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陈年旧文》青山瑟瑟

18、大人出现的第十八天

　　怀胥皱着眉追问内情，不料崔稹却又不说了，只好回身去看地上的场面。不出他所料，那姓陆的出手迅急显然游刃有余。只是，他依然有些看不上：“徒有其表罢了，实在绵软无力！”

　　崔稹反驳道：“他只是不愿伤人。”说着竟是不打算再看，转身就要离开。

　　“去哪儿？”怀胥这话才刚出口，便见崔稹耳廓微动，下一瞬已经扯下腰间的玉玦打向了不远处的马车！

　　怀胥这时候才听见，风中乍起一阵呜咽般的铃音，这声音他再耳熟不过，是万朝困妖铃！

　　那玉玦仿佛离弦之箭一样刺向马车，显然是奔着捏在孙寺卿手里那颗半指长的镂空铜铃而去，只不过刹那间，铜铃先一步弹射出去，掷向了毫无防备的陆之道。

　　“这个下作老匹夫！竟敢偷袭？”怀胥怒骂的片刻，陆之道已经被铜铃里钻出的血色妖灵撕咬上了！

　　“呃……”刚下笔捆住两个护卫，陆之道忽感左臂一阵刺骨的疼痛，躲闪着退开，顾不得被撕烂的衣裳侧头一看，左肩往下已有了一道尺长的伤口，血肉翻飞还冒着丝丝怨气……

　　“你！”怒气上涌之际，陆之道就要回击下黑手的孙寺卿，却没想到伤口处一阵麻痹，竟仿佛有东西想往骨子里头钻似的。

　　跟着下地的崔稹原本是奔着孙寺卿而去，此时见了陆之道脸上的不对劲，脚下轻点已然换了个去向。

　　只是还未等他近身，一阵迅猛的旋风从天而至，卷携着受伤的陆之道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崔稹？”身后传来孙寺卿的笑语：“本官听闻你已至定阳，正要回府恭候，谁知道竟是先遇上个信口雌黄的无赖，你方才也看见了，他竟还是个歪门邪道的术士！”

　　孙寺卿还要说道两句，崔稹却是沉着脸打断道：“孙大人好快的身手，我倒是不曾听说过。”

　　说辞被捅破，孙寺卿也不觉掉脸，笑着解释：“你说的是那个铃铛吧？不过是无意中得的护身玩意儿，你若是看得上，送你一个又如何？”

　　时下的卫宋，修士与凡人之间有天堑之隔。世人多不喜道士，修道之人亦不涉俗世，不入朝堂更不涉党争。便是如崔稹怀胥这样的异类也须得藏着掖着，不敢在明面上自称万朝宗的弟子。

　　此番孙寺卿只说是无意中得的，可崔稹却不能不多想，其中是否牵涉宗门道法的禁忌，崔稹不敢妄断，只能想着回京之后暗地里查探查探。

　　***

　　突遭大难的陆之道压根就不知道方才的这场架全被人看了去，更不晓得崔稹会好心来救他。他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的，只知道自己被一阵风卷走了。

　　等意识稍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一道清雅的男声在喊他的名字——

　　“陆判，陆判？”

　　陆之道睁开眼，就见眼前蹲着个凤眸清颜的年轻男子，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

　　“穆大人？”来人正是穆清奕，只是他这会儿穿着官服，陆之道一下子还没认出来。

　　陆之道有意问清楚状况，左臂上陡然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嘶叫出声，低头一看，伤口已然被包扎好了。

　　“你妖灵怨气入体，我要是再晚点儿，怕是只能去酆都接你回来了！”穆清奕摇摇头叹道。

　　“穆大人怎么会来这儿？可是有公务缠身？”

　　“还不是你良行叔告诉我的？原本我昨日是要去巡视的，得了你的消息火急火燎下乡逛了圈立刻来寻你，果然见你身陷险境！”

　　陆之道有些懵：“什么意思，您知道我会出事？”

　　穆清奕避重就轻：“你信上说的走无常呢？方才一瞥我只看见铃铛里头的那只猾鱼妖。”猾鱼是东海深处的妖，鱼鳞赤红生有一双青色的鸟翅，乃食人的凶妖。

　　“良行叔信上说走无常可以用妖灵饲养，我便放那李大走了。”穆清奕一听这话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陆之道见状还有什么不知道，定然是穆清奕怕他冲动被李大伤害，又不想叫良行叔知晓了担忧，所以撒了谎：“李大做贼心虚跑了，他竟真的用新魂在饲养他儿子！这定阳的失踪案多半也是他干的，我定要抓他回来！”

　　“不可！”穆清奕反对道：“这件事你不要管，其中牵涉复杂，以免遭人惦记。”

　　“不行！”陆之道也反驳道：“这件事我管定了！”

