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别哭》你管我

2、第 2 章

　　雾山县离市区三百多公里，是远近闻名的贫困县。时至今日，改革开放多年、全市GDP数值番了不知道多少番的情况下，依旧没能摘了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这里并非多么穷山恶水，只是连绵不断的大山把小镇一般的县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山区可供种植粮食的土地资源有限，农民收入自然不高，偏远的地里位置也难以吸引外来资本落户。摘帽子的难度可见一斑。
　　这些年国家对于贫困县的扶持力度相当大，政府改善山区人民生活的决心从修得宽阔笔直的高速公路便可体现。G500以低于最高限速五公里的时速在这条落成通车不到两年的高速上疾驰。以这样的速度预计不到四个小时便可到达雾山县城。
　　俞思锦兴奋得一晚没睡着，早上坐在副驾驶也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这会儿在路况极佳、车子稳定性极好的匀速前行中，终于向袭来的困意妥协，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覃越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这条路他曾经走过。
　　不，他曾经走的是另一条路。
　　那时没有路况这么好的高速公路，要坐在空气污浊的大巴上颠簸一整天……
　　车子缓缓驶进服务区，俞思锦还在睡。覃越熄了火，下车活动了一下，点燃根烟吸了一口，靠着车门徐徐吐出雾白的烟气。
　　蓝天白云就在头顶，离县城已经很近了。贫困山区的好处便是空气清新，常年日照充足。明媚的阳光洒过他的头顶在地上投出高大身形的剪影。车里的人似乎有了动静，覃越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对上俞思锦睡意惺忪的眼。
　　“哥，你刚抽烟？”
　　“嗯。”
　　俞思锦还没完全清醒，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印象中表哥是不抽烟的。
　　覃越却不想讨论这个，对他说:“我上个洗手间。”
　　俞思锦拿起座椅旁边的矿泉水喝了几口，下车伸了个懒腰，总算彻底清醒过来。
　　覃越回来后问他要不要去洗手间，他摇摇头说不用，两人坐上车接着上路。
　　高速路旁已是别样的风景，俞思锦的小脑袋瓜再度兴奋起来，连说话的语速都变得更轻快了些:“哥，还要多久？”
　　覃越看了他一眼，似被他的好心情感染，笑着说:“大概还要半小时，到了县城我们先吃点东西，你那学校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
　　“好，好，就是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一说到吃的俞思锦雀跃的两只眼睛更闪亮。
　　“到时候看吧，你还睡吗？”
　　“当然不，现在还睡多浪费大好的美景呀。”俞思锦脸贴在车窗上兴奋地望着外面。
　　路旁的景色是他这个一直生活在现代都市的少爷从未见过的。连绵的山脉高低起伏，山巅耸入云层之中，抬头便可看到飘在头顶的几朵浮云像大大的棉花糖团，明明相隔很远，看着却像触手可及。俞小少爷真的把手从车窗伸了出去朝着浮云的方向抓了一把，然后悻悻然收了回来。
　　覃越一边看着前方，一边用余光瞄到他的动作，嘴角勾了一下又很快抿紧。
　　他想起自己曾经也做过这般愚蠢的动作。
　　两人到达雾山县城时刚好是午饭时间，覃越开着车转了两条街停在了一家不很起眼却十分热闹的路边小店门口，门头上一个大红的招牌写着砂锅羊肉。
　　覃越个子高大，俞思锦176的身高也不算矮，再加上两人不凡的长相与穿着进到店里就显得鹤立鸡群。一看便知不是本地人，不过这两年高速公路通车后经常有城市里来体验生活的观光客，大家也就看上两眼，少了一开始的稀奇。倒是俞思锦有些惊讶，没想到覃越会选在这种路边的小店，他以为至少是正规一些的酒楼或者饭店。
　　两人找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服务员递来了菜单。这家店主营羊肉，选用本地山区放养的纯黑山羊，用土制老砂锅烹调出麻辣、孜烤、葱香、清炖几种口味。
　　店堂里飘满麻辣鲜香的诱人香气。
　　俞思锦眼馋地看着正大快朵颐的邻桌，咽着口水说:“怎么办，哥，我每一种都好想吃！”
　　覃越喝了一口服务员递来的茶水，好以整暇地看着他，说:“要不每样来一盘？”
