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情殇》百叶草

144、鸿雁传来的第五封信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昔月在雍亲王府呆在，只觉得岁月静好，可风儿却越发地大了。年家又如同往日一般给她送了许多补药，长着八字须的仆从悄悄越过众人，恭敬地递给她一封信，信封仍是没有任何字眼。昔月看着他，冷然道：“你拿走吧！还给你的主子。让他莫要再送来了。”仆从躬身，双手呈上的信还是直挺挺地摆放在昔月面前：“主子说了，信到我活，信不到我死，请小姐务必收下。”
　　昔月蹙眉，盯着了半响，见他态度仍是决然，她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封信，反正也不差这一封，何苦害人性命，便收下了。仆从恭敬地叩首：“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昔月：
　　风里来，雪里去，匆匆一过又是一年。曾经的过往历历在目，无论你是否记得我，在我心里仍有一个最爱的女人。你跳湖时，我悔过；你没死，跟着老四时，我恨过。如今爱与恨都远去了，我与你再不相干。
　　我对你放弃等待的唯一理由并非我不爱了，也非我累了，而是如今老四夺得先机，你做他的女人，比跟着我强了百倍不止，我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说比得过老四。
　　失去了你，我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我行将出家离世！
　　勿念，愿你一切安好！
　　胤禟

　　昔月呆呆地坐着，诺大的一张纸中‘夺得先机’这四个字尤为醒目。她行直窗前，打开窗户，冷风呼啸，黑沉沉的一片天，压得人快喘不过起来了。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发生了何事，且她今日苦苦都等不到四阿哥，摸摸隆起的小腹，只觉得外面昏天黑地，眼前也是昏天黑地。
　　四福晋把昔月带到了身边，神情严肃道：“你不要乱跑，就留着我这里，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昔月点点头，有些惶恐，有些惧怕：“发生了何事？四爷呢？可是安好？”“四爷一切安好，莫要担心。”昔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康熙六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晚康熙帝驾崩。四阿哥拿出遗诏，向诸兄弟及文武百官宣布皇阿玛已经传位给自己，并以佛珠为证。

　　十一月十五日，四阿哥命人接雍亲王府的女眷入宫。此刻正是康熙帝大丧，女眷中所有人皆是一身素白，头顶皆是挂满了白绫和白色的灯笼。昔月肚子怀着孩子，事事小心，事事谨慎，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另一只手任由四福晋牵着，一步一步迈入紫禁城。
　　时隔多年，她从未曾想过，她居然还会回来，且是以这种方式，这一切恍若是梦境一般。

　　十一月二十九日，宜妃是值病重无法行走，便命人抬着她乘软榻奔丧，雍正帝乘机斥责宜妃乘软榻出席举哀。宜妃一身素白，还未从先帝离世的阴霾走出，总目睽睽之下被训斥，楚楚可怜。昔月迈出一小步，立刻被那拉氏拽了回来，她扭头，眸子满是清冷：“他如今已经是皇上了。”不再是四爷。
　　昔月捂住大肚子，强忍住眼角的泪，抬头看着高高在上那个明黄色的高大身影，冷酷的五官，冰冷的鹰眸，那个人是那么远，又是那么近。

　　十二月，天上下起了大雪，昔月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可以很近很近地看到他，以前总觉得他穿黑衣好看，除了黑衣再也没有什么颜色能衬得他一生冷酷的气息，如今看来，他穿明黄色的龙袍更加冷酷。
　　十三在他身旁说着些什么，见到不远处的她，咧嘴一笑，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十三，识趣地渐渐退走到了一边。明黄色的身影侧看着她，一步步朝她迈了过来。
　　昔月想福身，被他一下子拉到他的怀抱，与那个穿着黑衣的怀抱幸好没有不同，仍是一样温暖，泪水一下子就迸溅了出来。

　　他蹙眉：“不许哭，身子本来就不好，还不懂得爱惜。”
　　她埋头在他胸前：“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朕做了皇帝，就可以更好地保护你了。”
　　昔月不说话，仍是小声哭泣着，她怕他不再是那个爱她的他了。

　　他摆正昔月的小脸：“朕刚即位，还有许多公务未处理，你确定要把我们好不容易相聚的时光用来做伤身的事吗？”
　　“你就只许自己‘伤身’，不许我‘伤身’吗？”
　　雍正愣了半响才知道，她口中的伤身是什么意思，哈哈大笑道：“等我处理好事情，我们一起伤身。”

　　昔月恼羞地锤他胸膛，瞪他：“你耍流氓。”
　　雍正还是笑着：“你就只许自己‘耍流氓’，不许我‘耍流氓’吗？”
　　昔月不理她，跑了几步，又让雍正拽了起来：“不许跑。”她摸摸肚子，吐吐舌头：“太高兴，忘了。”“看来朕得找个监工啊！”昔月挣脱他的怀抱，做了个鬼脸，走向十三，福身：“见过和硕怡亲王。”
　　十三拱手：“不敢当，怎可受娘娘的大礼。”
　　“我并非是娘娘。”

