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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阿滢,再勇敢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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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滢沉默了。聂嫣璃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笑道:“你现在完全恢复了。唔,有许太医精心调理着,我看比过去还美。既然不是丑得没法见人,为什么总不给人家面见?长公主府让你封了起来,只赖在我的凤楹宫,他求见你那么多回,你总称病,说不过去吧。”
唐滢轻声答:“没有不想见他,我其实是……”
“那就是想了?”聂嫣璃飞快地打断,“好得很,本宫昨日许诺他的也不算空话了。阿滢,车子我给你备好了,他就在那片方竹林等你,快去吧。”
……
竹林依然茂密清幽,一如往昔。彩色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弯弯曲曲,丝履踏上去悄无声息,她缓缓地走,朝着远处那道颀长背影。
忽然想起今日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和他分手,有一整年了......
唐滢停了下来,无声地转身。
“阿滢。”衣袖瞬间就被拉住,那人在她背后低叹,“来都来了,为什么又折回去?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段廷晖板过她的身子,牢牢地扣住她的双肩,清俊的眉眼近在咫尺,“你已了结过去,怎么就不能和我好好开始呢?”
她不得不抬起头看他,窘迫,却又诧异:“讨厌你?你在说什么。”
“一年前你提和离,说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段廷晖有些自嘲,“我要真想袭了父亲的官职,何必答应做驸马?”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这话令他心凉,比发现她与韩潇来往还让他伤心。
那时,他以为她始终忘不了韩潇。在她面前,他其实并不怎么自信。她的愧疚,他看到了,却也只看到这一点。
她红着眼圈为他分析,他离开她,可以做兵部尚书,有更广阔的天空,更高远、灿烂的未来,对于维护皇上也更有用......
倒是实话,但,以他的能力,不必和离也能实现抱负啊。
他想不明白,唯一的答案就是她并不爱他。她放他走,确实为他好,对她也是一样的......那么,随她高兴吧。
可她没有多么高兴。和离之后,她的处境愈发艰难,她孤独,憔悴,更多的流言与嘲讽涌向她。
她独自承受,同时,勇敢地挺直脊梁,保护亲人,用柔弱的肩膀承担着重重压力与危险。
她不顾性命危险跳湖营救孟雨竹,他心疼自责,再也不想这样眼睁睁看下去。但,约她见面,最后她还是挣脱他的怀抱,丢下一句,廷晖,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失望,失落。她对他的感情,还是只有愧疚?
她愤怒地刺向韩潇的那一刻,他才惊觉,是不是他误解她了?
“皇后娘娘跟我说了你小产的事。”他猛地拥住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阿滢,你到底为什么要与我分开?”
“廷晖,你真傻。”熟悉的温暖叫人沉溺得不舍离开,她靠着他的肩低喃,“你难道不明白?在和州的烟雨江陵,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觉得有愧于你,配不上你,哪有资格继续困住你的前途。”
段廷晖拥紧唐滢。这和他后来领悟的一样。
他贴住她的鬓发,闭上双眼,“雨竹跟我提了。苏家小姐知道后,故意挑你去晋王府的时候透露给你......我至少有一半责任,阿滢,别再纠结了,好吗?”
怀里的人没有发声,身子却是颤抖的,他知道她一定又在强忍着哽咽。
飓风起于萍末。如果他及时对她解释清楚该多好!
他虽做了驸马,先帝依然器重他,委托他许多棘手的公务。去年海棠宴,他出现在普照寺也是这个原因。
彼时乱匪猖獗,先帝得到密报,有几位小头目潜入京中,他们策划过多起暴.乱,身负数千人命,罪大恶极。拱卫司成分复杂,拉帮结派的,大半是苏系韩系门下,先帝不是很放心,就把这项秘密的缉拿任务交给了几个信任的人,其中就有段廷晖。
段廷晖已有了些眉目,那天骇然发觉,他一直盯视的头目胆大包天,竟跟着孟雨竹的父亲一起赴宴。这人已爬到长随的位置,大模大样地随孟老爷入宫,会不会使什么阴毒的伎俩?
