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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远近之间 ...

  •   又是心旷神怡的清晨时光,聂明宇吹着口哨儿,穿着褐色夹克衫,背着一只手喂鱼,十分的有气势。
      “送你的。你拉琴给我听,我就写这幅字送你。穿萍游尾金将跃,照水晴花暖欲燃。”当然,也是对昨晚照顾的谢意,这她说不出口的。
      认真地擦擦手,他慢慢展起了卷轴:“汉隶?”
      “我觉得这句,只有这种字体才相得益彰,柔而不媚,雅而不重,庄而不矜。”汉隶是她钻研最少的一种字体,但不代表她写的不好,只是相比之下,她还是偏爱小篆,其次是唐楷。只因她不是很喜欢司马相如的文章,但每次都要抄写此人的大赋,所以她每每练时反而认真无比,以期早早解脱。
      “学那么多,累不累啊。”聂明宇一直都很想这样问的,虽然他的童年也没有多少快乐,但也有过和振汉一起,在街口瞎闹,疯玩儿,做一切小男孩儿热衷的游戏,那时的两人,时刻都不忘护着蕾蕾,那是为数不多的幸福日子。
      “外公只是觉得,如果我多放心思,在这些闲情逸致上,就会渐渐忘记不好的事情。”
      拿起一沓儿文件,聂明宇随意偏坐在对着街道的窗台上,认同地说:“嗯,像我养杜鹃花儿和金鱼。”
      “聂先生,虽然你很有魅力,但我认为,你喂鱼时,爱护杜鹃花时,是你最有魅力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爱心和善良。”人都是这样复杂的,善恶交织,才是最真实的人性,聂先生如此,她也是如此,他们从来不排斥善良,只不过他们,挑战社会制度的倾向,比较多一点。
      将小鱼逗弄的欢了,聂明宇也笑了笑:“你外公也养过吗?”
      “外公啊,兔子,乌龟,鸽子,鹌鹑,各种各样的小鸟儿,也有青蛙,爬虫之类的,他什么都养,还有蜥蜴和蛇呢,结果有一回,他的蛇吃了他的蜥蜴,他为此难过了好久,说什么再也不养冷血动物了,没几天呢,他又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了变色龙。”她可爱的外公,有时也是单纯的不行不行的,易于满足的不要不要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品行高洁的人,却养不活君子兰,养一株没一株,每次都和我抱委屈,然而在我不知道时,又偷偷地养下一株,锲而不舍的可以。”她都不知道,已经在外公手上,见到多少篇《天香赋》、《悼兰赋》了。
      “还有呢,他和小孩子学鸟鸣啊,比吹口琴啊,还和他们一起打弹珠,结果输了,别看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可别扭呢,我做了一桌子甜食,才把他哄好。而为了教学生龟兔赛跑,他把兔子生生喂成了大胖子,走半步就要颤三颤的那种,看我睡着了,还偷偷地训练乌龟竞走,外公肯定想不到,我也一直偷偷地看着他呢。对了,他有时还会偷藏我的布丁,果脯,抹茶千层,还有各种零食,他胃不好,但总管不住馋虫,最爱藏的是巧克力,有一回还藏化了,也不知是心疼跟随多年的长衫,还是心疼到手的甜食都没能保住。”她温柔地笑了,她这种真心实意的单纯笑容,最容易打动别人。
      “你说过我们气质相仿?”聂明宇觉得,他可真不是这样的人。
      “学者气方面嘛,他和聂先生性格当然不同啊,聂先生内敛一些,而我外公还是很奔放的。”算了,还是不说面容也有些相似了,即便二人熟悉了很多,这个还是作为她心中的小秘密吧。
      “他很喜欢新鲜玩意儿的,喜欢他就会带回来,献宝似的让我瞧,但很多会搁置一旁,惋惜过后,等再见到合心意的,还是旧好难改。他最喜欢买新衣服了,每次都把自己打扮的光彩照人,俊美不凡,和我站在一起,有时还真看不出来是祖孙两个,但有一件旧衣,他珍爱如初,伴随了他一生。”
      靠在窗边,聂明宇温柔地看着,神采飞扬的小姑娘,每次向他倾诉过去和外公相处的快乐时光时,他的心会跟着变软,会替她曾经那么快乐过而高兴,他喜欢这样的小姑娘,而小姑娘的倾诉,只会对他一个人,让他更喜欢,最重要的是,每次说完她的外公后,她就会更亲近自己一些。
