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了群妖怪》青桐木

4、赖着不走了

　　吃饭的时候两人还是一言不发，陆野跟个没事人一样，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吃得无比欢快，相比之下，牧寒寻常的吃相此刻就显得无比斯文，陆野吃到一半又去冰箱拿了火腿羊肉卷：“我现在还在长身体，需要多吃点，牧哥你不介意吧。”

　　牧寒看到对方撕开包装直接啃，心想我要说介意的话有用么，这一眨眼的功夫你都啃了一半了啊亲。

　　“你们小孩子少吃点咸的东西”，牧寒说道。

　　陆野将撕开的包装盒直接丢出了窗外，牧寒盯着窗外看了一会，终究是没说什么。

　　事实上，现在牧寒的内心是无比紧张的。

　　这个自称陆野的少年肯定不简单，也许他也能看见车厢上的黑气，看见自己身上的紫金之气，所以认定了自己是想救那些人的命。

　　可是刚才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看模样像是打算赖在他家不走了，到时候他可该怎么办？

　　这少年会不会不也是个脏东西？应该不会，至少直到现在，他尚未发现对方身上任何不正常的气息，这就难办了，对方要么是个有备而来的同道中人，要么就是极为善于隐藏的邪魅。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善茬。

　　所以他牧寒必须赶紧送走这尊大神，大神送不走，那么他就自己走，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哎，这个对策听上去怎么这么怂呢？

　　吃完晚饭，牧寒放下筷子，又问了相同的问题：“你妈电话多少？”

　　陆野将碗里最后一口汤消灭掉，收敛起了脸上那副欠揍的表情，同样严肃地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道：“牧寒你是不是脑残？”

　　这少年猛地站起身，一把攥住牧寒的手腕，牧寒悚然一惊，没想到这孩子力气这么大，一时竟然挣脱不了，牧寒天生生地清瘦，就算后天锻炼出了八块腹肌和马甲线，胳膊上一丝肥肉没有，跟陆野一比还是相形见绌，同样热爱运动，陆野的胳膊肘却比牧寒粗了一倍。

　　陆野不知在生什么气，将牧寒拽了过去，路上差点被桌子绊倒，两人站到窗户前，少年指着窗户外面说道：“你能看见这玩意儿吧？”

　　以凡人肉眼看去，窗外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冷得出奇的晚风，然而以牧寒法眼看去，窗外漂浮着一大团类似于海藻的黑色物体，漂浮不定，没有固定形状，时而化成恶鬼的模样，时而又化成满眼血泪的小孩子模样，化成今晨十字路口边所见的怨妇模样，这玩意头上还罩着刚才陆野扔出去的包装盒塑料袋。

　　陆野早看见窗户外这玩意了，刚才是故意高空抛物。

　　一缕缕黑气沿着窗沿蜿蜒而入，这一次没有像白天那样被震退，而是缓慢地钻进了牧寒的皮肤之下。

　　陆野举起对方的手，干净利落地撸起牧寒的袖子，黑色呈网状密布在他的皮肤之下。

　　陆野：“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来这么折腾自己”，言罢，直接拿起菜刀对准牧寒手腕切了一口，暗红色的血液如泉喷涌而出，但仅仅喷出了水滴大小又很快止住。

　　少年沾了这一滴血，在牧寒苍白的手腕上快速画下一个符。

　　画符完成，牧寒手臂下那些黑色的网仿佛被什么所惊扰，快速后退，消失，黑气被迅速逼走，窗外的东西有所不甘，徘徊不肯走，陆野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关上窗户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你明明知道”，黑气已经被尽数逼退，陆野还是抓紧了对方的手腕，目光深沉：“你身上的紫金之气在白天能够完全庇佑你，到了夜晚庇佑能力大幅削弱，但是你不管住到哪里，你的房子本身就会具备驱邪避灾的作用，前提是你自己不作。

　　现在你自己作，偏要打开窗户，故意吸引那玩意儿，你想做什么？想自残？”

　　此刻正蹲在饭桌上一大一小两只小兽闻言，立刻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是的！没错！这可都是我们的功劳，到了夜晚，就让我们来守护我们的主人吧！”但是听到陆野后半段话，两只小兽又有些泄气懊恼，如果他们的主人自己作，他们也没有办法。

　　陆野看了它们一眼，并未多话，继续说道：“今天早上你也不是想救那些人的命吧？命数这个东西改不了，那些人还是会送命，现在他们侥幸逃了一劫，但还是活不长，阴间的那些公务员早盯上他们了。从早上到今天下午，我一直跟着你，我想了很久，只能想到一个答案，你在故意吸引这个拦路鬼，对吧？”

