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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且待来生 ...

  •   黎舒回房后不久,宁弈就得了消息过来了。

      他既已知晓真相,三人关起门来,不免要相互取笑一阵。谈笑间,不觉便聊到黎舒进门前,宁弈冒用人间身份住进季府时的经历。

      宁弈素来敬重恩人,便几句略去初时季府上下的戒备冷待,只细说宫里下旨赐婚书后,二老觉得委屈了自家养子,自己成亲前还被季父唤去连番叮咛之类的趣事。

      她本是听闻方才二老对黎舒多有怠慢,才有意说起这些,好叫这位命途坎坷的新姑爷宽宽心。不料后者闻言,神情一恍惚,眼底笑意反而淡了。

      “咳咳,可惜不好告诉爹娘,主君您可比我这个冒牌货好看多了。”宁弈也是油滑惯了,见势不妙,口中连忙找补。季珑没好气地剜她一眼,她也只做不见。

      “宁大姐谬赞了。舒自幼命薄,多年流离,早非良家,本自无颜重归家门。还未谢您代为尽孝,全我季家声名。”黎舒闻言回神,本想起身,无奈季珑不允,便只得对宁弈拱拱手,权作行礼。虽因病中无力嗓音轻细,言语间却很妥帖。

      “阿舒是该谢,但谢我便是。”季珑皱皱眉头,忽而将下巴点在黎舒一侧肩上,撒娇似的邀功,“宁弈是我下属,此后咱们夫妻和乐,她便是功高,也全赖我费心谋划。”

      “是,妻主自幼聪颖,阿舒素来要妻主照拂,自是要谢的。”暮气沉沉的身躯其实已不太能觉察到生人断续吐气的热度,但黎舒仍有些发痒似的缩了缩肩膀,时机拿捏天衣无缝。

      就连季珑这心明眼亮的修道人似也毫无所觉,只叹自家郎君唇角虽又挂了笑,眼底到底沉了几分愁绪。

      这许是多年出卖皮肉,予他唯一的一点好处。

      季大官人好歹也是一国重臣,大婚之时宾客如云,很是热闹了几日。只可惜唐四娘好似被西南面什么事务绊住了脚,不能参宴,只提前托人送来好几箱子沉甸甸的珍本杂记作为挚友的新婚贺礼。

      季珑此世虽仍想着去故纸堆里寻宝,但自打高中后就忙于应付那贼道阴沉,实在少有闲暇翻阅杂书,因此唐四娘最多有个她儿时爱读闲书的印象——这想必是馒头的主意。

      要说她这姐妹也真是个有心的主儿,京城繁华与南北好景眼见得留不住她,僻远之地的险山恶水又或是扑面黄沙却也吓不回她。

      就季珑这点儿本事,一晃许多年,还能与国师斗得有来有回,说实话,一半儿是新皇登基前人家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另一半儿却得落在胡六与唐四娘身上。

      而这其中,唐四娘尤其难得。

      毕竟,别看季珑对云容嫌弃得紧,她心里其实也清楚,胡六之前敢聚集妖众帮自己治理地方天灾,多少是有阴尘不愿丢了邑朝国运,默许其行事之故。

      唐四娘却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当初就因为她不平挂印而去,心中却仍想着治国安民之类。后来与今上共谋大事,便是有馒头回护,也没少被阴尘一脉使绊子。

      到如今,天下已定,她又放着高官厚禄不要,入京觐见新皇没几个月,便又继续外出为民奔波。

      这般心性,放在古时候,怎么也得称一句“贤人”。也难怪馒头守着她不知几次轮回下来,偏这一世最是死心塌地。

      说来,也是真不知道那小书灵运道是好是坏:这几百年间都没被人骗去奴役驱使或充作炼宝柴薪,却也不见他长多少本事,仍是那副没什么大用的模样。

      虽如此,季珑仍借着感谢道贺的名头给送过礼的人家都去了信。给唐四娘的那封里头夹了一方红绡,是胡六走时遗下的,被她用同色简要写明事情原委,差手下送去唐四娘身边。

      从前拦着我请“神”来补贴家境倒很周全。不知我与云容一族谋划之事,能不能叫他帮上忙?

