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者不来》叫我麻辣烫

79、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有人大呼小叫地拉着车门，冰冷刺骨的大雨从外面飘进，车鸣声和人们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把周岭清严丝合缝的拢在了这场看不到阳光的暴雨里。
　　然而周岭清的耳边却是缄默无声的，他小心翼翼地把柯淞揽进怀里，摸了一手粘腻的血迹。

　　周岭清偏过头重重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无助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救护车和消防车来的很快，周岭清和医护人员一起合力把满脸血污的柯淞抬到了担架上，周岭清在这期间一直刻意地别开视线，把自己的注意力尽可能的放在周围人的表情，还有行将停歇的暴雨之上。
　　直到在他身边的一位医护人员轻轻地拍了他一下，周岭清才顺着医生的目光指引发现自己的右手臂正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想来一定是骨折了。

　　他抬起左手抹了一把脸，勉强地冲一脸担忧的医生笑了一下，然后自己跳上了救护车，坐在角落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摸索着握紧了柯淞冰冷的手指。

　　他看着他们在柯淞身上安插了一个又一个的仪器，而自始至终柯淞都是始终面色惨白地躺在担架上，一声不吭，只有偶尔紧皱的眉头才能泄露出他丁点的情绪，而当带着蓝色口罩的护士把一堆血迹斑驳的纱布扔到一边时，周岭清终于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他似乎敏锐地在自己脑海里听到了“咔哒”的一声响，随后发生的一切他都没有了记忆，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置身于诊室里了。

　　周岭清顺从地抬着胳膊任他们拍片包扎，他茫然地巡视了一圈自己眼前的人，最终定格在了此刻正一脸凝重的周权脸上。

　　他猛地抬起胳膊，一把抓住了周权的衣角，麻木地问:“人呢？”

　　周权只盯着他看:“别动，你的胳膊……”

　　“柯淞人呢？！”周岭清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差点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周围的医生护士立刻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

　　“……在抢救室里”周权终于开了口。

　　周岭清一把推开他，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急救室外冷冷清清，安静的似乎里面并没有人做手术一样，一股浓郁的消毒水气味直冲鼻腔，直到他抬头看到了“正在手术中”的红灯，他的心才倏地一沉，整个人几欲跪到地上。

　　在他身后追赶了他一路的护士们跑到他身旁:“岭清你得先跟我回去……”

　　“我不走。”周岭清扶着椅背坐下来，手抖的不像话:“我没事，等他手术结束了我会主动去找你们包扎的。”

　　护士的语气很焦急:“……你还是先跟我回去包扎吧，你留在这里除了耽误自己的治疗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知道，”周岭清不为所动地说:“可我就是想在这里等他回来，我怕到时候他出来见不到我，他会生我气的。”

　　护士急得都快哭了，就在这时，一直在人群里沉默不语的周权突然开了口:“算了，我们走吧，让他等。”

　　二院里一直就有着关于周权父子二人的传言，周权话音刚落，人群里很快就有了窃窃低语的声音，然而周岭清却恍若未闻，甚至连动都不动，他仿佛把自己彻底的与这个世界隔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不过一具空壳而已。

　　周权冷眼旁观，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或许林茜跟他说的那些话也不尽然就是谬论，如果手术室里的那个小子真的有什么事，那周岭清的这一辈子也就不再会好过一分一秒。

　　身边的人终于还是走了，偌大的寂静走廊里又只剩下了周岭清一个人，他端着一条废了的胳膊无力地头靠在墙上，仰头看着花白一片的天花板，意识开始恍惚了起来。

　　童年时周权关于生死的那一堂课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受控制的记起了当时自己的恐慌和周权冰冷漠然的双眼，女人带着笑意的恬静面容逐渐在他眼前扭曲变形，他看见女人脸上的笑容从温柔转变成狰狞的恐怖，而后周权那几声质问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又一次的在他耳边响起:

　　“什么是死亡？”
　　“死了，就是再也记不起来了。”

　　一时之间，周岭清突然内心酸涩的无以复加，他终于再难承受的颤抖起来，整个人都仿佛被丢进了绝望的深渊里——他再也握不住柯淞的手，除非老天愿意把柯淞还给他。

　　周岭清的脊背上好像压了一座小山，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一并粉碎，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缓缓地趴在了自己的双膝上。

　　林聪几乎是刚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医院，他见到周岭清的时候，柯淞的手术还没有结束，空荡的走廊里只有一个周岭清在。

