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共缱绻》夏至雨落

2、第二章

　　“谢谢，我家缱绻好贴心啊。”张君嫣后知后觉地歪头看她，没发现她的异样，脸上笑容温暖。

　　“你来的正好，把菜端过去，等下我先帮你吹干头发。”轻声吩咐，说完，还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只是，刚抛完眼神，她心中就是一凛，笑容微微有些僵住，紧接着升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张君嫣，你在干嘛啊……

　　在炒菜的时候她本已想好，打算要严肃起来，不苟言笑，和岳缱绻好好说一说喝酒的事情，可现在……张君嫣撇撇嘴角，心里并没有多少后悔，更多的是一种甜蜜的无奈，自己怎么就这么宠她呢？

　　明明刚才想得那么清楚，如意算盘也已经打好，只是有一个关键的问题，眼下还找不到很好的解决办法。

　　每当见到她时，望着那双脉脉眼瞳，自己……总归是凶不起来的。

　　结束了厨房的工作，两人坐在沙发上。

　　岳缱绻其实很不喜欢吹风机那股味道，平时都是用毛巾擦过后，让头发自然干，但此时有喜欢的人照顾，自然百无禁忌。

　　她默不作声，听话地微低着头，感受那只手柔和的抚摸，还有张君嫣的温度，心里就像被塞进了一只害羞的小兔子，舒服得眯起眼。

　　“好了！去吃饭吧。”吹完头发，看着安安静静的岳缱绻，张君嫣没忍住，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

　　这个习惯已经养成了不知多少年，哪怕岳缱绻的个子早就比她还高，她也依然爱这么做。

　　两人一起来到餐厅，饭桌上摆着地三鲜和豆角炒肉，还有一盘清蒸虾以及一小碟酱汁，卖相极好，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更何况，没人会比岳缱绻更清楚张君嫣的厨艺有多好。

　　但此时，岳缱绻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几道芳香四溢的菜肴上，见只有一碗盛好的米饭，岳缱绻神情疑惑：“你不在这吃吗？”

　　张君嫣沉默片刻，过了一会才看向她，勉强笑了笑。

　　“你自己吃吧，一会我得回去，来之前就和林渊约好了。”她声音里带着一抹歉疚，说完之后，隐隐有些怅然。

　　这样矛盾的情形最近时有发生，而且只会越来越频繁，一个是从小看到大的妹妹，一个是即将订婚的男友，自己到底该如何取舍呢？

　　张君嫣陷入难以抉择的迷惘，她其实很愿意陪着岳缱绻，和她在一起时的悠闲自在，是任何其他人都给不了的，哪怕是他也不行。但是，林渊才是要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不是吗？

　　望了望岳缱绻，她目光柔情似水，蕴含着千言万语，仿佛面前低头吃饭的美丽女孩，即是她今生今世，心之所系。

　　尽管张君嫣是个无神论者，对那些超自然的事件也从不感冒，但此时却不由自主，生出了一个十分幼稚的念头。

　　如果能变成两个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永远陪在她身边，一直照顾她，或者时不时地“欺负”她，就像过去的日子一样，欢声笑语，两人足以。

　　只是，那些令人怀念的光阴，终究流逝而去了……

　　“嗯，我知道了。”即使心里郁郁，岳缱绻面上没有表露，只是低沉地应了一声。

　　这个答案不是在意料之中吗，那为何还会如此失望呢？

　　或许，就算是再坚强有韧性的人，心里又早早做好准备，可在那求之不得之物终于离开之时，依然会痛楚难当，依依难舍。

　　更何况自己，自己真的会有准备好的那一天吗？她略带自嘲地想，夹起一块茄子，放进樱桃素口。

　　熟悉的味道，永远也不会吃腻。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餐厅里气氛凝重，一片少有的寂静。

　　看看手表，已经快五点钟，不能再等下去了。顾不上岳缱绻还在吃饭，张君嫣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今天怎么又喝酒了，而且，还喝了不少吧？”

　　岳缱绻闻言一愣，低着头没有回答。

　　她就像是经常做错事被老师抓住，每每答应痛改前非，却又故态复萌的淘气学生一样，实在不好意思去解释什么。

　　女孩一脸害怕，时不时想抬眸看自己，却又有些不敢，每当抬到一半，睫毛就飞快地落下。如此往复的小动作被张君嫣看在眼里，好几次想要噗嗤地笑出来，然后去戳她的可爱脸颊，深呼吸了几口，才强行忍住这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以为装听不到就没事了吗？别逼我动手。要是不想被打屁股，你就乖乖给本大人从实招来。”

　　女人终于成功板起脸庞，心中颇有些得意，她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应该很有威慑力，不说能止孩童夜啼，去恐怖片里演个像模像样的女鬼一定不成问题。