      星辰蘸了一些墨,想画一簇面前的杜鹃,可能是手生了,起笔怎么都没那意思,摇摇头又搁下了。
      “我其实更喜欢那句‘宣城又见杜鹃花’,但是氛围太过凄凉,不合适。”
      从文件中抬眼看了她一眼,结合诗句的意思,聂明宇了然垂眸:“想外公了?你喜欢就写一副挂着嘛,挺好的。”
      “聂先生……”这样的话语,又一次触动了星辰的心弦。
      “怎么了?写的手酸啦,我替你写一副也行,就挂在我身后边儿。”说着,他还真就站起来,解起扣子挽起了袖子。
      星辰没有再拒绝,而是认真地为他研墨。
      聂明宇的字和他的为人一样,大气从容,又有股子执拗,和睥睨天下的狂傲。
      星辰从来没觉得聂先生不好,但这种狂傲,又勾起了她不好的预感。
      “饿了?”
      看到她眉宇间的沉闷,聂明宇想到,她早上说实在没什么胃口,可能刚刚说到吃的,所以饿了吧。
      “是啊,写了半天字,也该吃点东西了。”星辰捧着半边脸,打消了不好的思绪,因为有些事强求不得:“Rome was not built in a night”。外公经常和她说,暂停不意味着放弃,暂退不意味着妥协,暂缓反而是一种出路。
      “带你去吃我喜欢的东西。”
      “那我要吃清淡少盐的。”
      穿上风衣,星辰蹦蹦跳跳地先向门外跑去。
      “等会儿,围巾戴上,外边儿冷。”
      聂明宇带星辰去了,以前经常和刘振汉一起去的羊汤馆儿,离他的公司也不算远,几个路口就能到的。见到老板,他熟悉地打着招呼,并没有因多年未见,而有什么隔膜。
      “老财迷好啊,好久不见了,这是你孙子吧,小财迷!”
      “哎呀嗬,小宇,是小宇,哎呀呀十来年没见了,呦,都有这么大的女儿了,真漂亮,像你。”
      星辰悄悄看了聂先生一眼,心中对这位店主说:“我已经十七岁了,不久也就十八了,再说,聂先生是‘小宇’,那自己是不是要被这位老人家叫做‘小小辰’了。”她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聂明宇倒没说什么,要了两碗羊杂儿和一盘儿饼。
      “在这儿坐着。”见他不让自己上手,星辰索性仔仔细细地擦好凳子和桌子,静静地等着他。
      替她端过来一碗清淡的,只有火腿和羊肝的汤,之后不知为什么,聂明宇又端来一盆儿辣椒。
      星辰眨眼看着他,而他不带情绪地回了一句:“没事儿,健脾。”
      “嗯……他肯定生气了。”星辰这样想到。
      “你这么好看,就别吃辣椒了。”想到他的哮喘,星辰思索了一下,这样劝说他。
      “好看和辣椒什么关系?”聂明宇先喝下一口汤,抬头问她,觉得她说的话很是天真可爱。
      “没听说,蜀中多美人吗?就是那里辣椒的功劳。”
      这下聂明宇英俊的脸庞终于破了冰,倒把一盆儿辣椒都端给了她,故意逗她说:“多来点儿。”
      星辰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略带傲气地回他:“我从不吃辣,因为我不需要啊。”
      金丝眼镜下,聂明宇的笑眼越发迷人,算是赞同了她变相的自夸和夸他。待到要给她夹香菜时,他忽然想到了前天晚上,于是又全部折回了自己碗里。
      “等下。”
      看他要撕饼,星辰拿出必备的湿纸巾,捧过他的手,一点一点替他擦干净,两双手放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
      “好了。”
      她的眉眼弯弯的,睫毛长长的,像是要划过聂明宇的心,一下儿,两下儿,于是他撕下的一块儿饼,先堵住了她唇形优美的小馋嘴。
      星辰不由赞叹道:他的手真的很好看,他望着手中的饼,撕一点再放到嘴里,斯文秀气,他吃饭和他为人一样细致。
      一手托腮,一手拿着勺子望着他,她突然就想到了一段俏皮的广告词:“你能想象,连吃饭都这么引人入胜的,一位有着几万员工魅力爆表的董事长吗?如果不信,那就请看看我面前端坐的这位,龙腾公司的董事长,聂明宇吧。”
      她的脸因激动而热了起来,却在心里吐槽自己道:“奇怪,我没吃辣椒啊,难道被辣味儿冲到了?”
