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共缱绻》夏至雨落

7、第七章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平日里不施粉黛的素颜上有了雕琢的痕迹，没了本来的素雅，却叫人惊艳得忘记呼吸。

　　人流汹涌之中，身着一袭花饰繁复的白色衣裙，优雅端庄，静悄悄地立在那里，一阵暖风吹过，乌发飘扬，眉黛如墨，仿佛造物主偏心地在她身上打了聚光灯，宛如无瑕白璧，在这盛夏六月遗世而独立。

　　她本来就是不折不扣的美貌女人，只不过不是那种明艳娇媚，极富侵略性的美，而是给人有如清泉流淌，春风拂面的淡淡观感。

　　只是，此番认真起来，描眉，涂唇，修容，立刻就绽放出让人难以想象的美丽，犹如一幅本已十分悠远的黑白山水画，瞬间渡上缤纷得恰的色彩。

　　静若扶风处子，美出红尘之外！

　　来往的学生无不把目光放在张君嫣身上，眼中闪现着惊艳之色，可她神情迷离，毫无在意，直到林渊走到身边才迟迟回神。

　　看到林渊，她惊喜地小跑几步，牵住他的衣袖。

　　“你终于来了！”

　　在张君嫣一直以来的印象里，张沉一直成熟稳重，他们父女感情深厚，在重要的事情上，张君嫣常常喜欢询问他，他的意见也从没出过什么差错，给她很深的安全感。

　　这次订婚在即，张沉本人却消失了，她不禁陷入茫然，苦思冥想下仍毫无头绪，此时看到林渊，才算稍微安下心来。

　　林渊第一次有了被张君嫣依赖的感觉，心里不禁一暖，“看来你还没找到叔叔……君嫣，你知道你们昨天聊天时，叔叔在做什么吗？”

　　“嗯……昨天打电话时他那边挺吵闹的，他说在参加学校的晚会，可我刚才去办公室问他的同事，说他们昨天没有什么晚会，而且他今天没有课，根本就没来学校。”

　　林渊眉头微皱，沉吟了一会，然后开口，“那你知道叔叔平时经常去哪里，或者他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吗？”

　　张君嫣想了想，说：“他平时不怎么出去，就是待在家里看书，写东西之类的，至于朋友嘛……”

　　像是暂时忘记了之前的迷惘，她突然轻声笑了一下。

　　“嗯……他还真有个要好的朋友，我和他也很熟悉，只是由于一些原因，最近没有联系，这次有急事，我给他打个电话好了。”

　　说着，张君嫣走到一边拿出手机，找到那个久违的电话号码，心里隐隐的有几分期待。

　　岳子恒听着蓦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停驻了片刻。

　　昨天他本打算灌醉张沉，借此来破坏张君嫣的订婚宴，可没想到人虽然是睡得香甜，电话却也紧跟着追来了。

　　忽然之间，感到心底一片释然，也许这就是天意吧，缱绻和她，终究是有缘无分。

　　他面无表情地接通电话，声音十分低沉，“找我干什么？”

　　“诶，这不是太久不见，有些担心你嘛，现在听你说话中气十足，我就把心放到进肚子里了，”张君嫣话中含笑，“我给你打电话是有正事的，我爸爸在不在你那里？”

　　“在啊，书呆子就在我旁边，睡得和猪一样，谁让他酒量太浅，几杯就倒了。”

　　听到这话，张君嫣松了一口气，吊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迟迟地感到身体有些疲累。

　　“那真是太好了，麻烦你叫醒他，然后找人送他回家。”

　　“这还用你告诉？”岳子恒一副不耐烦的语气，接着声音有些迟疑。

　　“嗯……对了，我听你爸说你要订婚了？还是跟一个富二代？别怪我没提前提醒你，有钱人可没什么好东西，那花花肠子多了去了，你最好慎重考虑。”

　　张君嫣愣了愣，然后悄悄勾起嘴角，“我说老岳，你别把自己也骂进去啊，说起有钱，可没多少人及得上你。”

　　电话那头突然就安静了，显得十分诡异。

　　“而且，我没看出你有半点花花公子的作风，只要我男朋友有你一半的长情，在我不在他身边时不沾花不惹草，只会用喝酒来抵抗对我的入骨相思，乖乖地等我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边还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不久后，传来了“嘟嘟”的提示音。

　　张君嫣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在原地笑得花枝乱颤，不能自已……

　　岳子恒放下手机，本来俊朗的脸气得一片通红，正准备叫醒睡在沙发上的张沉，却看到他早已起身，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哪有半分宿醉的样子？

