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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王爷。”

      萧平旌正对镜整理着衣冠,听到身后隔着门传来的低唤声,便应声道,“东青?进来吧。”

      东青推门而入。他是长林府的家将,暖阁的宫人得了萧平旌吩咐,他出入都不再通传,有时来得早了,往往难免看见自家王爷衣冠不整的样子。萧平旌倒也不避忌,三两下想把头发绑好,咬着簪子便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怎么了?”

      “栖凤阁拿下的那几个官员的事。大理寺一早通禀,说审出来了。”东青在他身后跪下,把手里的奏折放在萧平旌面前,便叹了口气,熟练地伸手去接他抓着的那把头发,“不过说审出了点意外的东西,我听了下……觉得您应该去看一眼。”

      “什么?……哎疼疼疼。”萧平旌吸着气小声抱怨,东青三下五除二把他自己绑歪的头发拆了重新束好,这才放他直起腰去拿桌上的奏章——只看了两行他表情就是一肃,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大理寺描下的图样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夜凌宫……”萧平旌把奏章合起,“死了十年的东西,怎么又翻出水花来了?”

      “大理寺丞说,其中一人在被送往大理寺的当夜曾想自尽,被及时发现阻止。送医时看到他后腰纹着这个图样,后来多次逼问,对方终于说出实情。”东青凑过来低声答道,“是兵部侍郎程文,四年前老侍郎致仕,他得以上位。他坦诚自己是夜秦的夜凌子,当夜与人里应外合准备逼宫,只因为收到掌尊命令,但是……”

      “但是濮阳缨早在十年前就死了。”萧平旌语气有些冷——他不可避免就因此想到当年因此死去的大哥,心情难免糟糕,随手把奏章摔回桌上,“濮阳缨死在萧元启手上,掌尊之令早已失传……等等。”

      “王爷想到什么了?”东青看他一脸若有所思,跟着追问道。

      萧平旌沉吟片刻,却是摇摇头,“希望我想的是错的。程文还说了什么?”

      “程文还说,逼宫的军队中还有他们的人潜伏。”东青回答道,“所以我在想,会不会之前逃入宫禁的刺客……”

      “恐怕就是这样。夜凌子个个精通隐匿之术,宫城那么大,在他们看来绝对有机可乘,事败后躲进宫城自然是个好选择。”萧平旌看了眼屋角立着的滴漏,起身披上外衣,“皇城禁卫军那边怎么说?”

      “来时已经问过荀统领了,说是没有找到。”东青答道。

      “意料之中。”萧平旌低头把腰封束好,一边说道,“这事不能再拖,有一就有二,他们彼此在内宫互相接应,谁知道再往后能混进多少不怀好意的人——得给他们个机会引他们出来。”

      “王爷想怎么做?”东青跟着起身问道。

      “暂时没想到,找个机会吧。”萧平旌走下台阶,踩上靴子,又驻足想了一会儿,跟着吩咐道,“这样吧。你去礼部一趟,跟司衣监的人合计一下,就说是今年要重制冬衣,让他们上门去给五品以上官员重新量体,借机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那个纹身。”

      东青听到一半就大概明白他想干什么,笑问道,“再稍稍走漏点风声?”

      “你懂我的意思。”萧平旌忍不住笑道,“去办吧。”

      “是。”东青应道,又有些好奇地看他,“王爷这又是去哪?”

      “你说呢?”萧平旌有些无奈地抬了抬眉毛。

      “……也不用天天去吧。”东青露出一点不赞同的神情。

      “既然答应了,那就得做到。”萧平旌倒是没生气——东青自小跟着萧平章,也算他半个哥哥,不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的时候,这些于礼不合的轻慢倒也无伤大雅,“子婴这个年纪这个身份,最是容易觉得自己手中握不住权力。臣就是臣旨就是旨,半分含糊不得——唯有以这种郑重的君臣之礼待他,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确是个皇帝——我要恃权而轻慢他,只拿他当个小孩子,朝臣有样学样,自然也会轻慢他。”

      “一个觉得自己握不住权力的皇帝,就会把毕生精力放在与朝臣制衡、放在朝堂的勾心斗角上——唯有觉得自己握住权力了,才有眼界去放眼四海。”萧平旌微微叹气,“子婴很聪明,只是被压抑得久了不自信而已。觉得自己握不住权力的皇帝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他做高祖皇帝,也不想让他成了第二个元时。我想让他做武靖爷那样,能拓土三千里、心有大天地的皇帝。”

      东青一时无言,只得转开话题,“那再加件衣服再走——今天冷。”

      “不加了,没几步路。”萧平旌倒退着走了两步,对他一摆手,一路走下台阶,已经去远了。

      “陛下?”