      就这样,星辰捧着双颊神游窗外,而聂明宇继续心无旁骛、慢条斯理地对待手中的食物,居然奇妙的很是和谐。
      等聂明宇喝完汤,星辰是时将早备好的纸巾递了过去,盯着他将手擦干净。虽然在她眼中,聂先生是个很注重整洁的人,但看着人把双手弄的纤尘不染,这是她改不了的一个小毛病了。
      聂明宇很尊重,甚至纵容着她这一点小癖好。这之后他依旧不疾不徐地,从兜里掏出一瓶离不开的矿泉水,见她已剥好了一颗柠檬糖,他忽而就把头凑过去了一点儿,向她指指嘴巴示意着,还不忘笑着来上一句:“小孩儿。”
      嗯……投喂的和被投喂的,谁更小呢?
      于是就要沾到他唇边的糖,被星辰转手丢在了自己嘴里,仰仰头,她眼中的笑容,是不加掩饰的得意和挑衅。
      金丝眼镜片闪过一缕光芒,聂明宇又拿过新的湿纸巾再次擦了擦手,而后轻轻弹了一下她的头。
      没等她皱起鼻子撅起小嘴,一瓶水已经送到了她的面前
      “递水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动作,由你做来,就是这么好看。”是的,星辰一向喜欢好看的人,好看的景色,喜欢一切符合她审美的事与物。
      而这样和谐的氛围,在刘振汉的不请自来下,被打破了。
      “明宇,我这儿找你呢,你小子好,自己先来了。哦,小辰也在啊。”
      昨天去中学的路上,偶遇了这位刘队长,因为有事在身,所以聂先生稍稍做了一下介绍,就带她走了,此时星辰严重怀疑,自己只是捎带脚儿问一句的。又看他们两人有话要说,本着长辈交谈,非礼勿听的原则,刚要起身回避,却被聂先生立时拉住了她衬衫袖子:“哪儿去。”
      刘振汉本来想说,这么严肃的事情,小姑娘在场不合适吧,而聂明宇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她不小了,在这儿待着就行,从来我都是问心无愧,我们这事儿,也没她不能听的。
      这句话,怎么,有一点点别扭。天知道对于刘队长和聂先生的关系,星辰自觉从未想歪过,但此刻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暧昧,她绝对是被荼毒了,怪不得外公总和她说要少看些动漫,是有道理的。
      星辰一手托腮,嚼着糖,静静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客套虚词,聂先生双手交握眼前,目光平静,谋划间滴水不漏,刘队长吃的不亦乐乎,貌似忠厚,试探间以退为进,这之间却又夹杂了几分真心的问候,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只怕自今日开始,将要所剩无几了,这或许就是“最后的早餐”,星辰有些唏嘘,复在心中叹气:现在这个状况,聂先生只能一口气硬到底了,但凡有一丝不想让刘队长查他的情绪泄漏出来,作为他老朋友的刑警队长,必定能看出端倪,他必须从头到尾若无其事,而聂先生这最后一个咬字坚定的“查”,真是魄力又傲气,还有点儿狡猾。
      总算刘振汉接个电话先走了,聂明宇便拍拍手指间,又沾上了的饼屑,一只手微微合拳,似乎一切事物都已被掌控其中,舔了一下薄唇略微思索后,他镇定自若地拿出手机,轻描淡写地给张峰施压:和黄盛一起,必要时给贺清明使点儿手段。
      这下,总算结束了这场大戏。
      “你去演戏,一定前途无量。”星辰做了一个很中肯的结语。
      聂明宇并没有就此发表什么感想,他只在意到,这碗汤她几乎没有动过多少:“胃口不好吗,就吃这么点儿?”
