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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思(安余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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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春溪,全然是个意外。
当是时,我欲离开凤凰安氏。安宗主把我从妖界带出,我这命自然归他。得知我要走,他无任何反应,只道句“亡人”我便知如是。
……
被扔出了安家时,我只余下半口气,俨然一只脚已踏进黄泉。
所幸,我偷了本巫书。
书中记法,杀人续命,十年抵一日。
安氏最不缺的就是禁术巫蛊。他们家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毫无人性可言。那本书记载了如何将活人阳寿练干来补自己的命,手法残忍,不堪入目。
那日,我杀了第一个人,用他的三十年阳寿换得了我三天光阴。我不曾料到完成了一切后天忽降大雨,山洪怒吼。我心中惊恐,以是天谴,却不想树后走出一笑盈盈的女子,她通身灵气,不似凡间之物。
“那位道长。”她脸上挂着胜似春光的笑意,“我父母均身亡于水患,不知可否同你一道而行?”
瞧着她明媚的笑颜,我竟有些恍惚,一时忘了怀疑她那拙略的谎言。
三思过后,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本就是亡命之人,活到何时不过掐指可算。况且,我也不愿再用那卑鄙下流的手法补命。
她似没想到我会拒绝,不死心地盯着我。那双灵动的眼眸仿是会说话般让我没由来地一阵慌乱,匆匆离开。
然而我错了,她果真是非人,做事也完全出人意料。
看着躲在柱子后偷偷看我的她,我哭笑不得。这傻姑娘怎就这般锲而不舍?算下日子,我只剩了一天,那往后……岂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
不如再杀……
我心里猛得一惊,抓起剑便朝外跑。
从杀第一人时我就心生悔恨,怎又无端冒出了这念头!
我仓惶无措地向前跑,却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娘——”女孩软糯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爹爹今天回来会带米糕吗?”
“傻杏儿,你爹爹怎会食言啊。”妇人的笑声溢满慈爱,是我从没体会到的人事温情。
……
凭什么……受苦的要是我?
……
我推门而出时已是黄昏,转眼望了下院内的二具枯死的白骨后便轻掩柴门。
狂风卷起,我抬眼望了眼昏暗的天,摇头轻笑。
该是,要变天了。
回到原先那家客栈,春溪因找不到我正蹲在地上无聊地看着蚂蚁迁家。她身旁放着我落下的行囊。我一走过去,她便忙起身笑着把包递给我。
“道长,你忘在客栈的东西。”
“跟我走吧。”我闭上眼,“我们明日便出发赶路。”
她先是一愣,继而重重一点头,眉眼满是欢喜。
我看出了她不是人类,也知道她是邽山赢鱼,我甚至知道,见者邑大水。可我依旧存了份私心想把她带在身边。
为了不使人怀疑到这洪水涝灾来自妖灵,我不得不带着她不停地赶路。她问我要去往何处,我也只得草率搪塞过去。
我放弃了那不害人的念头,终是变得成了另一番模样。
同安氏人一样,无人性,无天良。
在安氏的那么多年,我就是一个试盅尝毒的活人偶。之所以活了下来,不过是安家家主安昼绪用蛊术吊着我的半条命。方如今我离开安氏,竟也沦落到了用各种下流方式苟活。
但……
我还有春溪,也算有个活下去的念想。
行了一路,我嘴上虽说着是为沿途难民看病,实则是出去续命。春溪不知道,全以为我是个柔情似水的好人,心怀天下。
和她在一起时这些日子,我发现这姑娘委实傻得可爱。她一颦一笑恨不得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我到底,多久没见过这样明朗的笑了?
我没想到这水灾会惹起仙督会的怀疑,更是招来了栾家人。
那日,我刚从南山下来便碰到了栾氏的旻天君,虽同他不甚熟悉,但我知道,这好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
我同他一起下山,刚走到屋边就见三位身着栾氏家袍的少年站在檐下焦急地四处张望。
春溪就在一旁,面色憔悴。
那三人忽地瞧见了我身边的旻天君,连伞都顾不得打地奔来。
“旻天君你怎么在南山?”三人好一顿寻问,突有一小辈一拍脑袋惊道:“方才听那位姑娘说北山塌了,莫不是白公子去北山找你了?!”
不待那小辈说完,旻天君便掉头离开。
他在往北山赶。
我招呼着那三小辈进屋,假作什么都不知道样问他们为何从京口来到建安。到底是小孩子,没个心眼,他们三人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我,我扭头去看春溪的反应,她已是眼神空洞嘴唇泛紫。
旻天君将白沐辰带回来时,我盯着白沐辰默不作声。
曾经我同他一起被拐到妖界,他是何其幸运地被栾氏领走,而我,只能进了安氏当个试盅人。
到底,我还是不甘。
了解了他们来意,我却无力改变。只得偷着去求他们不要伤害春溪,本想着白沐辰多多少少会念及旧情,他却无奈摇头,“我也没有办法。”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那三小辈中竟有人拾到了我的禁书。事情败露,果真天要人亡。
次日我“出诊”,白沐辰让那三小辈同我一起。我清楚,禁书的事他肯定是知道了,让那三人同我一起无非是要监视我。我只好随随便便看了几个山野村民便匆匆回到家中。
屋内不见白沐辰和春溪的影子,只有旻天君一人坐在屋内喝茶。我心中一惊,转身便往外跑。
旻天君没有追上来。或者说……已经没有了那个必要。
找到他们两人后,我都在他们身后偷听。
山风呼啸,我却只听到了春溪说她末生出双翼,命不久矣。雨落森叶,我却只听到了她说要回邽山,孑然一人。我还听到,她说来生下世,再做夫妻。
那一瞬间,我开始慌了。
她怎能先离开呢该死的人明明是我!是我啊!
我疯了地回到家中,找遍了我从安氏带出的所有东西,惊喜地发现有书中记有命符!
以命为祭,以血为盟,一命抵一愿。愿成,人亡。
死后不得轮回重生。
……
我画符献命时,旻天君恰巧看见。我也不遮掩,不管他是否在听,把事情全部告诉了他。事到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
他不说话,静静地看者我,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我撑不了多久,此事越快越好。于是我央求他明日清晨把白沐辰带远,以免生出不必要的是非。他没吭声,起身离开,我以为他不愿,正欲再次张口请求,他只道淡淡一句“好。”
我不得不把春溪当作妖怪告知建安的城民是她引得山洪水涝。
站在人群中看着她满身伤口痕和他人的一顿毒打,我攥紧拳头,任指甲镶进了肉里却不能上前阻拌半下。
我张口,极力用生平最缓和的语气来掩饰。
"今日清晨,我告知大家此女为妖,引水患。"
不,我的溪儿她不是妖怪!
"若除水患,需将其妖投至湖中溺死。”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别伤害她!
"如今时刻已至,都动手吧。南山脚下的河流……很合适。”
南山脚下啊……可是我曾许诺她的一辈子。
"道长!”那傻姑娘被拖出院子时忽地冲我回眸莞尔,道:"我不怪你,等下辈子我一定会修得道行和你做次夫妻!”
下……辈子啊
不,我只要你余生好好活着。
我的意识渐远,恍惚飘渺间,忆起那日。
水生雾蔼,烟波清浅。
有位姑娘依水而立,眉目如画,巧笑倩兮。
她回眸一笑,似极了灿烂的晚霞。
够了,够了。
如若有来生,只愿眉眼如初,岁月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