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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书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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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青霜回到上海不过几天,便摸清了帮内的局势,于是开始韬光养晦,慢慢等待机会的到来,同时也开始暗中运作,利用自己手中的关系,在背后打击敌人。
她通过十三姨的路子知道了货运行的黄掌柜受制于俞风的原因,原来是这些年挪用了大笔的公款去包养情人,这笔亏空越来越多,成了填不满的无底洞,被俞风抓住了实打实的把柄。黄掌柜面临的选择,要么是按照帮规被沉进黄浦江喂鱼,要么就是站在俞风的身后成为他的爪牙。
既是如此,那么此人便留不得了,无论是于青云帮而言还是于俞青霜而言。其实想要除掉此人并不难,既然他是因为挪用帮会的公款被俞风抓了把柄,那么只要将此把柄公之于众,把柄便不再成为把柄了,不仅如此,帮中的弟兄们自然也容不得他。俞青霜把暗中查清货运行账目的任务交给了刘守财,又让怪人去开了货运行的保险柜拿到了黄掌柜假账的账本,如此一来就是罪证确凿了。
扳倒黄掌柜并非难事,真正的难题是扳倒黄掌柜后,货运行交给谁来做主。其实俞青霜心下有一合适的人选,只是……
“四少,您当真信得过他?虽然您不在的这些年,风二爷处处刁难他,还把他支到货运行守仓库,但是他到底是瞒了您,这样的人难保他没有二心,将他推上货运行主事的位置,若是日后不为我们所用,岂不是帮他人做了嫁衣?”刘守财担忧道。
“阿震他……不会背叛我。”俞青霜沉寂了片刻,垂下眸子,后半句说得掷地有声完全掩盖住了前半句中的犹疑。
“只是,此举未免过于冒险。人心是最难看透的赌局。”说这话的是小诸葛。
“他的性子我最清楚,一切后果我自会担着。更何况,眼下难道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论身份资历,他是我父亲收养的义子,几岁便入了青云帮至今也有二十余年。论能力,他跟在我身边十几年,帮中大大小小事务从未出差错,货运行的业务他统统了如指掌。与黄掌柜相比,俞震更加重情重义善待手下,货运行的兄弟自然愿意跟他,只是……眼下还缺阵东风助他。”
“何谓东风?”
“我猜四少所说的东风,是助阿震少爷立威的东风罢?”
“不愧是小诸葛。”俞青霜向他递了个眼神,“那么这阵东风就交给你来吹了。”
“是。四少请放心。”
事情果然如俞青霜所计划的顺利进行起来。黄掌柜忙于应付假账的事无暇再分心管理码头仓库货运行的事,小诸葛借机安排了地痞流氓屡次骚扰破坏货运行的生意,起初是让人偷盗仓库的货被俞震抓个正着,接着便是派人在码头争抢地盘被俞震给打了回去,诸如此类的事情频繁发生,也给了俞震频繁立功的机会。久而久之,货运行的兄弟自然也认清了谁是中饱私囊打着青云帮的名号谋私利,谁才是真正带领大家一起同富贵共荣华。
古语有云,得民心者的天下,黄掌柜最终保住了条性命却是失去了帮中上下兄弟的信任,因此就算是俞风极力反对,俞震还是在大势所趋中很快便顺利接管了货运行的大小事务。
货运行的事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女支院。
此时上海的女支院,不是你有钱就可以随意乱女票的。大体上,女支院可以划为四等:头等叫“书寓”,听起来又高雅又有风韵,不懂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藏书阁或是书店,在这里面女支女不叫女支女,叫“先生”。她们各个身怀绝技,吹拉弹唱都有一手,尤其是这里的女子只陪酒不留宿。
二等的女支院叫“长三”,虽然也会些说白弹唱但比起“书寓”里的先生,那弹出来的味道唱出来的韵味就差得多了。这里的女支女陪酒收三元,茶围也收三元,所以称长三。再下一个级别的称之为“幺二”,之所以称为幺二,是因为,她们茶围收一元,陪酒收二元。
最底层的就是烟花柳巷的女子,俗称“野雉”,她们的工作简单又直接,无非就是陪客人承欢。
十三姨便是“兰亭书寓”的头牌,大家称她“十三先生”。
以往俞青霜与十三姨见面的地点通常是在偏僻的郊外,这次十三先生却约她在“兰亭书寓 ”碰头。俞青霜起先是有几分犹豫的,莫不是自己与十三姨暗中接头的事被人知道了?抑或是有人设了圈套引自己进“兰亭书寓”?思虑了甚多,反而越多虑越陷进了一种怀疑、被害妄想的负面情绪中。最终她还是决定赴约,俞青霜用人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择了用十三先生,就该放下多余的猜忌。
“兰亭书寓”立于江畔,抬眼望去,青砖黛瓦雕花窗棂,纱幔垂曳,一派古色古香又尽显神秘浪漫。与现代摩登的百乐门相比,兰亭书寓倒有番别样的风韵,这里的女子都身着罗琦缥缈多姿,客人更多的还一身满清的服饰,送往迎来门庭若市。
俞青霜虽然一直都知道青云帮底下经营了许多女支院,但她总会下意识逃避这个自家的产业,她的心底里是不愿意看到任何女子需要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维持生计的,所以这么多年,她很少插手这行,更别说亲自去女支院巡视。所以,不仅她不清楚自己家的产业有哪几家,女支院青云帮的人也很少有认得出俞青霜的。
今晚,她照例穿的一身笔挺的西装,外边是件厚呢子大衣,戴了顶宽大的帽子,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这身男装下是个女人。只是走在一群长衫短褂的客人中,她这身打扮还是比较显眼,于是她匆匆进了兰亭书寓,径直就找十三先生。
“停!师傅停一下!”
