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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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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爱我。
可年少轻狂的我偏不信这种唾手可得的爱。嫌它廉价,如弃之敝履,与莺燕混为一谈,无时不刻不是作践谁的真心。
“裴裴,”我拎起一把剑抛给他,“如果你有朝一日能打过我,我就信你的话。”
“别逗了师兄,你的武学造诣可已经到了全师门至高的位置。”裴裴对着我,抿起一分恰到好处的笑容,“怎么会觉得区区一个废人能打过你啊?”
我认真回答他:“掌门认为我不适合修无情道。”
“那是掌门觉着的,”裴裴嬉皮笑脸,“你看吧,你分明是师门中最不爱讲话,最没情感的家伙,处理人的手段又向来残忍——啊,光是想想我就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说自己不适合修无情道,说出去谁信啊?”
我面无表情地表示:“我信。”
“真的假的,”裴裴大笑出声,他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我,满满的戏谑,“那不如这样吧,师兄你试图杀掉我一次,就能证明你适不适合无情道了。”
无情道的人没有心。
我脸色一变,从那天起就决意不再搭理他,可裴裴毕竟与普通人有所差池,他特意抓来了个软弱小孩,丢在我门前,并叫了一伙人,逼得我有些下不来台,才好正大光明地跟在我身后。
“你没必要这样。”我的心中莫名堵了一根刺,“在你心中,我们就一定非死一个不可吗?”
裴裴无辜地眨眨眼,似乎被我伤到了,“师兄,我从来也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把自己的真心证明给你看而已。”
我叹了口气,直接切入正题,“你想当掌门是吗?”
“嗯,”裴裴颔首,还是笑着,眼睛里却黯淡无光,“师兄能帮我一把吗?”
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配上那个实力。那天他叫住我,我便想杀杀他的锐气,免得裴裴再整什么烂摊子,闹得我们都不好收场。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察觉到不对时,直接拉下脸,我一时没收住剑芒,狠狠贯进了他的胸膛。
故意的——
我呆若木鸡地瞪着他,看着他嘴角渐渐绽开的笑意,忽然有了一种被玩弄在股掌之中的颓败感。
裴裴很危险。
我第一次惊慌失措地去找掌管大小事务的上书房先生,他收回了那把三月断,在我的掌心狠狠敲了一下。
我咬紧牙关受罚,等待他示意,可抬头却见他面容和缓,告诫我说:“应该能再保你三月,这些日子里,他不会再无故纠缠你了。”
“嗯。”
“不过掌门交代,”先生背过身,握起剪子裁着盆中的杂草,“等风头避过了,送点东西过去,就当是断了关系吧。”
隐意是,他希望我继续与其有交集,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
我遵照他的意思,因为身为掌门首徒,更因为想告诉裴裴,他的师兄从来无愧于心。
于是裴裴自己登上门来了,拧了一壶烈酒,像给我交的封口费。
于是我们揭了那坛酒,一口又一口,大抵快见底的时候,我才迷糊地眯着眼睛。厌恨地想起全都是我喝的事实。
“裴裴——你这混蛋。”
我听见他“噗呲”的笑声,在月光收束前,他上前吻住了我,那双阴郁疯狂的双眸,终于得到了一丝缱绻。
我笑了,然后我哭了。
左思右想,我们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在一起吧。
于是我逃走了,趁着他快要睁眼之前。
可我们明明谁都心知肚明,他认为我贪恋的是名叫“裴裴”的人的眼睛,可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情绪,反而成为他最好的栖身住所。
我去了很多地方。
独自一人,看了晨曦刚升起的光景,从马厩拖来一匹性情桀骜的烈马,洒脱地奔走在外,欣赏迟来的黄昏。
有人与我一道喝酒,他欣赏我使剑时的刻薄,并称赞我未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剑客。
我摇摇头,表明已经不配享有这样的称赞。
那天的黄昏落下,下了一场雨,我在雨里发现了伶仃一人的裴裴,我们二人沉默不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想要狠狠弹劾对方的表情。
最后携手,骑上那匹烈马,扬尘而去。
“我很想你。”
很想杀我吗?我摸着他的脸,听见几不可闻的笑声,与他陷入了湿漉漉的泥泞。
裴裴生病了。
为报复我离开这件事,他好不容易发了孩子气,我对此傍眼冷观,一点也不想搭理他。
“没意思,”他哼声哼气,缩回被褥里,“沈醉,你若是一直这样,可是活不下去的。”
我抚过烫了一层死皮的手背,冷漠道:“我以为还好。”
“是吗?”他笑了,漂亮狡猾的眼睛停留在我身上半分,“大可来试试,我知道你这次回来,是那臭老头的意思吧。”
我的动作顿了又顿。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他沉吟片刻,难得出现了不解的思绪,“你打算把我交回去吗?”
我以为裴裴会破口大骂,斥责我的不守信,可他的眼珠转了转,似乎笃定了什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那天以后,我们再也没说过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就是这个意思。
他离开了,带着一身的杀意去了我的家中,我唯一的胞弟用蘸了血传了飞鸽送来,看得我满目狰狞。
又是这样……为什么?
我如遭晴天霹雳,明明只要他想,为什么都可以不知道,可以当困顿在迷雾中的蠢货,可他偏偏喜欢用过激的行为来为自己挽尊,就因为他打心底看不起我这个所谓修了无情道的师兄。
是时候该结束了,我们二人在血淋淋的地狱里重逢,谁也看不透谁,假装自己认真活过也好,互相蒙骗也罢,我都一定要杀了他。
可我从未背叛过他,因为一己之欲,与掌门再无瓜葛。
“你输了,师兄。”
我躺倒在血泊,心里平静如水。
“裴裴,”我闭上眼睛,“你才是最适合无情道的人。”
我挡开伸来的手,不愿他僭越酣然的睡意。
想他不再只修无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