　　林聪神色复杂的抬手推了下周岭清，结果周岭清顿时如同一张轻飘飘的叶子一样，差点从椅子上栽倒下来，林聪只得扶了他一把，疑问正欲脱口而出，然而当他正对上周岭清血红的眼睛时，他又突然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林聪紧皱着眉跟周岭清对视了片刻，末了还是沉重的一叹气，解下背上的背包从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里翻出了一本边角都卷了的《圣经》塞到了周岭清手里，想了想又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也摘了下来，沉默着坐到一边的角落，闭上眼盘着手里的佛珠。

　　他本来从不相信这些，然而在秦琳病的几个月之中，他已经彻彻底底的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标准的唯心主义者，而且来者不拒，什么都信。

　　周岭清把那本转头一样厚的《圣经》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就如同抱住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接下来的分分秒秒都是难以言说的煎熬，大概过了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光终于熄灭了，周岭清猛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要不是林聪眼疾手快的拦住他，他根本就要整个人扑到医生面前的地上。

　　周岭清焦急地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来，林聪赶紧开口道:“医生……”

　　“手术很成功，病人……”

　　周岭清只听到了这一句话，下一秒，他的眼前就骤然一黑，在他眼前定格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惊慌着朝他奔跑来的林聪。

　　周岭清昏迷了整十个小时，因为失血过多。

　　直到护士剪开他身上的衣服，人们才惊讶的发现，在他的左肩处竟然还有着一条长约五公分的伤口，血一直没有止过，只不过因为他身上穿的是黑衬衫，人们根本看不出来，等医生发现的时候，他身上的衬衫都已经□□涸的血迹泡的发硬了。

　　车祸调查结果很快也出来了，车主疲劳驾驶，再加上雨天路滑，前方道路施工，他躲闪不及，才造成了这场事故，当场死亡，车祸发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周岭清醒来的时候，那位车主的亲属正跪在他病床前哭，瘦小干瘪的女人，刚经历了丧子之痛，还没等从悲痛中回过神，转眼就又被从天而降的那笔巨额赔偿金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上。
　　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周岭清不想对她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这场事故他们大家都是受害者，谁都没有资格去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谁，只是他仍然忍不住的想去埋怨她。

　　所以，他无声地拉起了被子，筑起了一道隔绝现实的壁垒，屏蔽了所有他不想去面对的一切。

　　而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也不过就是只维持了短短五天，当他透过玻璃第一眼看到仍在昏睡着的柯淞时，他就顿时被拉回了人间。

　　周岭清无从借力地扶住了身旁的墙壁，五指都几乎要抠进墙里，直到身后有人用力地掰开他的手指，周岭清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他回头一看，拉住他的人居然是周权。

　　然后周权生拉硬拽的把他重新拖回了病房。

　　他们父子二人一坐一立，分别待在房间的两角，谁都没有说话，周权动作不甚温柔的拉过周岭清的左手，硬生生地给他打了一组消炎药，想了想又给他加了一支葡萄糖。

　　周岭清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摆弄，即便周权扎的疼了也一声不吭，周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岭清带着伤疤的侧脸，突然之间还以为时光回到了周岭清小的时候。

　　周岭清从小就体弱多病，总需要输液，医院里面细菌多，周权担心他长时间待在里面会更容易生病，于是他就把书房当成了个小型的静点室，周岭清一生病，他就会把他带到书房里，先给他翻出几本好看的漫画书来，然后再给他扎上几针。

　　那个时候的周岭清就是像现在这样，不管周权下手是轻是重，他都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似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抱怨。

　　他们父子二人自那次针锋相对的吵过之后，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同时出现在同一房间内了，看到周岭清现在六神无主的样，周权对他也说不出来重话，他把点滴的速度调慢，想了想才开口道:“那小子肋骨大腿骨骨折，还有气胸，虽然手术已经做完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周岭清的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没说话。

　　“我都听说了，”周权见周岭清反应还算冷静，还像个能听得进去人话的样又继续道:“现在躺在重症里的人本来应该是你的，是他替你挡了一下。”

　　周岭清终于睁开了眼，眼里带着血丝转头看了周权一眼。

　　良久，周岭清终于开口说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是啊……”

　　他轻咳了两声，双眼定定地直视着周权，一字一句的说:“我的这条命就是他给我的，从那个时候我就想好了，从今往后，只要他还要我一天，我就陪在他身边一天，他要是死了，我打光棍一辈子等他，他要是残了，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给他治好，他要是失忆了忘了我了，那我就待在他身边当他一人的专属医生……反正我不会再离开他了，一分一秒都不行，不管谁反对，不管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