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兮月曦又何夕》镇白水

4、第四章

　　今日下元佳节，白天皇上领着百官去祭祀，晚上又在宫中夜宴宗亲，六局的人忙成一团，而他们藏书阁却是可偷一日闲。这般大日子，皇上不会来此的。
　　其他宫女早早地回去休息，纪轻萍还留在藏书阁内，不是为了打扫，而是在翻看典籍。虽然在藏书阁三年，可能看书的时辰却不多。点一盏烛光静坐在阁楼之上，没有人来打扰，她可以醉心于自己的世界。宋元以来，女子的地位一直被压制，小时候父亲管得严可不拦着她看书，所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她完全不信！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逐渐明白父亲的用心，他要自己读书是不想让她成为一个愚昧的女人，另一方面他又严于对自己的管束，女子的三从四德、女诫等等都要她学也是为了让她懂得服从。太聪明的人往往下场也不会很好。
　　小时候她还会想一些天方夜谭，或许自己将来能成为一位改变女子地位的伟大人物，又或者自己会嫁给一个好人，相夫教子一生。如今这些都只是空梦，惋惜之余她又想到了怀恩总管。
　　这三年她时常见到大人，他除了身上的残缺，几乎是个完美的人。纪轻萍想他的时候脸上会泛起红晕，这样一个人自己难免心动，可她知道怀恩总管心中并没有她，他装的是天下。
　　既然他想的是治理天下，那么自己能帮他的就是早日成为女官，在他身边辅佐他。
　　人生没有一帆风顺，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他，纪轻萍庆幸之余更多的是感恩，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不会忘了这份恩情。
　　发呆之余，就是不知道现在他在忙些什么……
　　女子在烛光下思春，不远处的灯红酒绿还在继续，而他们不知的是，有一人借着如厕的说辞已从宴席上脱身，正朝藏书阁走来。
　　那人身着深黄色长袍，手里抓着一酒壶，推开了上前欲扶稳他的小太监，又呵斥道：“今日谁都不准踏入藏书阁半步！”他摇摇晃晃往里走去，不过就是想找处安静的地方喝酒，就想到了这里，这群阉人也要打扰他，烦不胜烦！
　　阁楼下传来动静，惊得纪轻萍差点打翻烛台，她不知此时会有何人来到这藏书阁，于是举起烛台想下楼一看。这是宫廷重地，会出现刺客的几率很小，她猜或许是哪个宫女太监误闯，可等她下楼照亮底层，却未发现一人。这时风再一吹过，不由让人立起一层鸡皮疙瘩，纪轻萍壮胆对着黑夜问了句：“是何人进这藏书阁？”
　　话毕而无回应，纪轻萍心提到嗓子眼看着这熟悉的藏书阁，想了想还是赶紧收拾东西离开的好，皇宫的黑夜无论身在何处都让人心惊胆战。
　　在她转身踩在第二个木阶瞬间，角落处突然传来一声：“不是让你们别进来吗！”紧接着是一声巨响，是有人愤怒的举着拳头砸向木板。纪轻萍被这突兀的一声吓着，回神后慢慢摸到方才有声响的地方，举着烛火才看清人，这一下看清，差点让她直接丢掉烛台，点燃这藏书阁！
　　来人竟是皇上！
　　纪轻萍吓得跪倒在地，脑海里思绪百转，此刻碰到皇上她该怎么办？
　　刚刚发作过的皇上见到来人，眯着眼看她，也不认识，估摸着又是哪位盯上自己这块肉的宫女。真是，香饽饽啊。
　　“罢了，陪朕聊会，朕明日赏你。”纪轻萍刚欲开口拒绝，皇上又说道：“你要是多说一句话，朕就叫人割了你的舌头！”他只想安静，外面的人太吵了，既然这里有个不敢多嘴的宫女，正好倾诉。
　　朱见深再喝一口酒接着说道：“贞儿又和母后顶嘴了，母后要她恪守妇道，可贞儿哪是那种人，不然朕也不会喜欢她。不过贞儿近些年脾气确实有些过了，以前她不会和母后吵的，她还会顾及朕的感受，知道朕的为难。好怀念从前的她。”
　　纪轻萍跪在那听皇上谈论他的挚爱，心中少了些许担忧，只要皇上说完，她便可脱身。
　　“然后又是皇嗣！每个人都盯着后宫这些女人的肚子，盯着朕！多少国家大事不管，非要抓着这点，明明已有一位皇子还不够！他们把朕当什么！贞儿没有孩子朕也难受，所以不管贞儿做什么朕都认了，只想她多点笑容，也那么难。”
