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酒-策约》直书丶

2、酒

　　 废弃待拆的船港码头上堆叠着一排排锈迹斑斑的集装箱，这里低头可见被旧船客随意遗弃的旧物，风吹日晒下，被侵蚀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码头已经停止运营了有些年头，这里本该是无人问津的一片空荡，然而此时却莫名的摆着一张一看便知是造价昂贵的暗红色国王椅，突兀且显眼。 画着小丑面妆带着国光头饰的金发男人就这样半倚在国王椅上，双手十指相握于胸前，轻阖着眼，嘴角有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每次都装扮的这么夸张，还带着这种愚笨又显眼的道具。” 说话的人伸脚不轻不重的踢了一下椅腿：“威尼斯，你简直就像是送给敌人的活体靶子。” 这番话比起说是建议他要低调行事的提醒，不如说是嘲讽的意味更甚。被唤作威尼斯的金发男人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百里玄策睁开了眼，眼神凌冽的从站在身侧的人脸上扫过：“那又如何？就算我装扮夸张，道具愚笨显眼，我可也从未失手过。” “比起担心我——担心显眼到宛如活体靶子又身为长城首要铲除目标的我，烛龙，你不如先多担心一下自己？这么多年，我倒是能从一场又一场的交易与暗杀中全身而退，而站在我身旁的人。” 百里玄策舔了舔自己尖锐的虎牙，表情嗜血而危险：“却是先我一步的死了一个又一个。” 烛龙狠狠的啐了口：“威尼斯，别太得意。迟早有一天，我会…” 那番耀武扬威的宣告却是被烛龙恰到好处的止住。然而这后话的内容说或不说，百里玄策心里倒都有数。 与其说烛龙是楼兰分派给自己用以助力的副手，不如说烛龙本身就是一个怀揣着野心的，想以威尼斯狂欢为跳板一路向上攀爬的谋权者。 这么些年来，想踩着威尼斯狂欢一路往上爬的人并不在少数。 但…百里玄策下意识的就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想要踏过我一路往上走，也要先留着命才行。 烛龙正戴着蓝牙耳机确认最后的人员部署，百里玄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半倚在国王椅上。 “任务人员分配已全部确认完毕。各小队做好反伏击应对。” “一英里范围内的反狙击排查已经完成。这次绝对不能再留给绝影神枪先手狙击的机会。” 一英里？ 百里玄策一声轻笑，带着几分轻蔑，懒洋洋的开了口：“精确狙击射程确实只有一英里，但长城的那位狙击手，可是有过在实际狙击距离为1784米的情况下完成狙击任务的记录。反狙击排查范围只有一英里？烛龙，我看你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死在长城狙击手的枪下了？” “1784米？”烛龙学着百里玄策的语气，故作不屑的开了口：“只不过是1784米而已。” “反狙击排查确实只有一英里。我自然知道绝影神枪并非一般的狙击手。” 百里玄策看到烛龙的脸上突然闪过了几许疯狂的神情：“所以，我特地为绝影神枪准备了一份大礼。我真想看看长城最强的狙击手在面对近身暗杀时挣扎又绝望的神情，究竟会是如何的一副美景。1900米的狙击距离，就算是绝影神枪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吧。我在这个范围内部署了暗杀侦查小队，只要搜寻到绝影神枪的位置，等他被抓到…” 烛龙笑了笑，眼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戾气：“威尼斯，你就亲眼看着好了。” 1900米，么。百里玄策在心下暗念道。 而后也勾起了饶有兴致的笑意：“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 威尼斯狂欢，带着难以揣摩的笑意，看着烛龙从交易目标手中接过了录有军火研发机密的芯片。 此次前来负责进行交易的对象有两位，即便两人都穿着十分得体的西装，但究竟谁是受佣的保护者，谁又是真正参与交易的上位者，百里玄策一看便知。 其中一位向前走近半步，眯着眼自然的透出几分长期掌权者养成的傲慢气场，视线跳过了身前的烛龙，直直的落到了威尼斯狂欢的身上。 “不愧是楼兰的风格，简单利落，还有鼎鼎大名的威尼斯狂欢亲自监场。这让我更期待下一次的合作了。” “哦？下一次合作？” 威尼斯狂欢站起了身，离开了那座暗红色的国王椅，一步一步向那位上位者走去：“你是说，这种与长城密谋抹杀我的合作，还有下一次？” 似是嗅到了危险的气味，百里玄策的话音刚落，站在一旁受佣者便动了起来。而这拔枪的动作像是带动了一个连锁反应，烛龙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枪。废弃待拆的船港码头那欲盖弥彰的安静瞬间被打破，双方潜伏已久人员纷纷现身，拔枪互指，僵持不下。却是谁都没有鸣响第一枪。 本是一场普通的交易，事到如今俨然成为了长城与楼兰两大组织的交锋。 威尼斯狂欢笑着鼓了鼓掌，脸上满是戏谑的神色：“长城果然没让我失望。果不其然的一出好戏。可惜了，剧本老套演技拙略，想要有点意外的惊喜都不行。” 百里玄策看似无意的往某个方向一瞥，心中暗念。 1,2,3,4… 百里玄策举起了右手，响指与枪声一同奏响。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我也要…开始了。” 弥漫着血腥的演出。正式开始。 百里玄策恶狠狠的伸手抹去了自己脸上染了血的涂装。 虽是又一次的全身而退，但也免不得一副从的厮杀中逃脱的狼狈相。百里玄策以极快的速度卸去脸上的涂装，并换上了普通的衣物，闪身混入了人群中。 藏在发后的蓝牙耳机，公共频道内传出了声音。 “芯片已成功获取。虽然有伤亡，但交易还算是成功。” “果然对方和长城的人有所勾结。