      前些年随唐四娘谋事,叫那阴尘贼道失了国师之位,季珑已学得谨慎行事。如今阴尘一脉由明转暗,须得她自己做主,与云容之类,在阴尘手下受苦久了,脾气古怪的妖精合作,更是愈发如履薄冰。

      此间光景,黎舒虽略有所觉,但平日里常被季珑哄着,便不怎么过问。

      倒是家中二老,见小夫妻时时形影不离,偶尔气不顺找个茬,黎舒还未动,自家丫头就给撒娇卖乖糊弄过去了。

      就连黎庶也总帮着正君说好话,家中夫侍谐和,着实羡煞旁人。

      两位长辈心中纵有千般脾气,到底不是恶人,又见自黎舒进门以来,自家丫头心疼夫君,也爱在家里多待了。渐渐地,虽仍对这个宫里强塞的女婿颇有微词,除不时念叨些催着要孩子的话,便也只盼日子平顺了。

      “啐,这死丫头,好不知羞,竟,竟与人白日宣淫……那狐狸精竟也肯依她!”另一头,季二郎听着梁老伯的回报,忍不住心底暗啐一口,面颊微微发烫。

      他是不肯叫那占了人身的狐魂作“大哥”的。

      若非那日从宁康坊回转时,四儿说自己多少有些道行,降得住那狐狸精,与大哥又是家里从小定下的姻缘,挑个吉日完婚,对大哥魂魄托生也有好处;他堂堂凤君,哪会抹下脸面给自家人指这一出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谁料那死丫头确是降住了妖精,这手段却是如此,如此不堪入目!

      可怜往日大哥在时,家中贫囧不堪,爹娘心更是偏到了胳肢窝去,叫人吃尽了苦头,如今家中富贵了,却早不知托生何处。

      可恨这狐狸精却占着大哥的身子在季家锦衣玉食。四儿那死丫头也是,成日与那妖精胡天胡地,怕不是早将大哥忘到天外去了。

      季二郎一想起梁伯所报,季珑竟时常要得人家妖精都昏昏沉沉不堪消受,在外也出双入对,十分体贴宠爱,心中就气闷得紧。就连晚上桢娘想过来腻歪,都碰了一鼻灰。

      “她季珑好大的胆子,敢叫朕的君后如此烦扰,不若朕这就拟旨,将她外放北疆吃沙子去。”桢娘也不是第一回遇着这境况,当即作暴怒状,作势要喊伺候的宫人磨墨。

      “哎,桢娘,别!”季二郎明知她不会当真下旨,却还是风情万种地飞了她一眼,连忙劝住了,“人家夫妻两个新婚燕尔,正该蜜里调油,虽荒唐了些,明日我下旨小诫几句便是,连个孩子都没怀上呢,做什么就叫人家分隔两地。”

      桢娘本是玩笑,佳人有言,自然也就不提了。

      第二日,季二郎还真拟了道懿旨,不过并未大张旗鼓,只着梁老伯揣怀里,悄摸带回去给季珑夫妻俩瞧了,连季家二老都不知晓。

      “啊呀,阿二自小就是一张利嘴,做了几年君后,怎么还愈发不要脸皮了。”季珑敷衍接了旨,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却叫黎舒面颊羞红,轻声嗔道。