      朱金月看子婴第五次心不在焉地放下奏章,伸手去摸桌角的瓷盏,终于忍不住出声,“要不……奴才让他们拿去热热吧。”

      “是有点凉了。”子婴贴着碗边摸了摸,忧心忡忡地小声抱怨,“热第二遍味道就不好了……明明掐着时间炖的,怎么老是迟到?”

      朱金月看着他皱起的眉毛,暗自叹了口气,软语劝慰这终于流露出一点孩子气的少年帝王,“其实让他们送去西暖阁也行,王爷最近一直住在那,也省得陛下您天天惦记着。”

      “那不行。”子婴索性把奏章推到一边,“谁知道送过去他喝不喝?我要亲自看着他喝。”

      ……王爷其实确实也不想喝。朱金月在心里暗暗腹诽,想着这几日萧平旌每每一口气喝完时难以言喻的表情,心想哪个到萧平旌那个年纪的男人都不可能喜欢这么甜的东西,陛下也不知道听了哪个太医的话,让御膳房拿红枣阿胶混着燕窝天天炖,倒是很补气血,但那是宫里娘娘生育后养身子时候才喝的方子……

      朱金月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外面一连串的通报声。萧平旌一路进来,却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子婴一把拉住,塞了个瓷盏在手里。

      “你可算来了,”子婴就着他的手用勺子搅了搅,像是大大松了口气,“再不来就真的凉了——赶紧趁热喝。”

      “……”萧平旌看着那碗羹,表情下意识就是一僵。

      “……陛下。”他看着子婴的一脸期待,有些艰难地小心挑拣着词句,“其实臣不是因为气血亏空才……所以……”

      “嗯?”子婴坦然和他对视,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期待和热情。萧平旌和他僵持了一会儿,终于一如既往地败下阵来,只得硬着头皮一口气闷了,忍着腻到喉咙发痒的恶心轻轻把碗放在身边侍女的托盘上。

      “御医说这方子很有效果的,也不伤身。”子婴看着他喝完,对他笑着说道,“我让御膳房天天炖给你。”

      ——萧平旌轻轻怔了一下。子婴无比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捧住他的脸颊,眼中是真心实意的欢喜,“平旌表哥,你这几天气色真的好了不少。”

      他动作太过自然,又点到为止,很快就收回手去。萧平旌便也没多想,很快抛到脑后,惯例在他龙案侧旁的软垫上坐下——自从他答应子婴天天来之后,清凉殿内御书房便在这里设了案,中书省不再把奏章送去西暖阁,而是一并送到御书房来交给他与子婴处理。不过子婴到底不很熟这些,多数还是过他的手。

      萧平旌翻着奏折,不经意抬头,意料之中撞上子婴望过来的目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要说天天来的收效,倒也确实不错。子婴在他身边,多数国事已经在他从旁看着的情况下能自己处理——子婴确实如他所说的聪明,对过往朝中之事竟也了解很多,多数事务都一点就透,学的非常之快,有时还有不少独到的见解,着实是个天生的帝王之才。子婴也开始渐渐敢和他轻松说话,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但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副作用开始显露——子婴开始变得特别粘人。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这么喜欢撒娇?萧平旌百思不得其解。元时新丧,朝会要休四十九天,子婴暂时不用上朝,他每天在清凉殿待整整一个早上,子婴就要黏他一个早上,时不时抬头就能看到他盯着自己,被抓到就对自己笑,靠近的时候就要搂搂抱抱,还屡教不改,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策儿从十二岁以后都不给二叔抱了,他是怎么回事?萧平旌头次体会到一种成年人的茫然,最终回想自己少年时代好像也这么缠着平章,只得猜测是也许像他当初常年在琅琊阁、难得看到平章一样,也是因为常年不见,现在畏惧自己的劲头过去,正是粘人的时候,也就只好任他去了。

      萧平旌重新把注意力落回自己手里的折子,大概翻看了一眼,便靠过去递给子婴,照例问他,“两湖赈灾的折子,你怎么想?”

      子婴没有伸手,只是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看,大致看了一眼就明白内容,“……哦,这个。两湖水患连年都在犯,我看之前皇兄处理的方法不错,还按他的来吧。”

      “我问你的看法。”萧平旌却没收回手,晃了晃奏折示意他拿着,“说说看。”

      子婴只得伸手接过来,前后翻了一遍。其实奏折里说的他大概也知道,两湖附近是象王的封地,象王是武靖帝的幼子,他父皇在位的时候莱阳王谋反被杀*,于是分外疼宠这个硕果仅存的幼弟,两湖一带郡县划归象王属地的,大多军政都握在象王府手里,俨然是大梁一个国中之国。地方官骄横跋扈,连天子御使都不放在眼里,只听从象王府的号令——元时在位时应该已经看出这是祸事暗生的前奏,先后往周边郡县加驻了好几批不属于象王派系的州府军,但两湖连年都没什么错处,元时也不敢贸然捅这个马蜂窝,只好依循惯例将赈灾事务一应下放象王府筹措,朝中只意思意思派遣御使押送赈灾物资,并不过多地加以过问。