　　纪轻萍到后面终于能听进皇上的抱怨，不得不说，皇上对于万贵妃的宠爱是能让全天下女人嫉妒的。朱见深再度举起酒壶倒了倒，只有几滴浊酒，连酒都没了，他把酒壶往旁边一扔，又盯着纪轻萍命令道：“过来！”
　　纪轻萍知道此刻靠近朱见深是极其危险的，所以迟迟不敢动，而朱见深没那耐心，呵斥道：“赶紧过来！忤逆朕的下场你应该清楚！”
　　就是这一句话注定了纪轻萍之后的人生，她从入宫起就不敢违背上面人的命令，一直小心翼翼，逆来顺受已成了她的性格，这一刻只要她稍微有点勇气从这里逃出去，或许也不会换来之后的惨淡。
　　可她不敢。
　　皇上的命令她遵从了，纪轻萍慢慢爬到皇上的身边，抵着的头也被人强行抬起，那是她第一次看清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脸庞，也是唯一的一次。皇上虽不似传言中那般英俊，但胜在五官硬朗。只听他说道：“我最喜欢她吃醋的模样，本来以为此生只会有她一人，可没想到老天剥夺了我们拥有孩子的权利，我能怎么办？”朱见深在她耳边温声细语，诉说着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恋，他抚上纪轻萍的丹唇，指尖摩挲，可纪轻萍眼眶却是溢满了泪水，她不想成为皇帝的女人！
　　当她往后退缩的时候，朱见深死死扣着她的细腰，咬着她的嘴唇说道：“你是第一个在朕怀里往后退的女人！就凭这一点，今晚要定你了！”皇上的兴致来了谁也挡不住，他宠幸一位宫女从来不需要理由，只能怨天让她纪轻萍在今晚碰上皇上……
　　怀恩在前殿替皇上收尾，应付众位皇亲国戚又去和万贵妃周旋，好不容易才从这群豺狼虎豹里脱身，问了身边的下属才知道皇上竟跑到藏书阁。他前往藏书阁的路上无缘由的心慌，总觉得今晚会发生一些事，可他猜不到。等他到了藏书阁门口，又见侍卫把守，便问了他们情况。
　　“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准入内。”
　　怀恩听闻后眉宇依然紧蹙，要是其他地方他也不担心，可这是……他在门口徘徊片刻还是上前说道：“里面没人伺候本官还是不放心，本官进去看看，皇上若是怪罪有本官担着。”
　　怀恩说完光明正大走进去，没人敢拦他，毕竟他可是皇上最信任的总管大人。而怀恩刚走到藏书阁门口的时候，他欲推门的手因听到屋里的动静而停下，他虽然无根，可这声音却熟悉得很。怀恩捏着拳头慢慢退开，他没想到这一幕还是发生了。
　　今日还会出现在藏书阁的宫女，除了她，不做他想。
　　怀恩背手站在院落，京城十月天着实冷的刺骨，他脑袋空空如也，一双清澈的眼眸看不出喜怒，外面的人只知道总管大人在寒风里站了一夜，却不知他心中所想。
　　翌日清晨，朱见深因睡在硬木板上觉得膈应，早早醒来，身上不着一件衣物，只一件龙袍盖住遮羞，他擦了擦朦胧的睡眼，这才看清了不远处还跪着一人。这样的场面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自己喝醉酒总会乱性，他也很苦恼。
　　他若无其事起身更衣，而纪轻萍在那磕头后开口道：“奴婢能否向皇上求个恩典。”
　　这么快啊，他依稀记得昨日这女子还不肯，原来是欲拒还迎吗？
　　“能否请皇上绝口不提昨晚之事，也请求敬事房不要记录！”
　　朱见深听言暂停穿衣的动作，这个女子倒还挺让人意外的，他继续更衣随意问了句：“为何？”
　　“皇上如此爱护贵妃，想必也不愿让贵妃伤心，如若贵妃知道皇上昨日临幸奴婢，贵妃必然不喜。皇上虽说喜欢见贵妃吃醋的模样，但奴婢觉着不能刻意去刺激娘娘，这对皇上与娘娘的感情并无益处。”
　　朱见深更衣完毕，看了眼依然跪着的纪轻萍，轻笑了下：“你是个聪明人，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恐污圣耳。”
　　皇上看出她其实是为了保命，也就不再多问，他若无其事的离开让纪轻萍松口气的同时也落下一行清泪，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这些话只是安慰自己，其实昨日那一步已经跨入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