      “二哥可真霸道,自个儿与今上在宫中快活,却来管我们作甚。”季珑嗤笑一声,反倒愈加放肆。梁老伯递了懿旨还没直起身子,就见她揽了黎舒,恣意调笑着径自往屋外去了。

      而黎主君平日里看来如此病弱娴静的男儿,虽红了脸,却丝毫不推拒,也不晓得这两个又预备在何处胡来。

      “四儿,梁伯在取笑咱们呢。”黎舒被季珑带着仰倒在柔软的草甸上,在亲吻的间隙红着脸小声控诉。

      “那阿舒还要不要继续给他取笑呀?”季珑娴熟地用嘴唇安抚着他的面颊,温柔腻人的眼波里蓦地送出点儿戏谑,碎星般在他几无遮拦的肌肤上跳跃。

      自然是要的。左右也没几天了,他本就学惯了妖精,又何必非得做个贤夫。黎舒轻叹一声,却不肯答话。

      季珑便会意地厮缠起来,尤其沉溺于唇齿间的碰撞交缠。偶然要出黎舒半声娇吟,就更是起劲儿。

      而黎舒紧紧缠抱住她,迫不及待要汲取这阳世间尚能感知的热度,却又不肯催促,任季珑娴熟地吮着唇舌,挑逗一般,再三扣关而不入。

      两人幕天席地,抵死缠绵过一阵,目光相接,只见两处春波潋滟,像是早已不知今夕何夕。银亮的月光被花园里交错的木叶滤过一遍,才抚上黎舒毫无血色的面颊,不尽温柔。

      夜静无风,季珑终于放开黎舒,二人肩并肩躺着,仰面去数天上稀稀疏疏几颗星子,相邻的胳膊仍然亲密地挤在一起。四下里不知什么花儿的幽香也随月色静静淌下来,遮去了二人行房过后本就淡薄的余味。

      “四儿,冷么?”良久,两人都已昏昏欲睡,忽听黎舒轻悄悄落下一句。

      “不冷呀,你冷了吗?那咱们回房吧。”季珑便也梦呓般含混地应他,将要起身时却被他拦了下来。

      “骗人……前日云容告假,另换了个小僮过来伺候。他不留神碰着我,哆嗦了好几下。”黎舒低叹道,嗓音像是含笑,眼角却沁出一点儿泪来。

      “为妻向来只骗外人。”季珑便也不急着起来,胳膊一伸,就将黎舒相向抱了个满怀。

      黎舒轻呼一声,与季珑胸腹相贴处久违地感到一种清晰的热度。他忍不住目露惊诧,只与季珑温和的眼波一碰,又怕羞似的别过眼光,身子却舍不得挪开,反倒使劲儿贴紧。

      因求道略有所得,此世又在朝为官事务繁多,季珑近些年实则已极少特意修炼世俗武学。不过如今佳人在怀,她也不拘什么姿势,难得认认真真功行周天。

      凡内气途经处,气血盛极,直叫她浑身肌肤都滚烫如火炭一般,偏外边儿还裹了薄薄一层草木灵气,便只叫黎舒病朽的身子觉得温热宜人,而绝不会伤他分毫。

      说来,那本是许多年前,白韶师父每每牵引她魂魄入梦时惯用的手段。她多消受了几次,今次便也学着摆弄起来。

      只不过,那时候每逢她魂魄出窍就裹上来震慑其余异类,叫她免遭垂涎的,是白韶师父不知多少年修得的滔滔鬼气。她却仗着自己体悟天心的本事,取了个巧,暂借四下花木灵气一用罢了。

      一念及此,季珑不禁又想到:自己近来为黎舒之事,神魂出窍,很是去了绝音陵几回,指望白韶师父能给指条明路。可惜皆未得一见,仿佛对方有意避着她。

      但白韶师父常住的墓穴里也没什么拦她。墓中除了胡六之类眉目俊秀的大小妖精,就只有些早夭的阴灵,各自扮了戏,在纵横交错的墓道里参差地游弋,好似阳世高门巨富间流行过一阵的童伶班子。