　　这想象并没错，但一个人不能时时看见自己的样子，有些事情她心里尚不清楚。

　　只要是在面对岳缱绻，不管怎样努力遮掩，百般伪装，她眼里缓缓流淌着的，永远都是似水的温柔。

　　片刻过后，万籁俱静。

　　“你……”

　　看着那张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小脸，张君嫣无可奈何，只能温言软语，尝试着晓之以情。

　　“你不说那我就猜了，猜对了你就点点头，好不好？”

　　“让我想想……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吗？”

　　暗恋好像不算恋爱吧？

　　自己这次不用点头，岳缱绻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小心翼翼地皱起了眉，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

　　接下来的问题该怎么办，她如果猜到了，自己真的就要承认吗？

　　相处这么久以来，她和张君嫣一直亲密无间，几乎没有任何事情瞒着她，但此刻当然不能同日而语，只要被她猜中，就是无可挽回，朝不保夕的死局。

　　可不回答的话，恐怕仍非良策。即使自己现在低着头，都能感受到不远处灼灼的目光，而且那股气息不停壮大，愈加的危险了……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那又如何呢？

　　岳缱绻大着胆子，稍微想了想那时的情形，顿时冷得浑身寒毛直立。

　　一定要坚持到底，死也不开口！

　　尽管心里忐忑不安，她还是选择硬着头皮不说话，在一片寂静里，悄悄把手伸向那盘鲜艳的蒸虾。

　　拿起一只，慢慢剥了起来。

　　她看上去笨手笨脚的，不是让汁液飞溅出来，就是把虾肉和虾壳一起掰断，细白的手指也沾染上了黑红色。

　　简直没眼去看，又担心她会不小心划伤，见得如此情景，张君嫣也只得揉了揉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她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起身端过盘子，“擦擦手，我来剥吧，你先吃别的。”

　　“嗯。”岳缱绻清冷的吐出一个字，然后一边擦拭手指，一边抬眼偷瞄那个总也看不够的人。

　　充满暖意的灯光照在张君嫣脸上，给本就好看的她打上一层朦胧的柔光，纤嫩的手精致灵活，眼眸深邃不见其尽处，认真且专注。

　　岳缱绻好像又被酒灌醉了，一时间忘记移开目光，看得有些痴了。

　　“傻看什么呢，还不快吃饭。”张君嫣很快发现了这偷窥的小贼，语气带着淡淡的嗔怪，“你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家里什么事都不会做。以后我就不能常常陪你了，到那时你只剩下一个人，孤零零的……能照顾好自己吗？”

　　“不过也是怪我们太宠你了，记得你上学时做饭很好吃呢，是我不想让你接触这些麻烦的琐事，现在才会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只是以前我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嫁人的一天。”

　　张君嫣顿了顿，声音渐渐低沉。

　　其实在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深藏的疑问不好对人言说。

　　原来结婚这样重要的人生大事，并非一定会有想象中的一见钟情，海枯石烂，只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仅此而已。

　　到这时才想这些，未免有些晚了……她心中苦涩，收回思绪，目光转向眼前这个已经融进了她生命的女孩，眼神清澈柔和。

　　“缱绻，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不需要我多说一句，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平安安，一切顺意，可是……你最近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烦心事要这么折磨自己，连姐姐也不能告诉么？”

　　诺大的房子里，依旧一片沉寂，面前的伊人微微垂下眼帘，那双眸子便隐不可见了。

　　感动，委屈，郁闷，还有好多微妙的情绪激荡在心里，她有很多的话，她想说上一天一夜，她想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上一天一夜的情话……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张君嫣停了一会，见她还是沉默，就接着说自己的话，声音温柔又亲昵。

　　“不想说就不说吧，只是你知道吗，我以前不管遇到多么困难的事，都会告诉自己，努力，加油，你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岳缱绻的女孩，她等着你大获全胜，凯旋归来，等着你辅导她功课，等着你给她做喜欢吃的红烧肉，等着你带她去所有想去的地方旅行，等着你陪她慢慢长大，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待在她身边也好……所以，你不能失败，不能被生活打倒。”

　　“缱绻，我觉得我做到了，这么多年来，我和生活相处的很好，彼此都很愉快而感激。希望你也能一样，就当是为了我，别再自暴自弃，让自己难过。你知道吗，看着你整天这样消沉，我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张君嫣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苦涩，心里泛着的也是同样的苦。

　　她眼圈微红，抬头深深望进岳缱绻的眼眸，目光里满是怜惜。

　　“我的心……很疼。”

　　活了这么久，岳缱绻的泪腺几乎就没发挥过作用，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她突然就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什么也不想管，只想扑在眼前人温暖的怀抱里，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可一场比眼角酸涩更猛烈的情绪阻止了她。

　　正是你的好，让我误以为你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永远。

　　所以此时，才会心痛到难以呼吸……

　　她猛然抬起头，看着张君嫣，下颌有些颤动，眼神漠然，锋芒尽绽，里面满是从未对张君嫣展现过的冰冷。

　　“呵，你现在才说这些……”