　　“你这是做什么？还真当自己是酆都的判官老爷不成？不过是给个头衔你玩玩，画画孤魂野鬼也就罢了，等新鲜劲过了早些回巡州去！”

　　陆之道闻言，有些意外穆清奕还不知道这官职背后的内情，只是他想着今后只怕少不得与穆清奕打交道，也就将自己身负功德债的事情说了出来。

　　“什么！九万？”穆清奕一听债额之巨愕然半晌：“酆都的功德何时如此拮据，到了非诓骗凡人为他卖命不可的程度？”这个他显然说的就是崔府君。

　　“我自作自受何来诓骗一说？”

　　穆清奕睨了眼一脸无辜的陆之道，恨铁不成钢：“你啊，蠢！”

　　“不行，我得去问你要个公道！你就在此地，哪儿也不许走！”说着一个起身人已经不见了。

　　“哎穆大人别走啊！”陆之道阻拦不及：“既然来了……不如和我一起啊……”只怪他当时太轻信了，竟没有在李大身上留下追踪的气息。

　　***

　　两天后，定阳一家小客栈。

　　穆清奕一走便是两天，陆之道当然没有乖乖等着他回来，早带着阿秋另寻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继续打听魏留徊的消息。

　　只是这几天城里没有那位崔大人丝毫的踪迹，其他人多的地方又到处有搜捕他的兵差，实在苦恼。

　　正在他吊着胳膊，捧着茶杯忧郁地望着窗外抽芽的老树发呆时，意外听见对桌响起长凳拉开的咯吱声。

　　“抓你族弟的人不是我。”正是带着怀胥找上门来的崔稹。他这会儿换了身暗色的常服，换下了乌纱，只簪了一根素簪，若不是陆之道眼尖，也瞧不出来他换了身衣裳。

　　“那是谁下的手？当晚你才威胁过我，回头官差就去酒楼里抓人，哪儿有这么巧的事？”陆之道顺手将阿秋放到桌上，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短剑。

　　候立的怀胥也要拔剑，反倒是一旁的崔稹局外人似的，盯着某处在出神。陆之道顺眼一瞥视线就落在了桌角瑟瑟发抖的阿秋身上，立刻将她撸在了怀里。

　　崔稹这才回过神来：“是袁通判，你迕逆在先，他心中记恨不难理解，若我不开口，你族弟便要不回来了。”说白了，还是袁通判多疑。

　　“魏留徊现下在哪儿？”

　　“送回遇仙楼了。”视线略微在陆之道怀里流转片刻，崔稹便捻起茶杯。怀胥留意到，那只扣在茶壶上的修长食指轻轻蹭了两下，似乎有些难耐。

　　难道？他看了看姓陆的那只皮毛油亮的兔子，忽然响起他家大人一个难以言说的癖好……

　　陆之道一听这话就要抬脚走人，却被崔稹一句话拦了下来：“还没说完呢，急什么？”

　　“什么意思？”陆之道疑惑。

　　“我们大人是说，人不能白救，”怀胥好心解释，“你得卖身。”

　　此话一出，崔稹就见陆之道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是羞怒，是不可置信。不过一瞬他反应过来，状若无意踩了怀胥一脚，解释：“我想向你打听点消息。”

　　陆之道得知，原来这两天他们回了茶酒馆，也察觉袁通判与李大之间的怪异，只是不知其中究竟有什么牵扯，教坊的人惯是滴水不漏，也只能来他这儿打探。

　　想了想，陆之道还是将自己知道的给说了。

　　“这么说来，李大只是个凡人？”怀胥不解：“那这两天丝毫踪迹没有，难不成他凭空消失了！”封禁令发下去两天却丝毫线索也无，如果李大动用法术或宝贝逃走，那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若这姓陆的所言不假，那这李大究竟哪里去了？

　　“简单，”凡人当然不能凭空消失了，陆之道笑了笑望向崔稹，“李大……”

　　“还在城里。”崔稹接口道。

　　话音刚了，陆之道便察觉氛围有几分怪异，真是见鬼，他怎么觉得这个臭当官的忽然变顺眼了？

　　“还有事没，没有我走了？”轻咳一声，陆之道转了视线。

　　崔稹淡然错眼，似乎想起什么，薄唇轻嚅却终于什么也没说。一旁的怀胥见差不多了就打发陆之道离开。

　　只是陆之道前脚刚走，就见崔稹从怀里摸出个流苏香穗，暗蓝色的绣面下角刺着一个狷介的小字，怀胥不解书画，却也知道这个字不念崔。

　　“这穗子谁的？”

　　崔稹没有回答，只是随手将东西放回了怀里：“走吧，去会会那袁通判。”

　　两人刚下楼，就见崔稹脚下一顿，冷不丁丢下句：“先去买两只兔子。”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