万幸的是,孟老爷不大放心母亲,席间吩咐长随,“不知怎么,今天觉得右眼皮乱跳。老夫人正在普照寺上香,你去看看。”
段廷晖看得清楚,那长随嘴唇紧抿,仿佛十分恼火。他不敢大意,找借口离席,悄悄跟去了普照寺。
等他处理掉那人,山里突然地震。他发现乱跑乱奔的孟家下人,知道孟老夫人和儿媳孙女被困在寺里。
他急忙前往寺院,才有了背孟老夫人下山的一幕。
他没想到唐滢也在场。回府后,她愤怒地质问,本就不善言辞的他,只有无言以对。这也埋下了夫妻离心的祸根。
豁然开朗之后,他揣摩过当时她的心境。丈夫偷见未能婚配的青梅,被揭破了,也不否认;他领了新的皇命匆匆南下,只留给她沉默的背影,丢她在家中胡思乱想。许久之后才写家信,却那样短,那样轻描淡写,这是多么明显的心虚。
在这样的苦闷中,她又听说他于百忙之中抽空去金滩看望他念念不忘的孟雨竹。这样大的刺激,那个孩子,没有保住。
她该有多疼,多痛。即使这样,她也没有为难过孟家人和段家人。她像受伤的孤雁,躲在巢中默默舔舐伤口。
“廷晖,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我也不能。”他接过她的话头,“所以,我们原谅彼此,行不行?”
她抬起头:“孟四小姐她......”
他双眼微红:“过去的就该永远成为过去。我不该瞒着你。我们都有错,你不要一味自责了。”
孟雨竹将自己营造成他念念不忘的旧时恋人,以前他没有留意,更没有向唐滢澄清,现在,索性就让她这样认为吧。
只要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别再像过去那样恨不得死掉。傻到家的阿滢,她跳下万春湖,乃至暗示隐卫刺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就抱着这样的念头?
“往日种种不可追,能掌控的,唯有眼前。这个道理,现在我明白了。”段廷晖一语双关。
“阿滢,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还那么勇敢。也再为我勇敢一次,好么?”
为他勇敢一次,彻底走出过去。
温暖的字句化作和煦春风,吹入黑暗的樊笼。眼前是明亮的日光,枷锁早已脱落,牢门大开,笑容可掬的勇士站在门外,向她伸出双手:“殿下,敢不敢为了我,迈出这一步。”
那笑容比日光还要炫目,唐滢感到眼睛有些睁不开,也许是泪水不断地涌出来?
她由着他抹去泪花,喃喃地说:“姜夫子曾教导本宫,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身为宗室公主,更应加倍遵循。廷晖,你这样让本宫好为难,姜夫子会罚我的。”
他笑了起来。太了解她,这是答应了。
重又将她揽回怀里,满足地体味心头的踏实感,“回我身边,我和你一起挨罚。”
她抚上他胸前的如意云纹。再没有威武的麒麟刺绣,他不是兵部尚书了。
“多好的职位,你怎么辞了。”良久,她轻声发问。
“从晋王手里抢下这个位置,还不是为了皇上。现在叛逆已除,帝位稳固,我该激流勇退了。我太年轻,这顶乌纱帽,有些重。”他端详她的脸,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你做驸马都尉,不觉得屈才么。我这个身份羁绊你前程......”
“你又来了。头衔而已,皇上任人唯贤,会委派更适合我的职务。”
他牵起她的手。宽厚的大掌包覆着,温暖干燥。她顺从地跟着他,沿小路慢慢向竹林深处走去。
“我向皇上请命继续修筑堤坝,皇上允了。”段廷晖轻快地说,“最迟月中出发。阿滢,你愿意和我一起南下吗?”
她一时没明白过来:“当然愿意。那大坝修这么久还没完工,其中少不了硕鼠中饱私囊,我跟过去还能有几分震慑作用呢......”
“所以,婚礼就没有几天了。”他笑着说,“难免简陋些,阿滢,对不住。”
“......”
她脸色绯红,被他拉回怀里。
“廷晖,你似乎,变得会说话了。”她环住他的腰。
“阿滢也变了不少。”回答轻得像在叹息。
她静静偎依着他。两年夫妻,一年和离,三年过去他们都变了。这过程,很痛苦。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始终惦念着对方。这份斩不断的牵绊,让他们重新走到一起。
眼底又酸胀起来,她努力地把滚滚热浪压制回去。
其实她想明白了。他和孟雨竹之间,多半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为了拉她走出执念,他撒这样善意的谎。
“廷晖。”她将脸埋在他怀里,“你别对我这么好。”
“阿滢,我需要你。”他有些紧张,她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了,“你……不会变卦吧?”
她在他怀里摇头。他不肯再娶,她也不肯再嫁,唯有相伴彼此。
风强了些,段廷晖拥紧唐滢,以脊背对着风的方向。
她感动,感慨,心口微甜,还有一丝丝疼痛。那是对他的愧疚,以及对自己的悔恨。
也许,这种感觉是永远消除不掉的了。
正视过去,并不意味着毁灭自己。他需要她,她又何尝不是?
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加倍珍惜他吧……
好像心有灵犀一般,他震动地低头看她,双手捧住她的脸,想要吻她。她冲他微笑,闭上双眼,踮起了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