　　“怎么，就这么放我回去了？”

　　岳子恒没心思去询问多年前沾酒就醉的张沉何时练出的酒量，他实在不想再和这对气人的父女再多说一句话，右手指了指门，疲惫地闭上眼睛。

　　夕阳沉下，染红了天边绚丽的晚霞，城市不再如白天时燥热，多了几分清凉的夜风。

　　这次订婚是张沉在张君嫣和林渊谈婚论嫁的当口提出的，因此并没有什么繁琐的程序和麻烦的步骤，只是两家人决定叫上亲朋好友一起出来吃个饭，把一对准新人的喜事在重要的人面前宣布一下，以此增进交流和得到大家的祝福。

　　即使如此，婚宴还是选在了凤来仪，云江最著名的酒店之一，以格调高雅，服务周到而闻名。

　　看着眼前平时绝不会踏足的奢华场所，张君嫣百感交集，从此以后，自己就要过上另一种人生了吗？

　　实际上，越临近晚宴，她的心思越乱得厉害，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恐惧。

　　自己马上就是林渊的未婚妻了，再也没有为另一个人心动的权利。

　　张君嫣本以为，在见到岳缱绻后，有她在身边自己会自在安定一些。可注视着这女孩专注沉静的双眸，她却不知缘由地更加紧张了，甚至想迈开双腿逃离这里，远离这个人声鼎沸的地方。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岳缱绻心上，远比她要难受万分。

　　岳缱绻忍下悲痛，鼓足勇气来到这里，只想多看张君嫣一眼，可来了以后，立刻便心生悔意，觉得还不如直接一走了之。

　　看到林渊高大沉稳，一身黑色正装笔挺帅气，张君嫣楚楚动人，美得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哪怕她心里再多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人郎才而女貌，宛若天作之合。

　　两家亲友们在此时更是笑容满面，互相熟络，纷纷为这对璧人献上祝福。

　　岳缱绻看着，苦着，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像是一个没有肉身的灵魂，隔着看不见的玻璃，痴羡地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情景，却始终格格不入。

　　忍受不了这令人作呕的气氛，岳缱绻想要起身离开，几番思量下，却还是艰难地说服了自己。

　　这里毕竟是她的订婚宴，是她人生中最为值得铭记的时刻，自己决不能给她增添任何遗憾……

　　酒席之间杯盏交错，空气里都仿佛洋溢着欢快，宴至中旬，林渊站起身，端起酒杯，对张沉恭敬地说：“叔叔，感谢您生了这么好的女儿，让我今生得以找到真爱。男人要用行动来证明，我也不说什么虚伪的话了，就一句，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君嫣一辈子幸福，请在座各位见证。”

　　“你这傻孩子，”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林母就无奈地笑开，“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叫叔叔啊？”

　　林渊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正色看着张沉，眼睛亮晶晶的。

　　“爸！”

　　张沉微不可查地望了张君嫣一眼，像是不经意的一暼，却又仿佛极长极久，张君嫣不明所以，也只是露出笑容，微带疑惑地看着他。

　　张沉却没有说什么，平静地转过头来，举起酒杯。

　　“好！”

　　两人酒杯相碰，一饮而尽，众人纷纷鼓掌，把气氛推到了顶点……

　　他们身处热情如火的夏日，唯独岳缱绻这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她醋意大发，恨不得即刻掀了这桌子，把那些脸上带着笑的全都打成熊猫！

　　但最后也只能隐忍下来，终究不过是想想罢了。

　　心里简直委屈到想哭，却又发作不得，岳缱绻只得坐在角落，默默开解自己。

　　“林渊虽然叫了叔叔‘爸’，可叔叔只回了个‘好’字，并不算应了他。叔叔最宠我了，等回去以后，我叫叔叔十声一百声‘爸’，他也一定会回我十声一百声……”这样想了半天，终于算是好受了一点。

　　她只想安然度过这个折磨人的夜晚，只是天往往不遂人愿，坐在岳缱绻右边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已经看了她许久，这时突然朗声开口。

　　“听说林渊大哥是对嫂子一见钟情，相处之下情意渐深，这才有了今天大家亲眼见证的喜事。这位美丽的女孩，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感觉，初见便已倾心，不知你是不是单身，如果是，能否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呢？”

　　其实不只是他，婚宴上几个林渊的好友一直都在时不时地盯着她看。

　　也难怪，虽然岳缱绻这几天心绪纷乱，样子有些怏怏的，但她的美不限于神情，平时淡漠疏远，极容易激起人的征服欲望，此番蹙眉又惹人怜爱，让人想要守护在她身前。只为博得少女一声轻呵，淡淡一笑。