      那其中有些衣冠整齐鲜亮,见了她还知道文绉绉地行个礼;更多则是浑浑噩噩,念着不成曲调的戏文。

      季珑自诩悟性超常,有白韶师父给的伶人光影在前,也不是没起心思仔细听过。可惜她数次入墓逡巡,仍无所得。

      甚至还远远瞧见几个极凶恶的,遇着别的鬼物就冲上去欲要生吞活剥。瞧那通身血气,怕不是比她前世修行还早的邪物。

      若不是她见机得快,万一落到哪只积年老鬼手上,虽体质特异,不虞损伤魂魄,却怕一时半会儿脱不得身。

      可就算我每晚都及时回返又能如何呢?季珑抚着黎舒融雪般冰冷滑腻的背脊,暗自盘算着,还要渡去多少元气,才够撑到今年月圆——

      胡六此前许是碍着风沁身上有阴沉留下的手段,一直不敢拿出命魂与之相合。那日晓得她接了个冒牌货回府,来信跳脚骂了一回,却也未着手合魂。

      还是云容看不得胡六瞻前顾后,使手段窃了黎舒命魂来,趁花烛夜里,借她通玄之躯渡气合魂,权作与季珑结盟的敲门砖。

      这狐狸,看着会算计,实则可比胡六莽撞多了——黎舒魂魄虽受过许多磋磨,肉身却是季珑当初打的好底子,又被胡六仔细温养过一阵,对异类而言,本就是大补的宝药。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去的人家身边,到黎舒进门前,已活脱脱将人养成了一块各方垂涎的唐僧肉。

      若季珑修行不够,又或是并不如她平素表现得那般在意黎舒,那么新婚夜里别说是为黎舒渡气合魂,能忍着不将这块唐僧肉敲骨吸髓就算是良心未泯。

      可惜她两世求道皆不太顺,会的手段着实不多。即便是愿为黎舒渡气养魂,也是难治根本——生时尚可勉强维系,一朝寿终,必是命魂飞散,余魂托生世代浑噩的结局。

      季珑此生本已欠他良多,纵使夫妻恩缘太短,也还有手足情深,又怎忍心见他沦落到这般境地。

      幸而云容承诺,待月圆之夜,可施展族中养魂密术——不求黎舒病体枯木逢春,但求其魂魄不散,完入轮回。

      季珑一片苦心,黎舒并未细晓。

      他只暗喜于自从婚后,自己这身子竟偶尔还能轻快一阵儿,叫人不自觉地寄望来日。

      可任凭季珑用尽心思,这“来日”还是一眼就望到了头。

      那是他们婚后的第五个月。黎舒静静躺在曾与季珑恣意欢爱的草甸上,脸上擦着季珑按他的意思亲手调的脂粉,通身裹着大片极艳的红绡,是胡六从前扣扣索索裁予季珑传信那种。

      唯独腰间挂了枚绣金的香囊,这也是季珑的手笔,囊口只开了一线,涌出馥郁的桂花香来。但黎舒毫无所觉,露在外头的肌肤仍是丰润雪腻的模样。

      而季珑不着寸缕,如一只雌兽般跪伏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庄重地吻过去。

      那红绡就从黎舒身上层层剥开,散作发丝般的红线,细细密密地扎进季珑皮肉底下。而季珑仍若无其事地吻着,或者说舔舐着他。

      月亮升到最高处时,云容围绕着他们跳起古老的祭舞,身后四只狐尾交错生长,在地面投下鬼魅的影子。

      云容胸口,每只妖精都曾被阴尘划开过的位置,忽而剧烈地痛起来,主人却置若罔闻。玄奥的舞步从那一刻起就不时踉跄,但,终未断绝。

      “唉,你听说了吗?咱们主子终于修成神仙,带着主君升天去了。”第二日,当温暖的曦光再次洒上青黄色的草甸,季府上下便流传开这样的说法。

      “可不是嘛,主子早两个月就说天有天规,到时候非走不可,还特意给熟识的亲友同僚们都留了书信,可今早得了信儿,这阵儿还长吁短叹,说要向方士打听,神仙会不会有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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