      子婴轻轻用奏折敲了敲下巴,沉吟片刻,慢慢开口道,“……我大概知道一些。具体数目我记不清,但隐约记得,两湖连年上报的水患赈灾奏疏中请求的银钱物资在不断增多,但据周边郡县的回报,两湖一带盗匪这些年反而只增不减——赈灾物资连年增加,却有越来越多的饥民落草为寇,我不知道皇兄有没有发现,但我觉得这不正常。”

      “两湖没有大的郡县,多数都是村镇相连,赈灾难以到位,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地人口过于分散的缘故。”子婴几根手指转着那本奏折,不小心啪地掉在地上,连忙弯腰去捡,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如果我是皇兄……”

      “不用如果你是。”萧平旌轻轻打断他的话,“你现在就是皇帝。直接说你的看法。”

      “如果……我的意思是说,”子婴被他一打岔,从那个专心的状态掉出来,看着萧平旌的眼睛,忍不住又开始局促,“我会给周边郡县下令,并申饬象王治理不力,趁机指派一位信得过的将军去主持剿匪的事,然后……然后,哦对,盗匪横行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官匪勾结,另一个是赈灾物资被侵吞,平民走投无路只能为盗,这……这两个无论哪个象王府都会做贼心虚,那个……”

      “……你别看我了。”子婴舌头打结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泄气一样肩膀一沉,“你看着我紧张。”

      “……”萧平旌实在搞不懂他是什么毛病,只得无言揭起一本奏折,展开来盖住自己的脸,向后半躺在支起的软榻上,“不看你了,说吧。”

      “象王府一旦紧张,必然会被打草惊蛇。两湖一带这个问题已经延续十年,他们很有可能会密谋谋反,这时候就需要那位将军以雷霆手段斩杀逆臣……不谋反也没关系,即便从父皇在位时他们没这么想过,但皇兄在时上报物资陡增一倍,显然已经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乱局早收拾为妙。”子婴显然并不顾虑这些话究竟该不该对萧平旌说,知无不言地答道,“收拾了象王府,就可以以抄缴钱粮赈灾。象王府积蓄必然丰厚,分拨一部分用于安置灾民,将周边郡县三两合并成大郡县,以此可以集中人口……”

      后面的设想已经太过遥远,子婴适时住口,却听萧平旌问道,“问你两湖赈灾,怎么扯到象王府了?若对方还未起事,你还要以此构陷他们,诬陷对方谋反?”

      “象王府异动多年,自然是要收拾的。”子婴答道,“他们敢在皇兄在位时那样放肆,是认定军部疲弱,经历萧元启一事,皇兄没有胆量贸然与他们翻脸。但现在你回来了,他们怕是要有防备,折子还是上月上的,恐怕他们现在很是后悔,如果不早收拾的话——象王心生恐慌,恐怕反而要提早起事……”

      子婴话音一停,目光不可避免落在萧平旌没被奏章盖着的下半张脸上。他似乎在认真听他讲话,微微偏过头,有些苍白的嘴唇犹带着一点润泽的水光,在他侧头时轻轻一闪。

      “……到时我们就会丧失先机,不如先下手扼杀于起事之前。”子婴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下来。他情不自禁靠近萧平旌,盯着那双嘴唇。萧平旌看起来毫无防备,让他几乎克制不住冲动想要俯身亲吻。

      “你会帮我的吧?”子婴喃喃问道。

      萧平旌轻轻动了动,奏章沙地滑落下来。他们在近在咫尺间对视,一时气氛仿佛沉凝,子婴盯着他的双眼,看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子婴。”萧平旌无声叹息,看他的眼神不知是忧虑还是欣慰,“你和元时真的非常不一样。”

      你希望我和他一样吗?子婴在心里问道,却没有开口。他没事人一样退回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萧平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到榻底把奏章捡了起来。

      “只是我的想法而已,”子婴很快若无其事地笑着解释起来,“平旌表哥,别当真。”

      “陛下。”

      朱金月从外面进来,看他们之间莫名的气氛消退,这才敢小步靠近,禀报道,“靖瑶郡主来了。”

      “请她进来吧。”

      子婴把奏折在桌角放好,对朱金月吩咐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讲一下大概的人物关系,为防止捋不清,象王是榜2老皇帝的弟弟,莱阳王也是,就是剧里谋反被杀的那个嘛。
    关于这些政治啊啥的我都是瞎掰的,我是个纯理工科的,真的不熟文史这一套,希望有硬伤的话大家对我温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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