      “来了个破坏心情的,以后再一起吃吧。”星辰丝毫不心虚地,将锅甩给了刘队长。
      “你不是有文件要给你的张总吗?这里的老板是你的老朋友,我坐在这里等你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吧?”
      看着聂先生灰色风衣下的背影,她托腮揣测着:能和张峰周旋一段时间的人不是笨人,但君子的规则,焉能应付环环相扣的圈套?只怕要白白被张峰套路了,半生清明,毁于一朝,或许她可以做些什么……
      想着想着,她从单肩包里拿出纸笔,给他留了一个字条:一会儿你的办公室见。
      婉拒了老板的挽留后,星辰将纸条托付好,便独自一人走出了门,她现在很想四处走一走,想看看这个地方,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当然,有些东西,是不能当着聂先生的面的。
      出了电梯门,聂明宇一一微笑着点头回应,向他打招呼的下属,之后他一手夹着公文包,独自走在安静的大厦中,挠了挠鬓角,没有她在身边,他还真的有些不习惯了……
      她是那么的可爱,漂亮,牢牢抓住人的目光,引人入胜,让人无暇顾及其他,却又玩弄最真诚的心,轻巧的智慧,与少女气息的外衣下,那柔嫩玲珑剔透的娇美,是那样甜蜜,单纯,又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
      星辰与冷藏柜里的黄桃布丁,已经足足对视三分钟了,已经确认过无数回眼神了,当她下定决心控制不住犯错的小爪爪时,这最后一颗已经被人抢先拿下了,她委屈巴巴地,想看看谁抢了她的小美人,还没和对方视线相交合,转身就要装作不在意地开溜。
      “是布丁先动的手!”当被他抓住背带裤时,星辰双手捂住眼睛,毫不心虚地说。
      “外套儿呢?”聂明宇看着她单薄的模样,有些生气地说。
      “有点热了,出去再穿上嘛。”
      星辰有意无意地,盯着他手中的布丁,微微控诉着:“聂先生,你……你不会是和外公一样,也要抢我的甜食吧?”
      聂明宇当然对这种小女孩儿的零食没兴趣,本来是想替她捂热些,一会儿省着肚子疼,这种事儿他肯定不会说出来,但被她误会的感觉,真是太气闷了。
      当聂明宇回到馆子时,只见到了一个字条儿,她的电话也打不通,略微想了想后,就来昨天到过的商场找人了,然后就看到了,她那么不照顾自己的一幕。
      拽过被他放在一旁的推车,一手插着口袋,聂明宇迈开腿,先行向前走去。
      星辰小跑两步跟上,眨眨眼睛甜甜地说着:“我昨天看过冰箱,还有很多位置呢,你多买些你喜欢的,我做给你吃好不好?”她想了想,自己应该是误会他了,所以有些不好意思了。
      聂明宇倒没说什么,笑意藏在了眉间,步履也有些轻快,踱着踱着,渐渐停在了马克杯的架子前,看着一只橘粉色的咖啡杯,上面的蝴蝶结,很像她头上的发带。
      “凉凉的,口感超好的小布丁啊,我们又无缘了。”星辰停在了原地,在心里挥着小手绢儿,这时在拐角处,一辆突然出现的推车,差点儿碰到了她,还好双方都很反应及时。
      星辰想着要安慰一下对方,定睛一瞧,俨然是一位气质成熟,举手投足又十分娴雅的,很夺人目光的大姐姐。而这位十分美丽的大姐姐,正满脸歉意地看着她,这让她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起来,她的确是个重度颜控,对于过分好看的人,一向都没有抵抗力,一贯的巧舌,却仿佛在此刻离家出走了。她只好得体地向对方微笑着,算作了安慰,且不在意地让出了位置。
      听着她软软的声音,看着她活泼的身影,聂明宇早就生不起气来了,可那个可爱的身姿,有一会没在旁边了,他回头一望,发现了她呆呆望着一个方向的样子,他的脸色,和他经常穿的那件风衣,已然差不多深沉了。
      他拿出口袋里的手,将她拎到了睡衣区。
      似乎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身处喜欢的地带,星辰马上又恢复了高兴的样子,咬着唇捏着小拳头,在两件睡衣之间徘徊——一身是淡绿色的,遍布着灰色兔耳朵的小碎花,一身是粉嫩嫩的,有只红眼睛的雪白的大兔子,啃着新鲜的胡萝卜,上面有翠绿的叶子,她已经移不开眼了。
      “两件都很可爱,放弃哪一个我都舍不得,我也不能让任何一个伤心啊,那就都来我怀抱吧!”
