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痣》子衍

8、第八章

　　“叮……叮……”
　　玻璃门撞上做成水母造型的风铃，声音清脆悦耳。
　　韩笙走进这家几年没来的店，觉得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刚进门的三排架子上放了满满的文具，往里的四排书架上是各类的书籍，多数是适合初中年龄孩子阅读的类型，再往里的两个小书架上都是些旧书，店里提供了三张书桌，顾客可以坐在这里免费看书。
　　店里养了很多的绿植，铜钱草，绿萝，吊兰，含羞草，还有一盆盆肥肥嫩嫩的多肉，韩笙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店就在学校的隔壁，顾客多数都是学生，或者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因此到了假期，店内顾客就会少很多。
　　靠窗的墙壁上贴满了顾客写的便签纸——老板特意装修了一面寄语墙，署名的，匿名的，很多人在这写下自己的心愿，或者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韩笙还在这里念初一的时候常常来这里买文具，后来和穆修谈了恋爱，就借着到这里看书的名义偷偷的约会，没有亲昵的举动，只是坐在一起看书都觉得开心。
　　墙上的卡纸有旧有新，用卡通造型的小木夹夹住挂在装饰用的细麻绳上，韩笙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挨个看过卡片上的内容，终于从一张泛黄的纸上看到了熟悉的字迹:“要永远和小兔子好好的——X”这行字下面还有他自己当初写的回复“你才是兔子!￣へ￣——S”
　　韩笙看着这两句话觉得有些好笑，好似穿越了时光看到当年还年幼的他们嬉闹着写下这无所畏惧的话语。
　　这里的一切让韩笙觉得时光定格于此，一切都都和那时一样，没有改变。
　　“妈，我一会儿带豆豆去打疫苗，中午不回来吃啦。”
　　“唉，那我就不做你们的饭了。”
　　韩笙怔怔地看着祖孙三人，鼻尖发酸。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是店长的女儿，当年她还在上大学，老说他们这些初中生是小屁孩，然后往桌子上丢下一把糖，让他们记住下次要叫她姐姐。
　　曾经的单身美少女变成抱着孩子的漂亮妈妈，韩笙又看了一眼那张他和穆修合写的纸，揉了把脸，往书架走去。
　　时光根本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不管时间怎么变，推荐给中学生阅读的书目里总少不了各种类型的世界名著。
　　韩笙体质不好还是个运动白痴，人也乖乖的，在其他男孩子打球、偷偷去网吧的时候，他要么在看教科书，要么就是在看课外书。
　　现在顺着架子上的书目看去，韩笙发现很多都是他以前看过的书，其中有一些，还是穆修陪着一起看的。
　　语文老师曾经开过玩笑，说韩笙和穆修真是有默契，阅读笔记总是写同一本书。
　　游移的目光定格在一本书的书脊上，《我是猫》，一位日本作家的作品，一本，他只看了一小半的书。
　　韩笙一直觉得这本书的内容和名字的风格严重不符，那时他因为这个名字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本书一定充满童趣，是名著中的清流，于是看也没看内容就买下了，直到翻开书准备看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自食苦果——他完全看不懂作者想表达什么。
　　翻译来的文字对那时的他来说用枯燥乏味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他花了三天的时间，书签依旧留在第一章的第一页。
　　买回来了当然要看完，花了钱的。
　　穆修看着他和自己较劲，又心疼又好笑，劝他看不下去就别看了。韩笙一赌气，信誓旦旦的要和他打赌，暑假结束前一定看完这本书，他输了的话穆修可以向他提任意一个要求，他要是赢了就可以向穆修任意提一个要求。
　　因为这个赌约，哪怕这本书他再看不进去，每天还是会翻个两页，之后，就在他扒着日历算打赌能不能赢的时候，他被赶出了家门，这本书后面的内容他再也没看过。
　　没看完的书可以继续看，没谈完的恋爱呢？
　　韩笙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书脊，轻叹了口气。
　　“爸爸，买这个！”
　　稚嫩的童音传来，韩笙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看着两三岁的男孩子举着白白嫩嫩藕节似的手臂，让爸爸看他要买的东西。
　　不像其他孩子因为日晒脸和手臂有着明显的色差，男孩露在外面的皮肤处处都是白嫩嫩的透着粉，肉嘟嘟的脸颊衬着尖下巴，可爱的让人想咬一口。
　　总觉得这孩子看着眼熟，韩笙想。
　　“家里不是已经有一套蜡笔了吗？”
　　“买！买！”
　　“好好好，小晋不闹，一会儿就让爸爸给你买。”
　　韩笙瞬间僵在了原地。
　　……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要脸的孩子!”
　　“真是报应，早知道你会变成这种变态，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你还活着干嘛？全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你滚，滚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早点去死!”
　　……
　　记忆洪水般侵袭而来，脸上的巴掌印，碎裂的花瓶，断裂的鸡毛掸，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他差点被溺闭于此。
　　韩笙曾经觉得自己的家庭很幸福。
　　衣食无忧，父母恩爱，对他这个独子也宠得很，因为他长得好，乖巧，成绩也很好，这对夫妻以前常对外人说韩笙是他们的骄傲，是上天给他们的恩赐。
　　曾经他们让韩笙相信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最后却用行动告诉他，这种爱的消失，有时只需要一个不符合他们心意的选择。
　　骄傲会成为耻辱，恩赐会成为报应。
　　韩笙至今记得那天宛如天崩地裂的感觉。
　　六年的时光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不少的痕迹，韩笙从一个弱小的孩子长成了大人，夫妻俩明明才四十出头鬓间却染上了几点星白。
　　哦，还多了个孩子。
　　韩笙低下头，对上小男孩疑惑的视线，如此想着。
　　“笙...笙？”女人颤抖着开口，眼眶通红。
　　韩笙猛地抬头看她，面无表情:“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所有未尽的话语全部被堵了回去。
　　韩笙毫不迟疑的迈步离开了店，一连过了两个路口确认父母不会追上来才停下脚步，捂着胸前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从他决定离开家的那刻起就注定了再也不会回去。
　　他不怪他们反应激烈，也不怪他们把一个没法自食其力的孩子赶出家门，他只是，没法再爱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