　　众人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岳缱绻身上，等待她做出回应。

　　意外地成为场上焦点，岳缱绻很是有些无奈。平日里这种追求她是理都不理的，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但今天情况特殊，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正当她苦思人生中第一个拒绝人的借口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道轻柔而清晰的声音。

　　“你好，王新雨是吧，很高兴认识你。她是我妹妹，最近在主攻微电物理学，整天忙着搞科学研究，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我替她谢谢你对她的肯定，等她以后想找男朋友了，我绝对第一个告诉你。”

　　“既然如此，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没想到这样文弱的女孩竟然从事如此艰深的工作，真是不能以貌度人啊。”叫王新雨的男人也是释然地笑笑，不再多作纠缠。

　　护花任务完成，张君嫣找到岳缱绻的眼睛，朝她轻轻眨了眨眼，只是后者像是没看见一样，目光直接从她身上飘忽而过。她也没有多想，而是在心里反复回味着，刚刚出现的奇怪感觉。

　　刚才听到有人想要追求岳缱绻，她心里突然一阵紧张，泛起又酸又苦的滋味，立刻停下与人的言笑晏晏，替岳缱绻做主一口否决。直到现在，心还兀自跳得厉害。

　　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张君嫣轻描淡写地帮自己解围，岳缱绻心中百感交集，又爱又恨。爱的，是眼前俏生生的佳人，恨的，则是——

　　既然是你先有了自己的另一半，又何须假惺惺的作态，依旧不给我和别人建立感情的机会？

　　她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逆反心理，想站起身来，点头答应那个男人的追求。她想看到张君嫣从容淡定的脸上，出现惊讶而尴尬的表情……不过这报复般的念头也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平时虽然不在意别人，但骗人感情的事还远远做不出来。

　　以往张君嫣也没少替她婉拒追求者，那时她嘴上不说，心里总是清甜如蜜。

　　自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拒绝时坚定的样子，就好像在宣示主权一样……

　　岳缱绻在心里埋怨着她的自私行径，却又不争气地想起了过去两人之间，难以忘怀的点点滴滴。

　　曾经她们出去吃饭逛街，由于容貌出众，也常常会遇搭讪的人，不管看上的是她们中的谁，搭讪的人长相气度如何，岳缱绻都是看也不看一眼，该看风景看风景，该喝奶茶喝奶茶。

　　反正一切有那个人在。

　　她就这样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听张君嫣尽情发挥她的想象力：

　　“对不起，这是我的荣幸，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对不起，我今天出门看黄历，今天不宜交新朋友。”

　　“对不起，其实，我同伴她是个男孩子。”

　　还有一个让她心跳瞬间停止的借口。

　　记得有那么几次，张君嫣或揽上岳缱绻温软的腰，或举起与她十指交扣的手，或转头脉脉望着她似水的面容，一字一句道：“对不起，我喜欢女人，这就是我的女朋友。”

　　她说的那么慢，那么确定，她几乎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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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过神来，发觉还有不少人在看着自己，岳缱绻心潮起伏，努力挤出了个极浅极淡的笑，“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推开包间的门，行尸走肉般地走了一会，岳缱绻站在明镜前，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平静面孔，心中酸楚难言。

　　明明心痛成这样了，还是不肯示弱吗？明明这具躯体，已被负面情绪占据了，却还是不肯认输吗？

　　求你哭出来吧，也许会好受一点……

　　片刻后，镜子里的人仍旧面无表情，高冷其状，看不出一点难过。

　　“呵呵，”岳缱绻低低的笑出声来，好吧，那就这样吧，这座城市，我爱过的人，再见了……我该带着这一直死撑的身子，离开了……

　　她决绝地转身，却又直接停在了原地。

　　眼前是她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

　　张君嫣慢慢走过来，凝望着眼前的女子。

　　那曾经小小的身躯，如今比自己还要高了几公分，乌黑的长发听话地披散着，造物主格外钟爱的脸精致勾人，在微黄的灯光照射下，好看的难以形容。

　　可她的肩膀微微瑟缩着，漂亮的眸子里一片死气沉沉，看得张君嫣心里猛地一痛，有如钢针在刺。

　　这是岳缱绻从没表现过的无助，即使在张君嫣面前，她也向来都是柔软，而不是现在的柔弱。

　　岳缱绻静了片刻，挪动步伐，像没看见张君嫣似的，慢慢从她身边走过。

　　两人今生今世，就要这样擦肩而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