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法》青诤

2、卡斯提亚

　　“一千个岂有此理！一万个岂有此理！那个小人，居然要求我把咱们的贝伦嘉丽亚嫁给他！”
　　“嘘——阿布还晕着呢。”一个女声道。
　　暴躁的男声下降几度：“……她怎么了，天气太热了？”
　　“是啊，”女声答：“约略太阳底下骑马太久的缘故。贝伦嘉丽亚拿蜂蜜水去了。”
　　“唉……”男声更消沉了：“多好的姐姐，多好的女儿！可恶的加利西亚人！”
　　女声停顿了会儿，像在思索：“陛下，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毕竟他是您堂弟……”
　　“你还不知道他打的主意？他就是看我没儿子，想娶了咱们的贝伦，以后就把卡斯提亚并收囊中了！”
　　女声哼：“真是一把好盘算。”
　　“可不是，”男声恨恨：“看我吃了摩尔人的败仗，就趁火打劫，伙同纳瓦拉人一同来打我！哼，当年纳瓦拉的桑乔六世就欺我年幼，幸而有了岳父倚仗……”转而道：“听说狮心王从圣地回来了？”
　　“嗯，”女声答：“但英国现在也乱，您知道，约翰与理查总是和不来。”
　　“约翰亲王此人实在是……岳父真被他气死的？”
　　“别提了，”女声叹：“我这个弟弟从小恃宠而骄，他与我们前头几个兄弟姐妹岁数相差甚远，大家全看在父王面上宽待他几分，结果他做出那等事……也就理查心胸宽阔忍得下了。”
　　“想当年岳父在世之时，亨利二世之名多么响亮……”男声感嗟一番，继道：“我看佩德罗有几分像他。”
　　“陛下很欣赏阿拉贡国王？”
　　“是啊，你瞧瞧，他年纪轻轻，一年前接手国王之位却也有条不紊。这次又出手帮咱们对付加利西亚与纳瓦拉联盟——说实话，要是没有佩德罗，还不知加利西亚人狂妄到什么地步呢！”
　　“……”女声沉吟：“陛下，我有个办法。”
　　“哦？王后快讲。”
　　“加利西亚国王不是求娶咱们女儿么，咱们虽吃了败仗，却不一定到非得把女儿嫁给他的地步，真要订婚——佩德罗二世不是个很好的人选？”
　　“啊，”男人一拍掌：“王后的意思是——”
　　“纵观整个欧罗巴，哪家公主订婚不是多方来求。他加利西亚国王强，总有比他更强的，法国、德国……说起来我姐姐的儿子奥托，您觉得怎么样？”
　　“啊，萨克森公爵的儿子，还有什么好说的！”男人喜上眉梢：“简直亲上加亲！”
　　“且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亨利六世刚刚死了，”女声道：“偏其子腓特烈尚在幼小，陛下，您得明白，这个时机很微妙。”
　　“不错，如今的施瓦本公爵只是暂代皇帝之职，将来终归是要把皇权交给小腓特烈的，这么说来——”男人以手点着桌子：“德意志现在领土内是风云暗涌啊。”
　　女人点头：“腓特烈属霍亨斯陶芬家族，而唯一可与他们并肩的，陛下想想，是谁？”
　　“自然是萨克森公爵的韦尔夫家！”
　　“正是，”女声慢慢道：“主幼国疑，这个小腓特烈虽然取了跟他爷爷一样的名字，不说日后能否达至‘红胡子巴巴罗萨’的威风，且活不活得到长大，谁知道呢。”
　　“啊哈——”男人懂了，意味深长的点头：“那咱们必然得请奥托公爵呀！前途无量！”
　　“非但如此，我还想邀请桑乔七世。”
　　“什么？纳瓦拉国王？”男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
　　“没错。加利西亚可以跟纳瓦拉联盟，咱们为什么不可以？”
　　男人一愣之后反应过来，大笑：“我亲爱的埃莉诺！你真真太聪明了！不费一兵一卒搞破坏呢！来，让我亲一口！”
　　躺椅上的女孩儿动动耳朵，不远响起啧啧水声。
　　她偷偷张眼。
　　一个身材高大麦色皮肤的男人正将一个金色头发的妇人搂在怀中亲吻。妇人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只瞅见男人大敞的前襟，露出结实胸膛，以及胡子拉碴然充满男性魅力的一张脸。
　　一吻毕，男人根本没注意到苏醒的女儿，亲昵的又蹭蹭妻子的鼻尖：“不过亲爱的，桑乔七世虽然单身，年纪却比我还大那么一岁，性格又古里古怪的，你确定他会来？——当然我对咱们的贝伦肯定有信心啦！”
　　女人好笑：“目标不是他，是他的外甥。”
　　“外甥？”
　　“桑乔七世的妹妹嫁给法国香槟伯爵，也有个儿子，常在香槟区与纳瓦拉之间走动的，听说桑乔七世将其当半子，倘若桑乔七世一直独身——那么直系亲属止这么一位了。”
　　“妙！”男人拊掌：“果然选女婿这种事情还是得丈母娘来。啊哈，不知道届时加利西亚人看到他的同盟作何反应？我迫不及待想瞧瞧了！”
　　“法国的路易王子也不错，据说他年纪小小就已经常跟在法王身边东征西战了。”
　　“法国王子？”男人挑眉：“他会不会太小，今年十岁？十一岁？”
　　“比贝伦小个两岁也算不得什么，订婚只是订婚，真正成礼总要等孩子们长大。”
　　“这倒是，想当年岳母还大了岳父十岁，不也成就一段佳话！”
　　“母后的勇气非寻常女子可比。那时除了年龄，还有她法兰西王后的身份，换作一般人，谁也不会抛下一国之后的身份而甘愿嫁给当时还仅为公爵头衔的父王。”
