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余念一

14、第十四章

　　富平酒楼是整个小吃街上最气派的酒楼，老板袁富春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前些年还有几家酒楼可与富平酒楼平分秋色，后来不知怎的，就剩下他一家独大。

　　一听伙计说老家面馆的程师傅有事来找，袁富春立马从二楼“噔噔噔”跑了下来，满脸堆笑，热情地邀程训坐下。在他眼里，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实人，可是一棵活生生的摇钱树啊。活了这么些年，也算吃过大江南北，可面食做得天下独绝的师傅，他只认程训。

　　“程师傅，来尝尝我们富平酒楼的铁观音。”袁富春俯身给程训倒了一杯茶，那茶汤通透莹亮，一看就知是上等货。

　　程训双手接过茶杯，轻轻吹开蒸腾的热气，浅尝了一口，继而赞不绝口道：“袁老板的茶，果然是一绝。”

　　袁富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恍如这世上的吃食茶水，就该他富平酒楼夺得头筹。

　　“程师傅百忙之中到我这儿来，不知是有何事？”

　　程训轻叹一口气，皱起眉头道：“袁老板有所不知，老家面馆被砸了个稀烂。”

　　“竟有这样的事？”袁富春像是许久不闻窗外事般惊讶，“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程训苦笑着摇了摇头。

　　袁富春义愤填膺，一手握拳捶在桌子上：“程师傅，咱们去警局，让那些个探长们过来查查，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做出这些腌臜事。”

　　程训婉拒了他的这番“好意”，站起身来作揖道：“多谢袁老板，但我们终究是外地人，无权无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次就当吃了哑巴亏，算了。只是老板娘不得已关了面馆，遣散了我们这些伙计，现下我是无处可去，所以我觍着脸来求袁老板给我份差事，让我能养家糊口。”

　　“哎呀，程师傅这说的是哪里话。”袁富春虚扶一把，“能有程师傅这样的好帮手，我们富平酒楼的生意定会更加红火。你放心，我给的工钱绝不会比老家面馆的少。”

　　“多谢了。”程训面带“感激”地朝他深鞠一躬，“袁老板真是心善之人。”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心善，袁富春皮笑肉不笑地应了：“程师傅客气了，若是你得闲，明日便过来吧。”

　　“那我一大早就过来。”

　　谈妥之后，程训便不再停留，袁富春亲自将他送出门去，待他走远之后，袁富春冷笑一声，不屑道：“当初我好言好语请你，你不领情；现在没了去处，还不是要弯下腰来求我！”

　　一旁的伙计见机恭维：“就是就是，老板您想办什么事都能办成。”

　　袁富春得意地长出一口气，轻轻顺了顺梳得油亮的头发，右手盘着两颗玉石球，笑得满脸褶子。他才四十出头，看着却像年过花甲的老头儿，头发稀疏，大腹便便，人都说他因为机关算尽而早衰，可他浑不在意，皮囊终究都会老，总不如银钱攥在手里踏实。

　　……

　　深秋的早上凉意浓浓，飒飒寒风卷走了梧桐树的最后一片叶子，虽然太阳升得老高，但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沈熹微裹上厚厚的夹袄，将那条绣着粉荷的白围巾塞进布袋里，躲在窗户后面静坐着，等顾彦深来了之后，她才悄悄溜出去。

　　不知为什么，她总是羞于见他。明明心里是很想看他，可当他就站在跟前，她又怂得不敢往前靠。日夜不停地，那条砖红色围巾已经织了一半，她曾拿着偷偷比划，试想他戴着会是什么样，应该……很合适。

　　到阿满家，要穿过一片小树林，往日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葱茏，现如今亦是满目肃杀，候鸟都飞到南方过冬去了，叽叽喳喳的树林里一下子安静许多。

　　树林尽头，是渔民们赖以生存的那条安平河，河水清澈，鱼虾多得数不胜数。此时河上飘着五六条小船，沈熹微细细辨认一番，才认出来河中央的那条是阿满家的船。

　　双手在嘴边合拢，冲着河中央的方向，沈熹微鼓足底气大喊了一声。柔柔的声音缥缈而空灵，正在船舱里小憩的梁阿满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登时便清醒了，急急忙忙套上鞋就往船舱外走。

　　河岸边站着的，正是她最好的朋友。梁阿满笑逐颜开，冲着熹微挥了挥手，立马撑起竹篙，划船靠岸。

　　用绳子将船牢牢地拴在岸边的木桩上，梁阿满欢快地从船上跳下来，给沈熹微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而后，她仔细端详一番，由衷地夸道：“多日不见，熹微你可是更漂亮了。”

　　被阿满当面这么夸一通，沈熹微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她牵起阿满的手，认真地说道：“阿满也很漂亮。”

　　虽然阿满被太阳晒得黝黑，手也是又干又粗，可她有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睛，装着这世上最纯真的东西。

　　梁阿满楞了一下，随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长相这东西，她心里有数。

　　“你看，我之前许给你的围巾。”沈熹微从布袋里把围巾拿出来，双手捧给阿满，“我在这上面绣了一朵荷花，你戴着一定很漂亮。”

　　那朵粉荷栩栩如生，像是刚从河里摘的，梁阿满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这才接过来。细腻的羊毛线被熹微织成一条柔软又厚实的围巾，放在鼻尖，好像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熹微，你的手可真巧，我很喜欢。”

　　阿满眼里的欣喜显露无遗，沈熹微的心情也跟着欢畅起来，她拿起围巾，轻轻给阿满围上。

　　“你戴着很好看。”

　　梁阿满高兴地转了几个圈，这围巾这么好看，她都不舍得摘了。拉着沈熹微进了船舱，阿满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里面不知道包着什么东西，圆鼓鼓的。等她慢慢打开，看到里面有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珍珠，沈熹微惊了一下。最大的那颗足有葡萄般大小，圆圆润润的透着莹亮，算是个稀罕物。

　　“我那天捞上来一个大河蚌，撬开之后就发现了这些。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珍珠。”

　　梁阿满把它们藏得严严实实，只让爹娘还有熹微看过。

　　“快收起来吧，别弄丢了，这些能卖个好价钱呢。”沈熹微看了一眼之后，立马劝梁阿满赶紧收好。

　　梁阿满却不急，从里面挑了一个石榴子般大小的珠子，放到沈熹微的手心里，“我娘说，最大的这颗一定要留着，她要为我打一个漂亮的项链当嫁妆，所以，我只能送你这一颗了。”

　　沈熹微刚开始不肯收，不过后来听到“嫁妆”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得多问了几句：“阿满要说亲了？”

　　“是啊，我娘说已经挑了人家，等过了这个冬天，两家人相看相看，觉着合适便让我嫁过去。”提及亲事，梁阿满罕见地脸红了一下。

　　“可不是嘛，阿满跟我差不多大，是该嫁人了。”沈熹微嘴上逗她，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了顾先生。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熹微你别笑我，说不定你也快了呢？”梁阿满笑着反问她。

　　“我……我还早……”

　　沈熹微低头支吾了几句，她心中已有计较，先收下这颗珍珠，让首饰店的师傅镶到簪子上，等阿满成婚的时候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