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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下堂王妃 完 ...

  •   “那便瞧瞧看!”卫国公主趾高气扬。
      她纳腿便走,直气的齐国公主瑟瑟发抖。半晌合页拉开,里头显出个与沉璧有五分像的女郎。她头发束的规规矩矩,衣衫颜色素淡,便是齐国公主的次女了。
      她因着夫君楚王笃信道教的缘故,自己也也颇受影响。她启唇,气质清冷,眉眼中拢着一抹飘渺渺。“阿母,阿姊真的无法可救了?”
      “如今卫国不肯交出解药,任谁也没有办法。”齐国公主摇头叹息,“那个段氏的皇子说,愿意带她去大理国寻医,可她如今经不起舟车劳顿,又怕请回来大夫,已经没命了。”
      “不能因着机会渺茫便放弃了。”她神情不动,眼中只略显出一点担忧,“便由阿母转告那位皇子,央他修书一封去寻个大夫。再兼胡都堇这些年寻仙访道,识得不少仙友,我回去便问问他,有哪位医术高明,请来便是了。”
      “该叫燕隐去瞧瞧她的。”齐国公主叹了一声。
      “阿母不必忧心,梁王殿下在阿姊那边自有耳目,只要他对阿姊有心,便不会任由她出事。”说着,她家阿妹抬起一双眼,端静出尘,“因此阿姊未必有性命之忧。”
      “你说的在理。”齐国公主应了一声。
      梁王殿下确凿在为她请大夫。
      如今公务缠身,抽空来看沉璧时她早已睡下了。
      段博衍睡在她屋顶的房梁上。受了梁王冷冷地一瞥,他立即从房梁顶上翻下来。
      他道,“观音婢她……她最近易乏得很。我也是见她常被人暗算才守在这儿……”说着说着忽然理直气壮起来,“我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若是蛊虫有什么异动,我也好尽快处理掉。”
      “看不出段郎有这样高明的医术。”他慢声,嗓音是月光下一片磁,落得温温沉沉,却总暗藏些杀机。
      段博衍道,“不敢当,只是略懂蛊虫罢了。”少年郎通身清朗,勇敢地逼视过去。
      “那不能麻烦段郎先在外头守着?”梁王问他,语气客气极了,态度却不容拒绝,“本王想要与我的王妃单独待一会儿。”
      “她已经与你和离了,何况她正睡着。”段博衍反驳。
      “陛下还未同意,并不算是和离。”他悠然道,“我与她相处二十载,自不会惊扰了她。”
      段博衍沉默半晌,果然出门。却并不放心,躲在房檐上偷听。
      梁王全然不顾及他。径直来到她床边,瞧着她微微蹙眉。
      脸颊无一丝血色,虽瞧着仍然骨肉匀净,却虚弱得很,渐渐损耗了生机。
      如同上京皇城中矗立那旁大的玉观音像,想着她就要去找那观音去了,他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于是握紧她的手。
      她想是累极了,阖目睡的正沉。他跟段郎叫嚷了一阵,竟没能惊动她分毫。她以前绝非如此的。
      他垂眸看着她的脸,将手搭在上头。她在梦中似有所感,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沉璧醒来是因为听见外边若有若无的歌声。
      她坐起来,晨雾弥漫,将她拢在其中,略微感觉到一点儿冷。
      她本就是混不吝的性子,如今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就会咽气。满屋子里都换成柔软的东西,以抵挡蛊虫咬噬她心肺所带来的疼痛和萌生的死志。
      沉璧便愈发随意起来,脖子上戴了数年的翡翠观音都能解下来逗她的狸奴。它倒是愈发胖,连小脸儿都更圆起来,教沉璧轻易抱不动。
      段博衍披着一身风雪进屋来,“今日静一帝姬已经启程回汴京去了。”沉璧侧过脸瞧他,因着缺少血色显出一点憔悴,“宋国皇帝已经为她发了讣告,我还以为她回不去了。”
      “静一帝姬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赵雅南而已。”段博衍道,站的离他远远的,生怕她沾上一点儿风霜,“以前报丧是因为,宋国难以为她进行什么割让,而如今已经和谈,她只是她阿父的女儿,终要回到他的身边去。”
      “是了,和谈了。在澶渊。”她愣了愣,这才想起来。
      上京夏日短暂,连春秋都划分的不尚分明。时间转过十月,便已经开始下雪了。
      卫国公主这蛊果然无法解,她的独女便被齐国公主教人看管起来,只要沉璧身死,便要立即抹杀了她。
      火盆悠悠燃着,为漫长而寒冷的冬季注入一点子温暖。沉璧坐在火盆下边,仿佛能透过窗外瞧见苍莽雪野。
      段博衍坐在她身旁,脸上带笑,眼里微微闪烁着哀愁,他轻言软语地,“观音婢,到下个月,你我便认识了十二年了。”
      沉璧抬眼看他,很是要费些气力,“怎地,你还想要庆祝一番不成?”说着稍稍摇头,“你们都教我活着,我便努力活着。现在想想还不如死了好,为何要让我平白多受这样多的罪。”
      她这样说着,半晌才放松下来。
      段博衍连忙搀着她,让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这是他想了多年,却不敢做的事。他轻声道,“观音婢,你不要死好不好。”
      带上点央求的,“你别死,好不好。”
      “我那年十岁,师父带我到了永州。因为被守军怀疑是奸细,所以我们逃入广平淀中,当时也不知道守军为何不追了,后来才知道,没有干粮,没有火种,没有皮裘,我们进入那雪原里几乎是是必死的。
      是你救了我。我那时候看着你都惊呆了,除非是观音像,否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于是即便是为奴,也想跟在你身旁。”
      她笑了一声,气若游丝地,“你是见识过我杀人的,不怕我也杀了你?”
