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六章 莫别离 ...

  •   ——“红袍,你听过莲花开的声音吗?”

      ……莲花开,如心碎八瓣。

      辰时第一声鸟啼。今日少云,秋霜至,无风雨。

      ——“我一直叫她兄弟,其实她穿着红袍子回了女装的模样,很好看。”

      ——“老三,冷得很吗?雪下得大,回去睡吧,这卡子上有我守着,就行了。”

      大当家……

      红袍一直很想告诉自己,是她太多心了。

      隔着漫天白霜,看见她的大当家抄着臂膀坐在自家屋檐下,坐着睡觉。他睡得很浅,或者是才刚刚睡着,时不时抬手揉一把鼻端。降下来的霜花有点凉,离得不远却很模糊。

      她还是学不会自欺欺人。

      宁静的远方一声清晰的狼啸——

      戚少商睁开眼,好像他一直就是清醒着一般,疾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睡在屋内的顾惜朝也听见了这一声狼嗥。当察觉窗外有所动静的同时,便是一道冽风破窗而入,直打入到对面墙壁悬挂的三弦琴上,发出一记铮响。

      ‘暗器’是一团褐色的泥土,散落在墙脚边。

      看来有人要引他一见。

      顾惜朝追出房门,跟着那个身影来到小树林中。对方一袭红袍,头发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高高扬动。

      “红袍!”

      红袍没有转身,只说道:“在他房里的果然是你,原来你就是大当家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顾惜朝脸面一紧,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你是个男的……”红袍回过头来,显得有些激动,某些事、某些离经叛道并非人人都可以接受得了。

      顾惜朝不是个面浅怕事的人,可是这会儿被一个女子置疑有龙阳之癖,哪怕他生来一身反骨傲骨,也免不了心虚难堪。转过脸去,高扬了声音嗤道:“那就不是我了!”

      他倒宁愿不是他,宁愿昨夜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以前的顾惜朝,那个深爱着傅晚晴、为她痴恋一生的顾惜朝。

      红袍凄凄一笑:“他在你的屋外守了一夜,你不知道吗。”

      顾惜朝脸色一变。昨夜他只当他走了,原来……

      可是红袍既然知道,她岂不是,也为他苦守了一夜无眠?

      原来万般皆一品。何人良辰?何时明月?为谁风露立中宵……

      ‘铿铛’一声响,红袍拔出了刀——

      “我曾经发过誓,要找到伤害大当家的人,替他报那一斧之仇!亮你的兵器!”

      顾惜朝正了色:“你是个女子。”言下之意,男不跟女斗。

      红袍横刀于前:“那我就让你看看,女子的刀,有多狠——”

      翻腕,刀出!

      平崖之顶,一天的太阳还没有破云升起,薄霜漫天。戚少商远望山下,峭壁岩石间依稀有几匹狼影蹿动,山脚处丛林中的狼嗥声此起彼伏。麻烦?他不招惹麻烦,也自有麻烦来招惹他。

      一匹成年的灰白公狼来到他脚边,发出低沉怒音。

      “独龙?”

      戚少商沉吟。一脚踏石抄起手臂,“他以前是这一带山头的王,我们来了,霸占了人家的地盘,理当有所表示。”顺手拍了拍公狼直竖的鬓毛,“去告诉独龙,我们这边欢迎归降,却不接受盟友——胜者为王、败者寇!”

      灰白公狼似乎听懂人语,转身,带着两头年轻的野狼跃下了平崖。

      最后看一眼霜染白的山林,戚少商已不准备在这里多作逗留。

      “大当家!大当家的、不好了!”——眉头一皱,哪来那么多不好的事?

      来人气喘吁吁:“红袍、红袍姐和顾公子打、打起来了!八爷和七爷说是去帮忙、我们、我们拦不住呀!……”

      红袍?!怎么这么胡来!戚少商脸色一沉,立刻就走。

      香果林,落英飞扬,有遮天蔽日之势。

      红袍已经受伤跪在一处,暗红的袍子上分不出哪里有血。不远的林边,穆老八和顾惜朝正打斗得激烈,顾惜朝与红袍一战也曾有挂彩,此时身手稍钝,被穆老八的长枪逼了节节后退,人影翻飞,脚下泥花四溅。

      “老八!不要你插手!你听到没有!——”红袍性子刚烈,没让靠近的小孟搀她。孟有威见她如此却是心疼,提了大刀便去与穆老八联手合击顾惜朝,自家人断没有被外人欺负的理,他们的怒气也是年轻热血不分青红皂白。

      “都给我住手!”