　　十三冲着雍正大喊：“四哥，这儿有人埋怨你，未能及时册封她。”
　　昔月捂住他的大嘴巴，瞪他：“你胡说。”
　　雍正漫步走来，嘴角的温暖融化了俊脸的寒冷，笑着抚摸昔月的头：“确实是朕的不是。”
　　昔月脸皮子薄，此刻更是娇羞地无地自容：“不理你们了。”

　　雍正元年一月，新帝继位，天还是铺天盖的冷，昔月日日躲在寝殿，看宫里一些老嬷嬷缝制衣衫给肚子里的四宝，时不时还让她选上自己喜欢的花样，外面的纷纷攘攘通通关闭在了门外。
　　画柳边倒水边劝说昔月：“娘娘该多去皇上那里走走了，王府的女人众多，争宠的花样就数不胜数，到了宫里，佳丽三千，万一皇上忘记了您如何是好？”
　　“把人刻在了骨子里难能轻易忘记？”

　　恰巧皇上走近，他步子一顿，又装作若无其事，拦住她的行礼，蹲在她身旁，手自然抚上她小腹：“最近都没时间好好陪你，可是生气了？”
　　昔月抬头，看见皇上旁边的紫英，呆了半刻，才道：“今非昔比，我哪里还敢使小性子？”
　　“你还是在怪朕。”

　　昔月抚上他冰冷憔悴的脸：“都瘦了，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皇上的眸子闪过一丝喜悦：“想你想得瘦了，也不知道来看看朕。”
　　昔月眸子闪过黯淡：“我在等你。”
　　“若是朕不来呢？总是朕来找你，总是朕想着你，难道你就不会想朕吗？就不会来看看朕吗？”
　　昔月搂住他的强装的腰肢：“我想夫君了，三宝和四宝也想阿玛了。”

　　皇上闭上眸子：“朕遵循旧制，派遣老九往西宁赴军了。”察觉昔月身子微微僵硬，轻轻放开她：“朕还有公卫在身，改日再来看你。”
　　昔月伸手想捉住他明黄色的衣袖，刚触碰到，就从手边滑走了，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也空荡荡一片。可他事务繁忙，怎么耽误了他的大事？即使她足不出户也知道，他的成功来之不易，他的敌人还存在着，会威胁到他。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甚至是十四阿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些她都当做不知道，她与他们交情不深不浅，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

　　九阿哥给她最后的一封信，是十福晋拿来的，她神色有难言：“若非是老十，我怎么也不会趟这趟浑水，信给你了，要看就看，不看就扔了。”说着，把信搁在桌子，起身就要走。
　　昔月拉住她的手：“陪我说说话吧！”
　　十福晋摸摸坐回了椅子，心中滋味难言：“你、还好吗？”

　　“好。你呢？”随即想到他们都是四阿哥的政敌，相必四阿哥不会让他们太好，默默地闭了嘴。原以为十福晋这样的性子定是要迁怒与她，拂袖离去，她却是哀叹了一口气，道：“结局出乎我们的意料，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虽然九阿哥和十阿哥都被皇上为难，可还有八阿哥在，他被加封为亲王，本是个喜事，姐姐却说不知陨首何日，哪里值得庆祝？我和十阿哥都是个直肠子，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政事，只管过好我们的日子。”

　　昔月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又从手里摘一条红绳，里面是一个金铜板：“这个是保平安的铜板，你好好地戴着。”
　　十福晋拿在手里把玩：“保平安的不是平安符之类的东西吗？什么时候铜板也能保平安了？”
　　“这个铜板是个得道高人的东西，机缘巧合到了我手里，带了可多子多福。”
　　十福晋盯着她的肚子，咧嘴开怀大笑：“谢谢你了，昔……娘娘。”

　　昔月瞥了眼手旁的一封信，深吸一口气，笑道：“又不是毒药，何必弄得与洪水猛兽一般？”淡淡的梅花香在空气中浮浮沉沉，信中没有相思恨恨的悔意，没有缠绵不休的爱意，没有痴痴等待的决意，映入眼帘的字体是四个陌生纤细的字“提防茉莉”。
　　十福晋蹙眉：“茉莉？不是九阿哥的侍妾吗？”这字迹怎么不像是男人写的，还有些眼熟，好像我在哪儿见过。

　　昔月把信连同着信封通通点燃，扔在地上，亲眼看着信化成了灰。
　　十福晋叹了一口气：“烧了也好，烧个干净，也让自己清净些，这些东西你千万不要让皇上瞧见了。”
　　“我与九阿哥清清白白，不怕这些。”
　　“你今日看到了这信上说的‘茉莉’，若是旁人告诉你，这茉莉与皇上清清白白，你可是信？即使嘴里信了，你心里能不怀疑吗？更何况如今的他是皇上？他为何要让你住在这翊坤宫，相比你心里也是明白几分，你就待在这里，不要惹是非了。”
　　昔月苦笑：“什么都瞒不住你。”
　　“不是我，是姐姐。”
　　昔月一愣：“八福晋？”
　　十福晋起身：“我先走了，你保重。”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