　　“唔……”俞思锦摇头，“那多浪费，我以后有的是机会。”
　　最后还是覃越拍板选了葱香的，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后极轻地说了一句“麻辣的你肯定吃不了。”
　　俞思锦没听清，问:“哥，你刚说什么？”
　　覃越摇摇头，说:“先打个电话回去吧。”
　　“噢，对。”俞思锦掏出手机给俞夫人打电话报平安，又乖巧地听了一阵叮咛嘱咐。挂断电话后看到覃越盯着桌上的茶杯出了神，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表哥外表明明是一副和这里天差地别的上层人士范儿，但进店后的一切举止都显得十分自然，有种诡异的融洽感，仿佛是这里的常客。甚至，也和当地人一样问服务员要了多的茶水开始烫洗二人的碗和筷子。俞思锦瞪着眼睛惊得合不上嘴，即使他常年不在国内也大概知道表哥平时出入的是哪些场所，而那些地方一定不需如此。不过他所有的惊讶和疑惑都在羊肉上桌时被抛之脑后，并且再没想起来。
　　吃过午饭后两人继续上路，覃越打开导航，语音播报提醒距离目的地大约需要一个小时。俞思锦还沉浸在刚刚的口腹之欲中，一直在感叹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羊肉。一路上各种溢美之词不断，到后头竟开始后悔说应该打包两份带到学校吃的。
　　这一段路全是盘山公路，在一个接一个的转弯中攀顶，又一圈接一圈驶下去，延绵至另一座。好在路况不差，全是新铺设的柏油路。路上几乎没看到其他车辆，偶尔经过一两辆当地人骑的摩托车。路旁的草丛里开着许多颜色不一的野花，还有许多数量不一的黑山羊群，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黑羊更像是立在山腰的石头，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会动的活物。
　　俞思锦的嘴角却慢慢耷了下来，不为别的，只因他没有车，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公交车之类的，这样远的山路他要怎样才能去到县城再吃上那滋味肥美的羊肉呢！
　　覃越听笑了，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揉了揉他蓬松的发顶，“我有空就来看你，给你带。”
　　接连翻过几座连绵的青山后，终于听到导航里传来即将到达目的地的语音。远远的已经可以肉眼看到学校操场边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覃越操控车子减速并慢慢转向开到学校大门旁的空地停稳。学校位置山明水秀的喜悦驱散了俞思锦先前的郁闷，他率先打开车门下车，转头看了一下四周，跑了几步朝门口的大爷说明来意。
　　大爷赶紧起身从门卫室搬了张凳子让他坐，随后打了一个电话。
　　覃越将车子熄火后打开后备箱门，开始着手把车上的书一箱一箱搬下来。
　　这时，从操场急匆匆跑来两个人，一位年纪稍大的中年男人跑在前面。他热情地握住俞思锦的手，黝黑的脸上堆满了笑:“您是俞老师吧，您好，您好，我是这里的校长，我姓李。”
　　俞思锦有礼地回握之后收回手，回以明亮的笑，说:“李校长您好，您比我年长，叫我小俞就行了。”
　　“这怎么使得，一路辛苦了吧。这位是我们学校唯一有大学文凭的江老师，您的宿舍就在江老师的隔壁。”
　　李校长向俞思锦介绍一起跑来的另一位看上去较年轻的男子。
　　俞思锦主动伸手:“江老师，你好，我叫俞思锦。”
　　男子听到他的名字时，手明显震颤了一下，愣了愣还是伸了出去，低声说:“你好，我叫江璃。”
　　李校长在一旁笑呵呵地说:“你们都是年轻人，都是有文化的大学生，肯定合得来。”
　　又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地面对俞思锦说:“俞老师一路辛苦，让江老师先带您去宿舍休息，您的行李呢？”
　　俞思锦连连摆手:“不用，不急，我给孩子们带了些书过来，还在车上。”
　　两人才注意到十步开外有一辆并不容易被忽视的车，以及车后似乎还有一个人。
　　俞思锦带着两人往那边走，已经说开了:“我表哥送我来的，他正搬书呢。”
　　覃越刚把车上装着书的箱子全部搬到地面，砰地关上车门。
　　“哥，你都搬完啦，”俞思锦嘿嘿笑，向覃越介绍，“哥，这是李校长和江老师，咦？江老师呢？”
　　覃越顺着俞思锦回头的方向望过去，只看到一个急促离开的背影，英挺的浓眉渐渐向中间聚拢。
　　李校长扯着嗓子吼:“江老师，多叫几个六年级的同学。”
　　他吼完之后转头朝覃俞二人憨笑:“江老师是去叫学生来帮忙，这么多书，孩子们该高兴坏了，太谢谢你了，俞老师，还有，呃……表哥。”