　　牧寒愣在了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被他撞倒两次的少年，而是另一个他自己，否则，这个平身素未谋面的陆野，何以对自己的心思知道地那么清楚。

　　牧寒：“你肯定是做这行的，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见过面？”

　　陆野慢慢松开对方的手腕，点头：“认识，但是是很久以前，你一定不记得。”

　　牧寒：“不管你是谁，我跟你们这个行当已经没关系了，明天你得回去找你妈，你妈肯定很着急。”

　　陆野：“不用了，明天我两个徒弟要过来，到时候再说。”

　　牧寒：“你这个年纪还有徒弟？”

　　陆野微笑道：“对啊，明天你们就能见面，未来三天你也不用去上班了，我帮你跟领导请了假，医院假条也开好了。”

　　牧寒愣神：“请假？你知道在这家公司请一天假要扣多少钱？”

　　陆野又恢复了那副逆反少年的模样：“行了你别装了，你牧寒还缺那点钱么？”

　　牧寒严肃：“钱再少，那也是我等普通劳动人民的血汗！”

　　“好，那我补给你，你支付宝账号多少？等等我支付宝没钱，牧哥要不加个微信呗？”陆野乐呵呵的掏出了手机，像一头搭讪求关注的雄性生物。

　　牧寒一时有些错愕，心脏又是猛地一跳，甩了一句：“明天加，我手机不知道放哪里了。”

　　牧寒转身走向房间的时候，脚步有些慌乱沉重，让两只小兽看着心疼不已，多愁善感的那一只甚至扑簌簌落下泪来，被另一只直接抽了一巴掌：“哭什么，打起你的小精神，长夜尚未过去，同志仍需努力！快，我们要保障这套房子的安全！”

　　牧寒关上房门，靠着门缓缓坐到地上。

　　原来自己所有的心思被人一语道破，竟是这样的感觉，从十岁开始，长达十六年的奔波疲倦一起涌上心头，牧寒低头趴了一会儿，再抬头，手掌上一片湿润。

　　他，居然哭了？

　　大概是太累了吧，那些邪魅的东西从未远离过他，今天将随身带了一辈子的玉坠转手赠给他人，跟着他的那些东西又多了一点。

　　洗完澡刚躺下，门外陆野嚎了一嗓子，直接震跑了他所有瞌睡，牧寒猛地坐起：“你喊什么？”

　　“外面热水器坏了！我今天没热水洗澡了！牧哥，我去你房间洗呗？”

　　可恶，为什么最后一句听上去高兴地不正常？

　　牧寒揉了揉鼻梁：“你进来吧，门没锁。”

　　陆野抱着先前牧寒替他找好的换洗衣物，光着上身就进来了，进来的时候牧寒呆住。

　　少年大方地敞开胸膛，张开双臂，笑得一脸自豪：“怎么样？这身材，牧哥你肯定没见过，想不想摸？”

　　牧寒耿直道：“不想”，拒绝完毕，躺下就睡。

　　陆野无奈，说睡就睡，他也真是没办法了。

　　牧寒没装，他是真的困了，以至于后来陆野洗完澡怎么出去的，半夜有没有爬上他的床也未可知，总之清晨醒来，陆野这厮胆子没大到赖他床上，在对面的侧卧睡得正香。

　　牧寒晚上做了个梦，梦境呈现晦暗的黑白色调，看不清楚自己是在哪里，到处都是灰色的风，只能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令听者闻之心酸。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我很疼，我太疼了，好疼啊……”

　　“快救救我，我受不住了……”

　　“我要杀了那些龟孙子……”

　　梦境持续的时间很短，而且结束地很突兀，梦境一完，牧寒就醒了，醒来时才一点，翻身继续睡。

　　一夜无话，两人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同时打开了卧室的门，牧寒一愣，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一晚上没见，你怎么大了？”

　　咦，这话听上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昨天的陆野看身高看模样不过是个初中小崽子，今天身材陡然拔高，年龄二十多，少白头也不见了，牧寒的身高在一八五，陆野竟然比他还高一点，约莫有一米九。

　　变大了的少年沉稳了许多，陆野道：“你没看错，这事说来话长了，待会再说，这个点我徒弟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门铃果然就响了。

　　牧寒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青年，身高体型相当。

　　“你好，我们是陆野的徒弟，我叫宋豚，河豚的豚，他是江鲢，我师兄，请问我们师父在里面吗？”

　　送臀？这名字有点特色，牧寒让开，两人看见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师父大人。

　　宋豚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脱口而出：“师、师、师师父，您老人家怎么穿着睡袍？您您二位睡了？”

　　牧寒有些尴尬，宋豚急忙解释：“呃，我的意思是，师父他向来喜清静，向来独居，不喜跟外人同住一个屋檐的。”