      心中做了决定,她开心地笑了,而一旁的聂明宇不明意味地盯着她。
      “我偶尔也会买些,符合我年龄的东西的。”两件衣服已经被她取下,搂在了怀中。
      “真实年龄?”
      “聂先生你这样是会没朋友的。”将衣服叠好,整齐地放在推车里,她拉着车的前头,准备去结账了。
      “这是不让我挑喜欢的东西了?”
      聂明宇和她一起,把袋子放到了后备箱,她本以为他们是要回他的办公室的,但现在这条路,好像不太对。
      “我要去别的房子拿些东西,和我一起去。”
      看了看一旁不解的星辰,他温柔地笑了:有些事儿早该做了,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他会尽快操纵出那个时机,尊重身边这个小姑娘,也对得起自己的那份心思。有时退而求其次,未尝不会得到好结果。
      而当站在房门前,他真的恼火了:今天不是孟琳上班的日子,她的车却不在。他一瞬间已经明白,他的好妻子干什么勾当去了。
      星辰却不知道他怎么了,难道是忘记带钥匙了吗?
      怕吓到她,聂明宇果断收起了冷淡的眸光:有她在身边,又何必在意不相干的人呢!何况他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走进门内,两人同时看到了钢琴上的花瓶,新鲜的花瓣娇嫩欲滴,他们又同时皱起了眉头。
      “我想,这应该不是你。”
      星辰认为,他是一个细致而又爱护自己乐器的人,从不追求不切实际的华丽,又怎么会放置一个,可能会侵蚀钢琴内部的花瓶,在它的盖子上呢?
      聂明宇没有说话,默默挪走了花瓶,用一旁的软羽,仔细地拂拭着顶盖。
      做完这一切后,带她去了一楼的洗手台,学着刚才的她,捧过那双纤细的手,像父亲照顾年幼的女儿一样,一起清洁双手。
      “要弹钢琴吗?”他低沉的声音,在这座广阔的房间里,和琴音一样动听。
      “有一点想弹了,说起来外公很喜欢钢琴呢,都是他亲手教导我的,他也很喜欢吉他,是很时髦的老人家呢。”
      擦干净双手后,聂明宇仔细地调试琴键,而后,让出凳子给她。
      他用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离他的心越来越近的小姑娘。
      星辰娴熟地做着手指上的准备,也不忘和他闲聊着。
      “我生性浪漫的外公,倒很欣赏肖斯塔科维奇,这或许是,从那个枪林弹雨象征的年代走出来的人,一种情怀上的审美。追忆似水年华?”