      “不会的。”他急匆匆地辩解道,“你相貌这样好,怎么会杀我呢。”
      “肤浅极了。”她嗤笑。
      “后来我再见你,就是十年以后了。”他说的认真极了,“便是你能忘了我,我是断断忘不掉你的。也是巧,我那日正在那边儿溜达。听见琵琶声便觉得是你,去了一瞧,果然是你。”
      说着绽放一个笑意,眉眼弯弯地,“观音婢穿上宋人的衣裳,美貌也未损分毫。”
      “你这样嘴甜,却听的我不大安心。”她轻叹一声,脸上唯有一颗瞳仁颜色最重。
      “我是想说,我爱重你,不想见到你死。”他叹了一声,脸颊挨着她的头顶,忍不住蹭了蹭。“这世上名山大川,江海湖海,你还没有见过,这样早就死去了,是不是太悲哀些了。”
      “若是人有轮回转世,我要做只狸奴。”她声线放的细细地,咬字轻轻地,“不必如何名贵,不必有人喜欢,只要能果腹,有衣食,每日自由酣畅,便是最好的了。”
      遂渐渐被他哄睡。
      沉璧能醒着的时日愈发短些,今年的冬天也连日暴雪。狂风席卷,自屋中听出去,分外狰狞可怖。
      梁王站在她门口,望着门出神,仿佛能瞧见里头傻愣愣地一个女郎。
      婢子端着药过来,瞧见他惊喜万分,“梁王殿下来了!”
      他这才想起,他每次来看观音婢,都效仿那梁上君子。从未有一次现身在人前的,如今京中有些他伙同卫国公主戮害观音婢的传音甚嚣尘上,他眼下腾出手来,是该管一管。
      屋里灯光暗淡的很。沉璧躺在地毡中间,浑身沁出薄汗。
      蛊虫一直撕咬她的心脉,痛苦得很。等它吃饱了她才有那样一点儿喘息之机。梁王快走几步扶起她,指甲盖是紫色,面色苍白如纸。
      段博衍站在她身边,泪汪汪地瞧着。
      梁王哪有心思搭理他呢。在她耳边一叠声地叫,“观音婢。”两排婢子挑着灯进屋来,于是屋里澄明,屋外黑云压城。
      “明日是你生辰,”他道,“我为你带了东西。”
      她便强睁开眼去问,是什么东西?”
      他自乾坤袖中拿出九节鞭,鞭柄柔软,嵌了温润的玉璧,他轻声道,“我这些时日时常在想,我的观音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下了手里的鞭子,开始攻心。”
      “如今天下大定,我将你的鞭子还给你。”他手持鞭子,又反握住她的手。
      观音婢望进他凉冽的眼里,眸子渐渐蒙上一层雾气。眼泪顺着他鼻尖淌下来,勾勒出秀挺的弧度,“你从未怪过我?”
      “我曾向你发誓,我是你手里的兵器。”他却笑起来,眼里的凉冽渐渐融化成水。他用额头去试观音婢的体温,冰凉地教人胆战心惊,“你以为我是透过你再向陛下投诚?并非如此的。”
      这是个一如十二年前的夜晚。
      “在你面前,我哪里有什么自由意志呢。”他笑,任凭有泪珠儿滚烫地掉在他手背上,而脸颊仍是冰凉的。他在她耳边道,“这世上凡你要的,我都会为你拿来。凡你需要的,无论千难万难,我也会夺来给你。”
      灯花渐渐爆出声响,照的室中愈来愈亮。她乌沉沉的眼瞳里似是撒了一把碎光,因着泪,或又因些别的什么东西。
      二人额头靠在一处。燕隐一手托着她软弱的脸颊,拇指刮过她眼眶轻轻拭泪,吻清切地落在她身上。
      要让这样的少女长大,不知曾在她眼里累积过多少伤情。
      翌日云开雪霁,天光乍明。
      梁王妃萧观音婢身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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