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鸦啼后》陶湛兮

1、楔子

　　巴黎下了半月的雨，阴云织得像一件厚重的羊毛披风，严实实将头顶的天空蒙住。太阳万般尝试，终于寻见最薄弱的防线，将光明刺穿进来，还这座城市一个难得的晴天。
　　暖绒的晨曦透过落地窗倾洒一地，漫延到一只持着色板的手掌上，手指根根削长，泛着白玉般的光泽。而它的主人正不急不缓地用几滴清水，将刺目的朱砂晕染开来，调出芙蕖般淡雅的浅粉，用画笔蘸染少许，去描绘宣纸上仕女娇妍的面容。
　　木制的笔杆被阳光晒得温暖干燥，持 笔的人不由得一顿，一刹那，错觉照在背上的，是故乡的秋阳。
　　“岑寂？”一个睁着碧色大眼的法国小男孩蹦跳到作画的女子身边，带着一腔发音尚不标准的中文。“我背好了。”
　　“这一次Bruce很快哎，背给我听好吗？”华裔女子回过神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写着显而易见的赞许。她的嗓音是偏冷的，尾音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慵懒绵软，听在耳里就像咀嚼一枚青果，本以为是酸味，最后却品到出乎意料的甜。Bruce心里就像塞进一颗蜜饯。
　　小男孩清了清嗓，认真的童音格外喜人：“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谓谁，所思在远道。环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背到这里，法国男孩停了下来，浓长的睫毛眨了一下，然后带着窘迫的笑意挠了挠自己淡金的卷发。“岑寂，我忘了。”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女孩唇上携着淡淡的笑意，清晰而缓慢地回答他，栗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好学的小徒弟睁着宝石般清澈的大眼求问:“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女孩目视着他，目光却似乎穿过了他，穿过千山万水，停在他未曾触及的地方。
　　“大概是说，两个相爱的人，心中挂念着对方，却只能相隔很远，各自孤独地老去。”
　　“就像你和那个人吗？” Bruce歪着头想了想，指向岑寂身后的墙。白色的墙面干干净净，只挂着五幅画，画的是同一个面容清冷的东方男人，第一幅不过是年轻模样，到后来已逐渐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到了第五幅，男人的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却像欲存欲香的红酒，散发着难以忽视的成熟魅力。
　　他还知道，这五幅画是由五张照片临摹的。照片已被她妥帖地收好，只把五张素描挂在画室的墙上，日日可见。所以，Bruce猜，这个人对于岑寂，一定像爸爸对于妈妈一样重要。
　　岑寂愣住，惊羡于邻居太太生出这般早慧的小孩，认真地回答：“不会呢，我们不会忧伤以终老，曾经我与他约定五年为期，五年一到，我便去找他。”
　　男孩坐在木椅上，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她：“那是哪一年呢？”
　　“今年。”岑寂眼睛弯成了月牙，阳光暖暖地吻住她上翘的嘴角，她看着他微笑:“Bruce，就是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