　　覃越收回视线朝李校长伸出手淡淡握了一下，道：“您好，我是覃越，小锦的表哥，他刚回国，年纪小不懂事，以后麻烦李校长了，您还是叫他小俞吧。”
　　李校长心想还好要在这呆两年的不是这个覃表哥，看着就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他面上讪讪地笑着点头:“欸，小俞老师，嘿嘿。”
　　操场上呼啦啦跑来一群孩子，个子不是太高，看着却黝黑壮实，江璃慢吞吞走在最后。
　　李校长声如洪钟:“你们几个来把这些书抬到图书室。”
　　孩子们一窝蜂围上来，两人一抗，三人一抬，几下便把地上的箱子搬空了。
　　“江老师，你带小俞老师先去宿舍休息一下，再带他熟悉一下咱们学校，晚上在我家吃饭啊。”李校长浑厚的嗓音又在耳旁响起，“我得先去安顿好那些书，对不住啊。”
　　李校长对覃俞二人说完就追着孩子们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吼:“慢点，你们小心，别摔喽。”
　　俞思锦觉得校长大大咧咧的真有意思，倒是江老师拘谨了些，“江老师，还没给你介绍，这是我表哥覃越。”
　　尽管刚才去而复返时已在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此刻对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时，江璃还是忍不住浑身僵硬，他哽了哽，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短促的声音:“你好。”
　　覃越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似乎更冷冽了，冷极的眼神盯着江璃，随即嘲讽地扯了一下嘴角就转身拉开车门，拖下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迈开长腿走了。
　　俞思锦尴尬地朝江璃笑，“我哥他可能开车太累了，不好意思啊，江老师。”
　　心里却在抓狂：哥这是干吗？太失礼了！
　　江璃摇摇头，低声说:“我们走吧。”
　　学校位于一片山坳里的地势相对平坦处。穿过操场后经过一栋教学楼、一间食堂后便是一排低矮的平房，也就四五间而已。江璃打开其中一间，对俞思锦说:“俞老师，这是你的寝室。”
　　教师宿舍就是一间约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里头放着一张书桌，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木柜，不能再有更多了。
　　看得出来有人精心整理过，虽然简陋但纤尘不染。
　　俞思锦倒没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朝江璃笑，“我觉得很好，谢谢你江老师。”
　　“不客气，你先歇会儿，我去打点开水。”江璃低着头快速从堵在门口的覃越身旁挤出去，走到隔壁打开门提了一个暖水瓶走了。
　　覃越好看的眉毛拧得死紧，为这破宿舍，更为这里的人！
　　俞思锦乐天善良，但不傻，他隐隐察觉覃越在见到江老师后似乎就生气了，试探地问:“哥，你不喜欢江老师？”
　　覃越对他的试探充耳不闻，扫了一眼这间一眼望到头的小屋子，不赞同地说:“这怎么住人！”
　　俞思锦一听，当下就被分散了注意力，着急说:“怎么不能住人，该有的都有啊，缺的我们自己再买不就行了。哥，你怎么也像我妈那样婆婆妈妈的！”他很怕覃越回去说这里不好，那自己铁定要被弄回去的，那怎么行。
　　俞小少爷在国外生活多年，独立性还是很强的，并没有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气毛病。他不再理会覃越，独自打开箱子拿出里头的东西开始整理。
　　覃越没有要帮忙的打算，他站到门口望着隔壁，又想掏出烟来抽。时至此刻，在他心头盘绕了整整一周的烦躁算是落了地，但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化成了熊熊的怒，烧得他肺疼。他以为自己彻底忘掉了，这几年已经不曾再想起过那人和过去了。
　　十一年了，那人凭什么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还装作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是了，是没脸认吧。
　　更气自己，相隔十一年，居然还是一眼就从背影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