　　牧寒心道老子还喜欢独居呢，独居了二十多年，这房子在昨天以前，从未进过外人，怎么你师父来了，一切就变了。

　　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师父大人陆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开口道：“坐，这里是一张照片，你们两个试试看，能看出什么来。”

　　“好的”，二人坐下。

　　牧寒瞅了眼桌子上的照片，惊讶：“这不是我玲姐给我看的么？怎么在你这里？”

　　陆野悠然道：“只是顺走了一张而已。”

　　宋豚将一直揣在怀里的盒子拿了出来，檀木所制，不知以何法保存，刚刚将它拿出来，便是满室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宋豚：“师父，盒子我带来了。”

　　陆野点点头：“你们继续。”

　　檀木盒子自动被打开，原来里面是一条通体乌黑的小蛇，蛇背上有一道鲜红的痕迹，格外刺目。

　　小蛇欢快地蹦出来，沿着陆野的袖口钻了进去，接着年近“三十”的陆野身体起了变化，眼角细小的皱纹，皮肤上淡淡的斑点全部消失，整个人显得年轻了许多。

　　陆野看向身侧一直站着，一言不发的牧寒，微笑：“坐”，言行之间一股久居上位的气场。

　　牧寒此刻悚然，昨天那个窝在沙发上看动漫，时不时抠脚丫，热爱动漫和零食的逆反少年呢？

　　那个突然暴起，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痛心疾首，质问他的孩子呢！且不说你今天早上突然就大了，现在这一副“我做你师父好多年”的模样是几个意思！这位大兄弟你是人格分裂吗！

　　牧寒拒绝坐到这位人格分裂的兄弟旁边，准备开溜：“我去换个衣服。”

　　而此时宋豚和江鲢的检测才刚开始。

　　宋豚打开一包红纸包着的香灰，用毛笔沾了点，在照片背面画了个符，一团白气从照片上涌出。

　　白气变幻莫测，几度凝结，先是凝结成一栋建筑物的样子，接着变成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宫殿，最后是一张恶魔的脸。

　　宋豚：“看来跟这个照片主人的住处有关系，这个宫殿我见过，在西藏的一座山上，少年时代我去朝拜过，这张照片的主人被邪祟缠身了，此邪祟来自西方，我们可以去这座宫殿看看。”

　　江鲢的段位明显就比宋豚高了，闭上眼睛摸了摸，给出答案：“房子，是栋别墅，有个女的，脖子断了，生前极度贪婪，缠上照片主人的就是这个邪祟。呃，有一座西藏的宫殿，但是不像别墅看得清楚，应该是主人更远的记忆，他在宫殿里跑，尽头是一扇门，门上有张脸，呃，到了门这里怎么断了？”

　　两个徒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陆野问牧寒：“玲姐昨天找的是你，你打算怎么做？”

　　牧寒换好了衣服：“这是玲姐托我做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

　　宋豚奇道：“师父，这位先生没有委托我们吧？”今天师父不大正常，以前有人找上门，师父都是爱搭不理的，就算答应帮忙，来者也是非富即贵，今天头一次看见师父主动帮人。

　　牧寒：“没有，您三位请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然而陆野并不打算放过他。

　　陆野：“你搞不定。”

　　牧寒：“我搞得定。”

　　陆野：“你肯定搞不定。”

　　牧寒：“我一定搞得定。”

　　两位徒弟的头鹌鹑一样整齐地晃来晃去，看师父跟这个陌生男子一言一语，你来我往，谁都没有退步的意思。

　　宋豚小声道：“今天真是奇了怪了，这位先生一看没什么钱啊，这种稳赔不赚的活儿师父都揽，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了么。”

　　江鲢同样小声地：“是啊，一看就挺穷，搁以前，师父正眼都不给一个。”

　　牧寒不想再跟陆野啰嗦下去了，无奈道：“你到底要什么，你徒弟都看出来了，我没什么钱，这事本来就是玲姐找我帮忙的，跟你们没关系。”

　　陆野语气软了一点：“算帮我个忙吧，昨天你救了我一命，又请我吃晚饭，我当然要帮你做点事情。”

　　牧寒沉默，点头：“好吧。”

　　陆野想笑，他家的牧寒咋么还是这么可爱呢，一如既往地吃软不吃硬啊。

　　坐对面的宋豚和江鲢一齐呆住，他们看见了什么？师父竟然笑了？师父带了他俩这么多年从来没笑过！从来没有！坐对面的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师父？

　　牧寒道：“其实你们应该能看出来，我不像你们，是专门做这个的，画符、点睛、咒术什么的，我都不会。”

　　宋豚恭敬道：“是的，从来没听过先生的名号，不知道先生打算怎么处理这桩事情？”

　　牧寒：“我的处理方法很简单，就是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