      她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句话,又让聂明宇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他和蕾蕾,和曾经的振汉,文ge中的他们,是怎样的相依为命,才勉强度过了,那个朝不保夕的灰暗时代……
      每天都有所谓的红o兵对他们围追堵截,强迫他们求饶,极尽侮辱,直到那一天,他忍不住地反抗了,好好地给了那群趾高气扬的混蛋一顿厉害,这之后他才明白,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他有能力,才不被欺负,才能保护最在乎的妹妹不受欺负,后来他又渐渐了解到,他有能力后,总有人上赶着对他卑躬屈膝,求着他欺负!而他那位伟大的父亲,在他的亲生儿女受苦时,他的妻子被人揪出去打而卧床时,他居然狠心地撇清关系,哼,明哲保身,不一直都是他处世的规则,现在不还是这样!为了他的廉洁虚名,只怕这回他又要毫不在乎地,牺牲自己的儿子了!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耳畔似乎又响起了越战震天的炮声,他曾满怀希望的战场,也是彻底摧毁他正直善良的地方。他从不后悔救刘振汉,但他男人的尊严,已经彻底地送葬在了那里。
      流淌的奏鸣曲,代他结束了那段不堪,但时时鞭策他的苦难经历,而她依旧是那样的祥和静美。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冲动,聂明宇很想抱一抱她,像是要安慰曾经那一个,瘦弱的自己。
      恰好她回过头来,冲自己甜甜地笑着,那一刻,聂明宇似乎真的见到了满天星辰,他削瘦却有力的臂膀,终是没能动作。
      “作曲家太多了,但演奏家我比较偏好有头脑的,为人神秘孤独又冷淡的,就像格兰古尔德。”
      星辰取过软布,一边擦着琴键,一边用悦耳的声音,继续和他分享自己的内心:“其实我更喜欢尤克里里,外型简单可爱,四弦比六弦,也相对简单一些,最重要的是,扫弦时,配合着脚尖点地,让人觉得自己,是自由而奔放的。”
      自由?他很久没尝试过自由了,对生活都已经厌倦的人,又何谈什么自由?仅仅几天的相处,聂明宇却越来越发现,他的小姑娘和他还是不一样的,他们两个见惯这个世界的丑恶,他任由自己犯恶,堕落,以期获得快感,不至于令自己在精神上一无所有,但是她,不知为什么,她依旧努力地活着,像是要从腐烂的地面,找出花来。纵使他神通广大,在她语焉不详,刻意隐瞒的故事中,也无法去追寻她的过去,但他或许可以,同她一起追寻未来!
      腹下的伤痛,猝不及防地掠夺了他的意志,他隐忍地弯下腰,手指紧紧扣着茶几,像是要抠出洞来,霎时已满头大汗,察觉到什么后,他立刻目光清冷地抗拒,想上前的小姑娘,目前还不能让她知道,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至少不是在这个情况下,金丝眼镜的寒光,为他藏住了不为人知的脆弱。
      星辰着急地看着他极度隐忍的眉间,但他明显不许自己上前,她便慢慢地,慢慢地蹲在了他身前,轻轻地抚着他的膝盖,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替他拭着汗水,红着眼圈儿,不发一言,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然后她站起身来,从背后轻轻地拍着他,感觉到他不像刚才那样抗拒自己,缓缓把头贴在了他消瘦的背上。
      既然他不愿和自己说,她就不会问,可她只有这种单薄的方式来安慰他,求这种苦痛快点儿远离他。曾经年幼的自己只这样安慰过外公,在聂先生身上,应该也会有效果吧……
      聂明宇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一些衣物和书本,准备带她回去了。
      坐在车上,为了在她面前控制烟瘾,他玩着打火机,目光柔和,认真地问着她:“你知道正式分居吗?”
      她开心地捧着手中的布丁,回道:“分居?望文生义,就是不住在一起了?”
      聂明宇立时停了下来,将打火机收好,发动了车子。
      “你学了那么多,就不能学一点儿法律知识。”
      “聂先生,我这种心里时刻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需要掌握的是刑法,而不是民法,再说,聂董事长和我谈法律,不好吧?”
      “有时我真觉得,你的智慧长在不需要的地方上了。”
      “那只能证明我智慧太多,无处安放了。”
      这一路上,聂明宇的心情都将是无奈又轻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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