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人间》琉璃蓝泽

5、（五）

　　法定的节日不过那么几个，形式也就那样。但在偏远的村庄中，信仰总会变形成千奇百怪的姿态。
　　比如爵士就看不出这个光耀节来自圣经的什么典故，它的内容也十分怪异。
　　节日并无固定的日期，而是要挑一个阳光明艳的日子。因为村民们要利用太阳的光芒来点燃火焰。他们用镜子收集光和热，令木屑碎草灼烧起来。木屑灼烧的时候发出阵阵好闻香气。据管家说所有的原材料都是真正的香料，比如檀香和沉香，薄荷和迷迭香。这样做是为了收集一种纯净的火焰。这件事显然是最重大的，所有村民都聚集起来，并且脸上都带有一种真正信徒的虔诚和严肃。但爵士先生觉得这实在不像圣经的风格，反而有点奥林匹克运动会点燃圣火之感。
　　当火焰烧起来的时候，它就被分给了众人，每个人手里都提了灯。然后大家先提着灯各自回家。再接着回来聚到一起，接下来便是宰杀牛羊的献祭分食。这时候反而似乎没多少敬神的意味，更显得像狂欢，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最后，夜晚安静地降临了。每个家中都点着那盏不熄的灯火。
　　这还不是结束，只是光耀节的前奏。管家告诉爵士，真正的光耀节是固定日期的。那一天晚上，他们要在山里站一夜。而灯火在那之前都不能熄灭。当然，如果爵士身体不适的话也不一定要参加，这是一件很累的事。
　　爵士最初听到时十分诧异，他们进山要做什么呢？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故事。关于那些夜晚穿行于荒野之中的异教徒，他们舞蹈和歌唱，疯狂与污秽，献祭并崇拜邪恶的神明，不得见光的仪式。但这些猜测，就不便和管家说了。他甚至也不再追问内容，生怕自己被排斥在外，只问了注意事项和禁忌。管家说，其实真的很简单，就只要站一夜就行了。另外，不要离开大家，不要跑进山谷之中。说是进山，其实只是在入口那里而已。另外衣服一定要穿得厚点，因为会很冷。也要小心一点，不要把自己弄受伤溅血（爵士觉得这个注意事项简直是废话）。
　　爵士想象了下，一群人提着灯傻站在野外一夜，确实是非常无聊又累的事。但是他毕竟第一次参加，所以还是有好奇心。而且内心深处，他也知道，事情决不会就像表面敷衍的这么简单。仪式必定有个核心，有个秘密，一个目的。
　　当然，爵士此时已经看出来。这个节日跟公教无关，跟天主教也无关，直白地说，就是跟基督教毫无关系。它是一个完全的异教节日，甚至未经任何教化。他没有看到任何需要借助圣子名义的部分，毫无伪装。所以他有种隐秘的期待，想要知道村民们虔诚信奉的，究竟是谁。现在，他已经快要接近中心了。当节日举行到高潮的那一刻，他必能看到所谓神明的真实面目和真名。

　　而当他参与的时候，发现仪式真的简单，不过大家都提了灯往山谷走。牧师打头，手里拿着一枝金色的玫瑰花，其他人列队跟在后面。无吟唱，无香炉，无其他道具。气氛甚至很轻松，大家都在说说笑笑。不少人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糕点和水果，桌布和纸牌。乡绅的仆人们甚至推着车。那些当然不是为仪式准备的，看起来像是要去郊游，用来消磨时间打发无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一个节日，还以为他们要开一个草坪餐会。当然，这两者是可以重叠的。很多节日的实质，无非就是狂欢。
　　他们在山谷入口找了平坦的空地，就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玩各自的。当然，大家关系都还不错，所以也到处串。这时候，夕阳正在山谷之间落下，光芒是一种流淌迟暮的鲜红色。山谷中溢满了这种艳丽却无温度的光辉，显得十分奇幻。他打了个寒噤，感觉有点冷了。
　　天色越来越黑，人们的身形面容逐渐模糊起来，虽然仍然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而灯的光芒就越发显明了。爵士有些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不弄个篝火晚会。那样会明亮很多，还可以烤些东西吃。也许是怕引起山火。
　　当爵士听到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时，还以为是其他人在说话。它非常轻忽，像是无数人在低语，却又含糊得完全听不清楚内容。当他正想仔细听的时候，四周忽然沉默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而那种声音就更加明显了。
　　他抬头望向山谷。
　　夜晚的山谷不复白日的美妙仙灵。它极其沉默阴郁，涌动着异样的无尽幽暗，好像变成了一张异世界的大口，黑暗的雾气从里面翻卷而出。干涸冰冷的风从里面猛然拂来，犹如哭嚎。他觉得非常非常冷。有一瞬间，他产生了恐慌，认知错位。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回过头望去，夜色中的村镇和原野一派宁静，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淡银月光之中。更显得面前的黑暗宛如实质，吞噬着一切生机，怪异而可怖。
　　“这是什么？”他不由自主地问。
　　“这就是光耀节我们必须要做的事。”管家轻声回答说，举起了灯，它散发出一圈灿烂的金色光芒，就是太阳的纯净光明。
　　无数模糊不清的耳语声响起，嘁嘁喳喳。在山谷那黑暗的迷雾之中，有些什么东西。不对，黑暗本身就是一种存在。它止步于人们点燃的、一线珠串般的光明之前。但夜晚之中，那些采撷下来的小小光芒显得何其弱小。黑暗不是拒绝光，而是吞噬光。
　　就在此刻，爵士突然明白了。山谷之中的村庄为何被废弃。那个少女的回答又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山谷，怎么可以住人呢。而不幸的事故意思是，以前还是正常的。后来，黑暗前进了，侵蚀了这片生机之地。
　　光耀节，它不是一个狂欢，不是一种象征意义的纪念。它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像你要阻拦外敌的进攻，就像你要阻止洪水的破坏。
　　山谷之中，他听见了许许多多的声音，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影，模糊不清，一瞬即逝。黑暗是喧嚣的，充满着幻影，就像那里也有无数的居民，另一个世界的居民。
　　“没事的，爵爷。只要不做多余的事，我们就不会受到伤害。”看到他脸上的惊恐，管家安慰他，声调听起来平稳普通，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他又看了看别人，果然只有自己这个外乡人一幅大惊小怪的样子。他们都照样地坐在地上，铺开桌布，在吃着，谈论着。哪怕灯光之中晃动着隐隐绰绰的人，好像一种放映电影的投影。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爵士执拗地问。“是的，我知道我们不会受到伤害。但我要知道这个节日是什么，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管家犹豫了一下，然后用着一种有些难为情的语调说。
　　“是这样的。爵爷，这里是冥界边缘。”

　　爵士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或者没理解。
　　“冥界边缘？”他重复了一次。
　　“是的。”
　　“是我想的那样吗？冥界？就是那个亡魂聚集的地方？地下的？神话里的和书里的？”
　　“是的。”
　　爵爷盯着黑暗，半天说了一句。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