马路上一辆军绿色的南京正攵府军车缓缓停了下来。
后排座位探出了一个脑袋,是陈白露。她紧盯着兰亭书寓的门口,目光越过人群又来回打探,像是在搜索什么。
“陈小姐,你在看什么?”说话的人坐在陈白露左侧,一袭长衫,大背头,黑墨镜。
“我好像看到一位朋友了。”陈白露仍偏着头,固执地寻找。
“哦?在这里?这可是女支院。陈小姐的朋友有此嗜好,倒是百无禁忌。” 那人见陈白露神色紧张,故意出言讽刺。
“女支院?”陈白露刚刚只顾着去搜索那个熟悉的背影,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头上挂着“兰亭书寓”的牌匾,看清楚后,心中更是矛盾,既希望刚刚那一晃眼的背影就是自己一直挂念的人,又无法接受自己一直挂念的人当真出现在这样的风月场所。想着想着就全然忽视了自己身旁坐着的人,走神地望着那个方向。
“陈小姐,陈小姐?陈小姐!”那人唤了几声却仿佛是对着空气说话,语气中显出不悦来,“又在想她?一个三番四次拒绝你,又躲你躲了三年的人,就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招惹你再用同为女人的理由把你抛弃,这样的人,呵呵,不过是个懦夫。”
“曾云!”陈白露当即喝住她,就算她自己心里再如何怨她怪她,也容不得旁的人说俞青霜一句不是,这是她的逆鳞,“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还是你自己不敢承认?”曾云也是个脾性大的人,很少向人低头,若不是此时陈白露正是她的猎物,她早就劈头盖脸大发雷霆了。
陈白露的面色愈发难看了,她抽起自己的手包推开车门就下车,又反手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军车内的人,气到脖子通红牙关紧咬。
“二小姐……?”司机怯怯地问。
“回府!”曾云大怒,摘下墨镜扔在车座上。
曾云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放浪形骸的出格小姐,虽说是女儿身,却有颗纨绔恶少的心。玩枪、玩车、玩女人——凡是纨绔恶少热衷的,曾二小姐无一不做。来上海之前,在韩委员长和父亲的纵容下,她同军中不少将领的姨太太私下暗通曲款,有过露水之情。来到上海后,曾二小姐的行径更为骇人听闻,直接玩起了三妻四妾。
据说曾二小姐在曾公馆总共养了四个妾,个个都是沉鱼落雁之姿,倾国倾城之貌。老大唱戏的,京城名角,梨园魁首;老二按摩的,是曾二小姐的大保健家庭技师;老三书寓的,弹一手的好琵琶;老四女校的,一口流利的英文。总之,一般男人享受的她一样也不能少。
外界都传陈白露将会成为曾二小姐的五姨太,实则不然,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三年前,曾云首次去百乐门玩乐的时候便看上了陈白露。三年来,曾云在陈白露身上花费的钱财心血比谁都多。而这些都是建立在陈白露一开始便表明了心迹,自己已经有了今生所爱,的基础之上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曾云花了三年时间来证实,俞青霜在陈白露心中的位置是不可撼动的。也许曾云的执著并不是执着于陈白露这个人,而是执着于情爱本身的意义。
曾经,她一度不再相信这世间有一生一心的爱情。可陈白露说,爱一个人一定要爱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