次女。戚秀才曾是楚博文经文先生，也为他作保院试，是楚博文正经的恩师。戚秀才如今年逾七十，家中只有三女一子。嫡长女嫁给了县丞作夫人，庶三女则为县中富商正妻。嫡幼子为老来所得，自小聪慧，少有才名，不过十几岁便是童生，现下由戚秀才亲自教导，为三年后的童子试准备着。
生于这样的书香门第，楚燕婉虽尚年幼，也得了不少他家夫人的青眼，早早在楚夫人耳边念叨望娶此等贤媳。
楚家虽然书生气重，却也不算清贫。楚夫人昔日嫁妆里的几家店铺，现下早已做得妥当，每月进出皆有红利。再加上楚府长房一脉的庄子田地，每月每年的毛润算起来与县城中那些大腹便便穿金戴银的财主相比，其富裕之像也不遑多让。
“老爷今日便从县学回来了，你吩咐厨房提前备着。把庄子里送来的人参玉笋熬成汤，等老爷回来便送到书房里去。你吩咐于嬷嬷去看着，切莫让汤过了热。”楚夫人捏着碗中白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米粥，言语举止都带着吴地女子的柔糯，看她眉目间的淡淡倨傲之色，又让人难以生出欺瞒祸心。
明年开春便是乡试，为此，县学学子各个勤奋苦读。县学之中，不论功名，只谈才学。楚博文身为秀才多年，就算不入乡试，一身学识如沧海般深厚，得州府大人赞为‘半步举人’。所以，县学中人各个真心敬仰，其所授之课皆座无虚席。得此厚待，楚博文也心有感触，故特地留宿县学之中半月，与学子夜夜苦读。
半月之期，今日为限。
而几日过后，又要是一个半月之期了。
云来并非如琅琊东海那般是天下闻名的才俊宝地，但是科考之心，科考之远景，天下学子皆有，纵然榜上无名，也甘之若饴。
想到这里，楚燕婉便想起了自己那位兄长，不由心中轻叹。
她垂下眼眸，轻声道：“父亲今日归家，全家上下皆为欢喜。”
听闻女儿此话后，楚夫人搅着白粥的手一顿。秦婆婆感到气氛骤然凝滞，抬眼看了下楚夫人，不由被对方那脸上冰色一惊。
“。。。大少爷从友人家归来了否？”楚夫人声音微沉下来。她放下青瓷碗，伸出左手拍了拍女儿的手，内心不由感喟女儿贴心仔细。
秦婆婆额头上冒出淡淡细汗：“老奴。。。老奴不甚清楚。”
楚夫人脸色冷凝，瞥了眼莺语。莺语立刻转身退下，叫了个几个丫鬟分别去仁德苑和伟才园寻大少爷。丫鬟们急匆匆地回来后，却都带着同一个消息——大少爷彻夜未归。莺语不由心里一紧，赶紧又让人去寻方管家。
等了一会儿，方管家匆匆赶到，在门外行礼：“老奴问夫人早安。”
楚夫人问道：“大少爷如今在何处？”
方管家一愣，也是吓了一跳：“这，大少爷应在仁德苑内早读。。。”楚夫人皱起眉头：“方管家，你昨夜让人留门给大少爷了么？”
方管家点头：“确切如往常般与大少爷留了门。”
楚夫人眯了眯眼，语气冷然：“那大少爷为何彻夜不归呢？！我瞧，你昨夜怕是睡得好着呢！”
方管家听后连忙跪在地上：“老奴愚昧，老奴愚昧，竟未察觉少爷未归！老奴这就派人去寻！”
楚夫人冷哼一声：“寻？！去哪儿寻！将云来县翻个遍么？给众人留下我楚府家教不严的谈资么？”方管家跪在地上，不敢再语。
楚燕婉起身，站在楚夫人身侧，将手放在楚夫人肩膀处轻轻揉捏着：“母亲先别急，兄长虽然贪玩，却也知分寸，定然不会出大事。。。不能让人满城地找，也得选几个眼尖的探探路。”
楚燕婉语调温和，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娇俏，轻轻地在人耳边念起却又不让人心里发腻，楚夫人听着她劝慰，渐渐平息了焦躁。
楚俊誉性子顽劣，贪玩任性，毫无楚戚两家血脉中的文气。反而厌学得很，只愿意跟着县城里的纨绔公子们东走西窜，整日在码头边寻好玩的稀奇玩意儿。不沾花酒，不惹民非，却是懒散无状，不喜管束。
以前楚俊誉也是会彻夜不归的，但也没挑在父亲要归家的日子里。此刻这般，着实令人恼怒。
“方管家，你找几个机灵的下人去城里问问，探探消息。往码头、芳园几个他爱去的地方看看，一定找着他，将他带回来！如果他不肯，绑也得给我绑回来！”楚夫人皱着眉头狠声道。
她虽宠溺疼爱楚俊誉，却也敬畏自己的丈夫。丈夫不在，她在家中执掌中馈，不求教导长子好学上进，但也得无品性之忧才是！要是给楚博文知道楚俊誉平时作态，怕要在他不喜读书顽劣不堪的评语上，多添几笔了！
方管家领了命令，立刻变退下去找人寻楚俊誉去了。
楚燕婉低声劝慰着怒火中烧的楚夫人，言语轻柔，不过片刻功夫就让楚夫人又有了笑容。
“阿女贴心，阿女贴心呐！”楚夫人拍着自己女儿的手，感叹道。
楚燕婉轻笑：“蓁蓁是母亲的女儿，自然要为您解忧。”
楚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微笑着摸了摸她发髻上的珠花：“要是你阿兄能有你一半贴心，我便是做梦都开心！”
楚俊誉虽然在众人眼中是个不学无术，败坏楚家门风的纨绔，但他孝顺父母，疼爱亲妹，心底善良柔软，倒也算个好人。只要碰见了好看的珠花头饰，他定要带回去给楚燕婉，能得妹妹倾国一笑便是满足。
楚燕婉笑着摇头：“阿兄也是贴心，也是好的呢！只是要再多读几年书，静静心，就会好些了。”
楚夫人微微叹了口气。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看向楚燕婉：“呀，母亲差点忘了告诉你，你乐容姑姑的长子，也就是你韫澜表哥五日后将来云来县备考明年开春乡试。这倒是给你哥哥，找了个好学伴！你韫澜表哥是江宁州内有名的神童才子，定然能治得住你阿兄！”
楚燕婉听见这话后，不由一怔。
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耳边骤然响起那个无名老道的话。
“姑娘身子骨孱弱，命气虚薄，只能活到二十岁。”
“。。。但，世上之事，皆有一丝生机。姑娘身负奇遇，方得新生病体。”
“若望活过二十大劫，此后性命无忧，唯依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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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远亲杰俊，另择天下儿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楚家有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