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余念一

5、第五章

　　提着木桶来到厨房，沈熹微把兜里的菱角拿出来放在竹筐里，打算待会儿清蒸着吃。眼见锅灶旁的柴火不够烧了，她挽起袖子，准备到木棚下再搬一些劈好的柴过来。

　　家里没有男人，劈柴这种力气活她们做不来，无奈之下只能从集市上买。一捆柴不过十几根，就要五毛钱，逢着下雨天，沈熹微都要拿油布遮盖严实，否则柴火受潮，就不好烧了。

　　弯腰抱起一捆柴，刚离开木棚，她就听见了敲门声，伴随着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有人吗？”

　　沈熹微放下怀中的木柴，悄悄走到门后，从细小的门缝里往外看，依稀能看到一抹深蓝色的长衫，脸面倒不能辨得清。

　　隔着门板，她轻声问道：“请问你是谁？”

　　小心驶得万年船。既是陌生人来访，问清楚些总不是坏事。

　　门外那人答道：“听说这户人家请教书先生，我便过来了。”

　　原来是给清嘉请的先生，沈熹微自是不敢怠慢，连自己衣服上沾到的灰尘都来不及擦，便急忙开了门。

　　立于门外的先生竟快要跟门头差不多高了，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长衫，脚蹬布鞋，虽不是锦衣华服，但周身却有一种清贵之气。头发不过寸长，利落精神，眉眼生得俊逸，鼻子高挺，脸上亦是有棱有角。

　　浊世佳公子。

　　沈熹微心头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初次谋面，还不曾听他讲授只言片语，她却没来由地相信他定会是个称职的先生。

　　低着头，沈熹微恭恭敬敬地邀请道：“先生请进。”

　　那人微微颔首，跨过门槛，跟着沈熹微一同往堂屋走去。此刻许静姗正在书房教沈清嘉写字，未听见外面的动静。

　　“先生请坐，我这就去请嫂嫂过来。”沈熹微为先生奉了一杯茶，继而小跑着去喊许静姗。

　　得知先生来了，起初沈清嘉有些害怕，缩在许静姗背后不肯出去。想着儿子必是对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还未放下，许静姗耐心劝道：“跟娘一起去见见先生吧，你若是喜欢，娘便让他教你；若你不喜欢，那我再托人去找，好吗？”

　　沈熹微在小侄子面前蹲下：“依我看啊，这个先生很是不错，清嘉要是错过了，那可是大大的遗憾。”

　　因为早年丧父的缘故而受到许多嘲笑，年幼的沈清嘉总是唯唯诺诺，畏葸不前，许静姗深知他需要鼓励，所以从不强迫于他。

　　经过一番思考，沈清嘉最终还是大着胆子，准备跟娘一起去瞧瞧，这个让姑姑赞口不绝的先生到底是什么样。

　　两人分别拉着沈清嘉的左手和右手，徐徐前行。进了堂屋，只见椅子上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相貌不俗，正闲适地品着茶。

　　“让先生久等了。”许静姗一见面就向他赔了不是。

　　那人从容站起，回礼道：“无妨，鄙人也刚到不久。”

　　“先生请坐。”许静姗坐于主座上，问道：“敢问先生尊名？”

　　那人回答地简略：“鄙人姓顾，名彦深。”

　　许静姗把儿子拉到顾彦深跟前，笑着道：“顾先生，幼子顽劣，还望先生细心教导。”

　　说罢，她悄悄扯了扯儿子，沈清嘉立即领会，向顾彦深作揖道：“先生好。”

　　顾彦深蹲下来，平视着他，随口问了一句：“涉江采芙蓉。”

　　沈清嘉不假思索地答：“兰泽多芳草。”

　　“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两个人一问一答，沈清嘉丝毫不落于下风。不过是个六岁的娃娃，却能对答如流，顾彦深很是满意，决意要收他为徒。

　　“若先生方便，不如明天就过来。”许静姗对这个先生很是满意，希望能尽早让他给清嘉教课。

　　“也好。”

　　顾彦深应了下来，既然谈得妥当，他便不再逗留。许静姗跟沈熹微一路送他到门口，待他走远，许静姗问道：“熹微，你可觉得这个顾先生有些独特之处？”

　　沈熹微歪着头认真想了想：“按着嫂嫂给的一个月二十块钱的酬劳，怕是许多人挤破头来想要给清嘉教书呢。可这个顾先生一上来却是先考验清嘉一番，幸亏这孩子聪明，才顺利通过。可见，不是咱们挑人家，而是人家先生挑中了咱们家。”

　　熹微所说的，正是许静姗心中所想。大抵这样的先生，真才实学，才有傲骨和底气，在钱财面前不为所动，只教自己看中的学子。再瞧瞧清嘉，虽然他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位顾先生也是崇敬有加吧。

　　……

　　粥铺易主，小伙拿到钱之后，第二天便收拾铺盖离开了。趁着程训没来之前，许静姗带着盼儿将粥铺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一遍。桌子缝里的藏灰、墙角的蜘蛛网、橱柜里堆积已久的锅碗瓢盆，都被她们认认真真清洗过，焕然一新。

　　二楼的卧房里还剩下不少破旧衣服，想来是那小伙不要了的。许静姗让盼儿统统收拾出去，好腾出空来日后给程训腾放置他的衣物。

　　床上留有几床被褥，一靠近便能嗅到些霉味和汗臭味，许静姗屏住呼吸将被子拽了下来，登时浮灰四起。

　　盼儿被呛地不轻，忙跑去打开了窗子通风透气。她带着几分嫌弃抱怨道：“也不知这家的老板是个怎样懒散的人物，桌子不擦地不扫，连被子也黑得发霉，难怪生意做不下去。”

　　许静姗之前只是粗略地看了几眼，虽然做了些准备，着实也没料到会脏成这样。

　　“待会儿我得买几床新的被褥来，现在天气凉了，晚上得盖厚点儿。”

　　盼儿听了，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夫人买些弹好的棉花就行了，家里还有现成的好布料，我亲手缝几床被子就是了。外面买的且不说价钱贵，还不如自己做的暖和舒服。”

　　“辛苦你了，盼儿。”许静姗言语间充满歉意，缝被子是最累的，没有个三五天根本就完不成。盼儿这孩子也是想给自己省些钱吧。

　　“夫人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盼儿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她自认不过是做了件分内的事情。

　　铺子这边由许静姗操持着，家里的事情便交给了沈熹微。今天是顾先生第一天来给清嘉上课，沈熹微特意做了些点心，沏了壶茉莉花茶放在书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清脆的读书声传来，在院里扫地的沈熹微不自觉被吸引，手握扫把伫立在墙角，于心中默读。

　　她爱书成痴，可惜搬家时走得匆忙，好多书都落在了苏州。趁着收拾家务的空闲，能听先生讲上几句，也算是小小的荣幸。

　　“......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顾彦深讲解地细致，引经据典，沈清嘉听得认真，生怕遗漏一字半句。窗外的沈熹微也入了迷，一个不留神，扫把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出一声脆响。

　　被打断以后，顾彦深的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的沈熹微窘迫得很，弯腰捡起扫把就往别处跑，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发现以后逃之夭夭。

　　顾彦深往窗外看去，只见到一个纤瘦的身影，粗长的辫子由于跑起来的缘故左右甩动。

　　他忍俊不禁。看来，这户人家不止有一个虚心好学的。既如此，那下次讲课的时候声音再大些，也好让那位姑娘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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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