      一道身影闪下,隔空两掌化拳震落了老八的长枪、老七的刀!戚少商眼中带着火气,一手揽住顾惜朝的腰,把他带进自己怀中。

      “大当家……”孟有威惊愕。

      “大当家!”穆老八瞠目。

      惊愕瞠目不为别的,只为他们的首领、他们崇拜的首领当着众人之面如此肆无忌惮的搂住了一个男人。那份密不透风的亲密,连穆八这种大老粗都能看得出不对劲,旁人更觉一通心惊肉跳,这是、这是什么状况?!

      红袍把脸转向了一旁。

      老七一脸的不敢置信!

      “究竟怎么回事!”戚少商沉声问、话音中还留着愠怒。

      “是我,”红袍昂头浅笑,“我来找顾惜朝清一笔账。”

      “什么帐?”

      “情、帐。”

      戚少商仰面深吸一口气。手臂将顾惜朝搂得更紧了几分,却无意中摸到了一手掌的粘腻,低头看下去,青色的布衣腰间渗透着斑驳血迹。红袍的心红袍的情,都被这一团血红,压到了脑后。

      “大当家,红袍只问你一句话。”抹了一抹辛辣的嘴角,红袍站起身,“假如我今日定要与他决一生死,你会帮谁?”

      “他不欠你,我欠了你。”戚少商眉宇间透出一份淡淡愁绪,“你有什么不甘、不快,都冲我来,我绝无怨言。可是,你却不能动顾惜朝!”

      红袍低低而笑,双眼的胀痛让她只能看向高高的树梢。“我纵然有再多的不快、不甘,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怨恨大当家,大当家又何苦如此。”

      “红袍姐、大当家,唉!”老八急了,重重一摔,“你们都别这样了!为那么一个顾惜朝,坏了咱们兄弟的情分值得吗!”

      为那么一个顾惜朝——听在人耳里竟像扎了根刺一样!顾惜朝几乎挣脱了戚少商,抢前一步手探进了身旁布袋——

      他不是任谁心血来潮想打就打的废物、更轮不到这些人来指摘评价!

      戚少商意识到他的心念,藏在衣袍下按住了他的手!神哭小斧是独门暗器,不会随意对敌出手,而一旦出手,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愈加不可收拾。

      ——你没有使用神哭小斧,是因为顾忌到了我的立场,对吗?戚少商心头一甜,手重重地握了顾惜朝一下。

      “顾兄弟让着你们,你们真以为他打不过的吗!”故意抬高了声音警告。这一句是喝令手下,同时也是安抚顾惜朝。

      老八拄着长枪,有几许不服气但也没敢吭声。

      “老三,你一向最明白事理,没有寻常女儿家的扭捏小气。惜朝虽然不与我们同路,却是真正心向天下之人,”转眸看了顾惜朝一眼,“我跟他志趣相投、引为知己,他是我的知己,也是我这辈子最为珍重的人——相信我在他的眼中,亦是如此。老三,人间无数,却不胜与知音至爱一场醉,你懂得的,就让我们执迷不悟一次,向天借三生不悔好么?”

      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过了好久,才听得红袍呓语一般的低语:“我懂,我懂……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她忽然移了眼神,看向顾惜朝。“顾惜朝,你可是也与大当家的,一般想法?”

      这一句问话,让前后左右十余双目光都落到了顾惜朝身上。戚少商的目光最近,顾惜朝却不能去看。不能,不是因为心虚,只是他还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眼神与他相迎。

      炽热、紧张、强势、温柔、带着一丝丝的疼惜,无声无息的言语包容在目光中,让顾惜朝感受得真真切切。戚少商的情是真的,戚少商的话也撼动了他,他只是还探不到自己的心意有多深,有多实,够不够承载他们之间……

      心头微微一跳:我们……什么时候,‘我们’这个自称已经开始流进了心底……?

      “你可也愿意,和他执迷不悟一场?”

      “你可敢为了他,与你所处的朝廷为敌?即使放弃一切,也要支持他到底?”

      “你可能保证永不背叛、永远不会出卖他?”

      “你可愿意一生待他如此,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

      在顾惜朝开口之前,红袍竟然又接了下去。话音痛得莫名,听得旁人不是滋味。

      忽然一阵抽噎声越来越响,穆老八站在一旁哭得唏哩哗啦,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抹着眼泪乱没形象的,嚎啕哭道:“大当家,大当家,你不要这样对红袍姐,红袍姐她的心意,比山重!谁都比不过,比不过啊……”

      “我可以。”

      蓦然地——老八止住了难听的哭声。打着抽噎,一双眼瞪得滚圆。

      “我可以。”

      这一次是更为坚定的清脆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高傲,顾惜朝扬首,上前了一步。

      红袍站在他对面,看着他的眼里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直到被身上披的红袍子,衬红了她整个眼眶……

      “好!……不要忘记你今日说的话。”