　　“所以她的女儿也是奇女子呀！”男人拍妻子的马屁：“有了你，我们卡斯提亚才真正好起来。”
　　“贫嘴。”
　　女人笑捶了他一下抽身，转头发现睁眼的女儿，忙趋过来：“我的小布朗歇，你醒了？”
　　“亲亲乖女儿，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男人也上前。
　　安娜——不，现在是他们嘴里的布朗歇了——舔舔唇：“……”
　　等等，他们刚才说的什么语，西班牙语？像又不像，脑袋里能自动反应过来，然而真让人说出口，纵然她原来在奥地利那种多语言体系，终归觉得有些违和。
　　“你跑太久，怎么不听姐姐的话？”女人将女儿扶起，擦擦她额间濡湿的发。
　　布朗歇随之看见了自己幼小的手、四肢，以及明显另一个时代的穿着，心里愈发诧异——她变成一个小女孩儿了？
　　但她把这份讶异压在心中，也许是前世死前的心灰意冷，也许是异界那场奇特经历，唯有沉默。
　　“是不是哪里难受，”男人一把将她抱起，真正举小孩儿那样的——布朗歇吓了大跳——“瞧这蔫蔫的模样，咱们调皮捣蛋的小阿布呢？”
　　“都是你纵着她，”女人嗔他一眼：“快把人放下来，没见她不舒服呐！”
　　“还不是因为她像你么。”
　　“像我？”
　　“好好好，像没出嫁以前的你，咱们骄傲又可爱的埃莉诺公主！”
　　“你是想说飞扬跋扈吧？说，当初你想娶的是不是琼？”
　　男人败阵：“我投降，投降！不说我根本未曾见过琼公主，这多少年了，王后大人早就坐镇咱们卡斯提亚，便是岳母前来，也要赞一声称职的一国之母呢！”
　　“……可惜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女人声音低沉下去。
　　“说的什么话！”男人一张右臂又将妻子搂入怀中，调笑：“咱们再努力，呃？”
　　女人捏他的腰：“女儿还在呢！”
　　男人哈哈大笑，毫不以为意，反而问左臂里的小女儿：“阿布，父王母后添个小弟弟给你玩，好不好哇？”
　　完了，听这情形，怎么跟前世这么相似？
　　一，同样有一个姐姐；二，父母为了国计，希望有个男性后嗣，但这个目标能否达成，有时全看老天跟不跟你玩儿。
　　上一世自己的父王就是因为最终没生下儿子，不得不大费周章拉拢各国颁布《国本诏书》，以确保大女儿以后继位成女王。而作为女王妹妹的自己，从小生活在姐姐各种光环之下，连结婚的丈夫，暗中爱慕的也是女王陛下。
　　罢罢。
　　“哎哎，怎么回事，”卡斯提亚国王怪叫起来：“怎么回事，小阿布的眼睛怎么又闭上了？”
　　“父王，母后。”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
　　“呀呀呀，贝伦来啦，快把蜂蜜水给你妹妹喝。”
　　这一世的“姐姐”是什么样？
　　她悄睁一线眼。
　　美少女。
　　浓密的金褐色头发从当中分开，梳成两根辫子，上面扎一块浅蓝色的头巾。圆口衣袖，身后系带，从而格外凸显了她纤细的腰身，以及正在发育的形状优美小巧的胸部。
　　长腿，蓝眼睛，花瓣般的嘴唇，实在太好看了。
　　王后喂小女儿喝了水，重新让她躺下，对大女儿道：“你看着她睡会儿，等吃晚饭时一起下来。我去叫人给她煮点儿麦片粥。”
　　“好的，母后。”
　　国王俯身亲亲女儿额头，偕同王后一道走了。布朗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假寐。
　　凳子拖到床边的声音，她的“姐姐”坐下来，似乎看了她一会儿，室内一片寂静，直到贝伦嘉莉亚侍女的声音响起。
　　“……公主，听说加利西亚国王要来了。”
　　“噫，”公主猛然回头：“你听谁说的，伯爵夫人？”
　　侍女叫克洛兹，其实称呼她为侍从女伴更为恰当，她是公主们的拉丁语和礼仪教师纳尔西伯爵夫人的女儿，从小给公主们作伴。
　　“是的，昨晚我听见父亲跟母亲在说——公主，国王是来求亲的！”
　　大公主一下站起。
　　“打从一年前您见过他一面后，不就悄悄儿对他……”女伴的声音带点儿隐秘，又带点儿兴奋：“他长得那样威严而又冷酷，连咱们陛下都被他打败呢！”
　　“别胡说！”公主斥道，一面深深呼吸几口气，尽力使起伏的胸口平复下来。
　　克洛兹知她不过作样儿，娇笑：“此次求亲，舍您其谁？加利西亚国王年轻有为，十七岁即登大位，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您一嫁过去就是王后，多么得意！”
　　“可父王肯定不肯的，他说这次被摩尔人打败就是因为加利西亚人暗中勾结了摩尔人，又联合纳瓦拉反咬我们一口，不择手段，阴险无情……”
　　“哎呀公主！陛下吃了败仗没面子，岂会说对手的好话！如今加利西亚声势正盛，依我看，十之八九陛下不得不答应。”
　　公主一跺脚：“我没说嫁呢！”
　　克洛兹掩嘴：“谁暗中写了好几十封信却一封也不敢寄出去？谁总有意无意打探加利西亚的消息？又是谁，老问我前加利西亚王后、葡萄牙公主长得到底漂不漂亮？”
　　“克洛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