　　“铃铃——”

　　就在这时，张君嫣的手机响起一阵美妙的旋律，接着屏幕亮起来。

　　它把岳缱绻的话截停在半空中，也把她源自愤怒，第一次想要去直面一切的勇敢，瞬间打散成无数细碎的尘埃。

　　它们仿佛在空中无助地四散着，很快就全都不见了。

　　张君嫣抱歉地朝她笑笑，接着手指轻轻划动：“喂，林渊。”

　　“我在缱绻家。你饿啦？嗯……好，我这就回去。”

　　“知道了，我在路上买。”

　　“当然带伞了，不会被淋得……好了，拜拜。”

　　挂掉电话后，她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举动来证明这一点，但两人心里的确都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不自在。

　　这是怎么回事？

　　张君嫣对此没想太多，整理了下情绪，沉默片刻，轻轻说：“缱绻，我要回去了，你明天真的不去参加我的订婚吗？”

　　岳缱绻本已心灰意冷，听到这里微微抬头，明暗起伏的眼睛里，满是张君嫣倾城的风姿和雅容。

　　“我改主意了，明天会去你的订婚。”她慢慢说，在她有记忆以来，这是说过最为艰难痛苦的一句话。

　　张君嫣先是一愣，而后十分欣喜，眸中闪动着幸福的光彩，“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你也不想错过我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吧？”

　　岳缱绻银牙咬着下唇，定定瞧着面前勾心夺魄的女人。

　　她既是美人红颜，又是罪魁祸首。

　　良久后，方才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淡淡敷衍道：“嗯，你说的对。”

　　其实我只是舍不得，想再见你一面而已。就像沉溺于香烟的人，总是骗自己说，再来一根，哪怕一根，一根就好……

　　“对了，你刚才说，现在才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张君嫣已经站起身，却蓦然想起了接电话之前两人的对话，和刚刚那道让她惊讶，甚至有些心悸的眼神。

　　应该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吧……

　　“没事，姐，祝你过的快乐。”岳缱绻黯然地摇了摇头。

　　她内心满是悲哀，眸中也不复光彩。

　　张君嫣有些无奈，随后展颜轻笑：“谢谢你缱绻，不过你今天怎么说话这么奇怪的——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饭吧，不会剥虾的小笨蛋。”

　　说完后她没有再犹豫，穿好外套，转身离开。

　　岳缱绻全程凝望着那道身影，看她渐渐走远，拐弯脱离视野，又听到她轻轻关上房门。

　　过了不知多久才回过神来，饭菜已经凉了，她机械地尝了几口。

　　雨下到屋里来了吗，不然怎会淋湿了碗里的米饭，变得这么难以下咽？

　　秀色不在，美食前陈，又如何可餐。

　　她草草收拾了一下餐厅，拉上客厅里双层的落地窗帘。现在只是下午五点多，可由于阴天下雨的缘故，屋里也已经黑的很彻底了。

　　她蹲在沙发上，用毯子紧紧把自己包裹起来，只有一双黯然眼眸露在外面，温度好像有些低，双肩轻轻颤抖着，十分惹人怜爱。

　　可此时此刻，又无人怜爱。

　　像这样痛苦的日子持续了多久，也许，已经有半年了吧……

　　记得那是一个怅然若失，彻夜难眠的夜晚，她难过得几乎产生了错觉，想掀起衣服，查看心上是否真有一片血淋淋的伤口。在难以遣怀之时，想起书柜里有一瓶红酒。

　　喝酒大概可以治疗心伤吧，妈妈离开以后，爸爸不就是这样的？

　　她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得不像普通的女孩子，到厨房找出玻璃杯，倒满酒，看了眼那妖冶魅惑的红，微停了一下，闭上眼睛一饮而尽，不多时，一瓶酒便空了。

　　不对，他原来喝的，不是红酒。

　　岳缱绻到楼下的超市，回来时带了一袋子沉甸甸的啤酒，这次只喝了一口，就不文雅的咂嘴皱眉。

　　很难喝，嗓子里像有一团火焰，涩涩的不舒服，不过，好像真的有点晕了。

　　她一次只能喝一小口，但却极为坚持，像是在努力抗争着什么。

　　一瓶，两瓶，三瓶……

　　过不多时，月光皎洁，透过窗户照进岳缱绻的房间，地上胡乱摆放着绿莹莹的瓶子，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一个烂醉的女子靠着床尾，安静的睡着……

　　从那以后，岳缱绻就常常用这种方式来暂时忘掉一切，酒对她来说，是心的止疼药。

　　有时候想起爸爸，岳缱绻就忍不住心想，到底是父女，连消愁的方法都一样。到了现在，自己也算是真正理解了一些他之前的心情。

　　为情所伤，爱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