      顾惜朝眉一动,这沉沉的语气就像一把锥子扎到心底。戚少商挨到他身边,暗暗在身下握住顾惜朝的手。掌心里全是细密的汗,很暖。

      红袍看向戚少商一眼,目光又透到不知何处:“大伙儿们常叫我红袍诸葛,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过是一个笨丫头,我的聪明都是大当家你逼的,因为每次看到大当家有危险,我着急,恨不能危险的是我!急着急着才逼出一个主意来……大当家,红袍的捣鬼主意,再也帮不着你了,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戚少商直觉她的话语听起来有异,却还不及深思,便听到了她开口请求。他这时候又怎好拒绝得了她一丝一毫,当即抛开不着边际的杂念,凝息道:“你说。”

      “还记不记得我当初是怎样入了你的伙?那时侯你路过我歇脚的地方,平白无故管了我的闲事,叫我‘女儿家就该有女儿家的模样’。我当时气不过,跟你打起来,就用的这两把鸳鸯刀……”

      鸳鸯刀——谁想红袍说到此处,言辞一利,手中的双刀直接送上比试的招数,“红袍别无所求,只望与大当家的、再好好打上一场!”

      戚少商口中一声喏,极快地出招迎击,一只手也更快的把顾惜朝推到身后去。比试?武斗?红袍真是为的相忆当年吗?还是因的恨、要把这一腔痴恨发泄在刀锋浪尖上!

      一副双刀挥出数圈光华,在戚少商赤手空拳里翩飞湮没、湮没复又翩飞,二人身影疾如电光火石,看得周遭的人眼花缭乱,又都心知这一架打得几分酸楚,都没人吭气一声。

      戚少商心中自觉对红袍有愧,打得也不怎么实在,左收右放想着让她出了这口气便罢。红袍的刀朝他当胸一挥,戚少商仰身向后避过,却忽听周围的人一阵抽气!——

      快,快得如白驹过隙,鸳鸯刀锋转朝红袍的颈项砍了下去,众人看得千钧一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边、立刻就要滚落出来!原来红袍、她竟是存了自绝于此的念头,即便是最后一刻,也想留在戚少商全副心思对待的小小打斗里——这便是她要的、一片不大也不小的情思方隅。

      “红袍姐!”小孟惨呼!

      劲风扑面,红袍迟疑着睁开双眼,手中的一柄钢刀已生生被削成了两半,自然也没有割上她的脖子。断刀的只是一块凌空打来的边角锋棱的石头,沉重之物,只要给足了速度,也照样能够飞起来,精准不误。

      红袍低看着脚下,胸中涌上一丝又甘又涩的滋味。她的大当家,仍是这般的厉害能耐,她真的服他,服得死心塌地。

      怒,戚少商的面容已变得三分黑,怒其自贱性命,大吼一句“红袍!”话音出口后怒气消减,心中反而更难熬,闷闷接了句:“傻丫头,以后不许再这样!”

      “当年我打不过你、败在你手上,押上了身家性命跟着你走,我心甘情愿。如今我仍是赢不了你,可我却欢喜得紧,打心眼儿里欢喜,因为这条命终于还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她说着,一手拉下了马尾,舞刀,割断半截青丝。“大当家说的,红袍记在心里了。可是红袍,却没脸再留在大当家身边。……”

      穆老八听了这话,手里的枪杆子差点滑落地,“红袍姐,你、你说这什么话!”

      红袍抬头看了看周围一圈面孔,熟悉的不熟悉的都记在心里。扬眉逐笑,眉目真是分外的好看,“放心,红袍这条命是大当家给的,我便好好活着,留着,作一个纪念。”

      “你要走?”

      红袍没有答话,但戚少商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她的意思。她去意已决。因着他而来,因着他而去。

      终究也是沉默——留她,却给不了她想要的,他又怎好留她?

      其实红袍心里是痛快的,也许她也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她跟了戚少商许多年,名义上是结拜的兄弟,可她的举止她的情,戚少商又怎会不知?大当家却从没有任何表态,这说明什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罢了。就算是这样,她仍是存抱着一丝丝期望,期望着有朝一日戚少商会笑着对她说:红袍,跟我在一起吧,习惯了穿你缝补的衣裳,改不了了。可如今,如今他的一颗心都系在别人身上了,他心里没有她,难道还要她去和一个男人相争么?

      放手了也好,离开了也罢,当成一种解脱……

      红袍走了,没有太多太过悲痛的交待与辞别,走得骄傲从容。

      隔着山横着水,还依稀能听到红袍的歌声伴着笑,传远了一山又一山。

      “傻小子尿了床喂,一更天尿湿红罗被。

      二更天漫过象牙床,三更天屋里成了江啰喂!

      一个老翁来呀来撒网,大鱼打了三千六,小鱼捕了一箩筐。

      剩一个大的没打到,躺在房顶上看月亮嘞!……”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