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不归》恒山羽

1、第一章

　　十四年前荡平北蛮后，老侯爷究竟有没有把废甲扔在雁回镇，顾昀是记不太住的。

　　他人一向没心没肺，平时自己就爱琢磨些乱七八糟的小事，譬如集市新出炉的麦芽糖压根不黏牙，东街卖给他的糖葫芦串少了颗山楂，沈易给他端的茶里吃出了酒味，从而怀疑自己的桂花酿是不是被这个王八蛋找出来偷喝了……

　　但玄铁三部从前的故事，多半都涉及到顾老侯爷，他反而没怎么往心里去过。

　　以己度人、还误人子弟的毛病深扎在顾昀骨子里，成为沈十六以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有愈渐严重的趋势。长庚每每听他侃起大山来，都忍不住觉得，他话里的鸡毛蒜皮，堆起来能比天高。

　　因而在沈十六边健步如飞、四平八稳地迈过坑坑洼洼的斜坡，边抽空转头露了个笑时，原本听得心烦意乱，又火急火燎跟在后面的长庚几乎懵住了。

　　长庚：“……”

　　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瞎子在临出门的时候，弯着腰眯着眼，磨磨蹭蹭找了半天门槛，最后长庚实在看不下去，终于过来扶他，他老人家才舍得挪开尊脚，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儿子的孝心。

　　可现在这个走得飞快，就差没乘风而起的人是谁？

　　长庚脑门上立时蹦出好几条青筋，有心想不管他，随他自己瞎溜达去吧，可又担心他的小义父会被将军坡的朽铁废甲绊倒，再真的摔出什么好歹来。如此天人交战一番，只得认命地紧紧跟了上去。

　　十六今天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趁沈先生出门买菜，没人在他耳朵边吼着，就开始可着劲的作妖。一会要吹笛子，一会要喝春茶，现在又要跟着长庚来看他练武，美其名曰“督促指导，行严父之责”。

　　长庚忍不住了，皱眉喊道：“十六，你慢点！不是看不清吗？”

　　“臭小子，”沈十六回骂一句，然而脚步果真放慢，等长庚跟上来后，大发慈悲地缓行起来。“没大没小，书都读到哪去了。”

　　长庚现在一点也不想跟他讨论读书的事，在少年短暂而单调的岁月里，只有读书习武两件事可做，而每次在沈十六面前，虽然时常被气得冒烟，但不可否认，这是他单调生活中唯一的一抹颜色。

　　但这抹颜色实在是很没有自觉，非要掺和到单调枯燥的那半边里来。长庚一面在心里压抑着，一面想着待会怎么把这祖宗哄回去，一面又得时刻注意着沈十六脚底下，免得他磕着碰着，忙得恨不能自己有三头六臂。

　　“唔，这土坡上怎么有这么多铁器？”沈十六问。

　　长庚心不在焉地回答：“听说这里以前打过仗，死过一些将士，玄铁营路过这里时，将军就把废弃的铁甲留了下来，用来祭奠他们。”

　　十六微微一愣，沉默片刻：“谁告诉你的？”

　　长庚：“沈先生说的。”

　　“别听他瞎说，比说书的还扯淡，哪有拿铁器祭奠死人的，我怎么没听过。”

　　长庚心说你天天闷在屋里混吃等死，没听过的事多了去了。但这话有点伤人，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沈十六自顾自地摇头：“可惜了。”

　　长庚莫名其妙：“可惜什么？”

　　沈十六：“我记得村口不是有个常来收废铁的吗？回头你扒几顶铁具出来，这些东西过了这么多年还没烂干净，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长庚：“……”

　　……这人怎么这么不着调！

　　亏他还仔仔细细听着，以为十六有什么高论，合着又在拿他开涮。哪有教唆孩子扒死人的东西出来卖的？！这简直…简直……

　　长庚苦于涵养好，一时找不出能形容这等孽行的词，几乎憋得面色微红，最后停下脚步，闷声盯着罪魁祸首的后背，再不肯跟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