啧。好在威尼斯警觉，我们做好了应对。” “该死的。但我们也损失了不少人。还有那个长城的狙击手，那个绝影神枪是怎么回事？” “烛龙这次的反狙击范围已经划到了1900米。难道说，绝影神枪的实际狙击距离，已经超过了1900米吗？” “不。绝影神枪这次只是击中了烛龙。而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威尼斯才对。击杀烛龙算是失手，这说明他现在的狙击距离已经超出了可控范围之外。” “不管怎么说，下次一定要加大反狙击的力度。这个绝影神枪，绝对不能留。” 呵。超出可控范围外吗。 百里玄策发出了一声冷笑。不知是笑这些讨论者的天真无知，还是笑自己此时竟觉有几分庆幸。 狙击手的有效精准狙击射程为一英里，身为长城头号狙击手的绝影神枪，曾有过1784米的狙击记录。这次绝影神枪的实际狙击距离，应当是1987米左右。然而只有百里玄策知晓的是，绝影神枪，百里守约，他未曾公布的最高的狙击距离记录，应当是2475米。 百里玄策听着耳机中传来的讨论声，他切断了通讯，将蓝牙耳机取下，狠狠的握在了手里。侧首看着面色冷漠行色匆匆的过路人，站在熙熙攘攘却没有半点人情味的街道上。 他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百里玄策回到家中，迎接他的便是一室与窗外天色混为一体的昏暗。房内一处光源都没有，他却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坐在落地窗前的那个身影。他甚至能听到从那人蓝牙耳机中传来的微小声响。映着窗外闪烁的霓虹，他走了过去，轻轻的从后拥住了那个身影。 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百里玄策凑近了百里守约的耳边，姿态宛如情人间厮磨暗道着情话。然而从那蓝牙耳机中捕捉到的冷冰的电子音，却在提醒着百里玄策。 他怀中的这个人，是百里守约。 也是隶属于长城组织的绝影神枪。 是楼兰现下最想除去的，长城的王牌狙击手，绝影神枪。 “你说，如果哪天我刻意放开了防备，留给你一个可以完美精确狙击的射程。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做？” “你说，每次拿着枪对着我的你。到底是长城的绝影神枪，还是百里玄策的百里守约？” 说出口的话语带上了锋利的撕扯。他看着百里守约闭上了眼，神情有着微不可察的动摇和挣扎。 突然觉得，好似有几分扭曲的快意，随着指间的烟一同被点燃，伴着那份烟草香气，钻心入肺，嘶吼着在心底生了根。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离开长城。是不是。” 百里玄策向着百里守约的方向，吐出了一口烟圈。血红色的双眸危险的眯起，藏着蠢蠢欲动暴戾。 “你为什么不回答？恩？百里守约，你就是不愿意离开长城是不是！” 百里玄策看着那蹙着眉又阖着眼的面庞，俨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冷漠安静的告诉自己那无声却默认了的回话。像是难以自持一般，百里玄策狠狠的将手中的烟砸在了桌上。烟头炸出了可怜的火星，随后灭落成灰。 “百里守约。果然是这样。”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尝一尝，亲手杀了我的滋味？” “总有一天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总有一天你也可以不必告诉我你们的伏击计划。亲手用你的狙击枪，杀了我吧。” 百里玄策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关上的声响震起了空气中细小的浮沉。 最后一点光亮被摔灭，孤零零的躺在桌上。又只剩下了一片昏暗，和窗外遥远而陆离的霓虹。 房内与房外实则也没有多少区别，没有光源，所有细枝末节的知觉通通消融在这昏暗一片里。 百里玄策眼底疯狂叫嚣着的乖戾因子也一点点沉寂下来。他站在原地，无进无退。 他真的觉得烦，也累。 曾经的百里守约和百里玄策并不是这样的关系，并不是这样尖锐到永不坦诚，一如在刀锋上前行的关系。 长城的绝影神枪，楼兰的威尼斯狂欢。百里玄策的百里守约，百里守约的百里玄策。 亲昵的，又相互敌对的，微妙关系。 百里玄策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一切变成了这副模样。 说来可笑，百里玄策也当然知道，这一切本不应该会变成这副模样。 如果他不曾坚持让百里守约离开长城的话。 长城的绝影神枪，楼兰的威尼斯狂欢。百里守约，百里玄策。 隶属于两个相互敌对的组织，牵扯在一场又一场的暗杀与交易中。明面上是互为猎物的猎杀者，暗下却同居一室，在同一张双人床上缠绵，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和吻，用枪弹与镰刃血腥的书写着一出出名为杀戮的守护。 是的。守护。 百里玄策的心里明白的很， 那是一场矛盾的，兵刃相向的，平衡的守护。 长城的绝影神枪不动声色的暴露着长城的任务安排，助威尼斯狂欢部署应对，一次又一次的避开锋芒从交易与暗杀中全身而退。楼兰的威尼斯狂欢坦然自若的引导着任务的布置，将针对绝影神枪的侦查与暗杀悄然的指向虚幻的方位，让绝影神枪躲过那本不应落空的暗箭。 谁人能说这不是一种绝妙而完美的配合呢。 当今日，身旁人被远在千米外的人一枪击毙时，百里玄策甚至还有了这是一场仅有他们两个人知晓且导演的杀戮盛宴的错觉。 然而，刀尖上的前行，终归会一点点逃窜出自己只手可掌控的范围。 就像今日，烛龙没有提前向自己报备的，那支针对绝影神枪的暗杀小队。 而这逃出掌控外的计划，并不是仅仅出现了这一次。 他并不是绝影神枪。他没有相隔千米却能击穿险阻的能力。 形单影只的狙击手。若被近身，便只剩无分毫挣扎余地的被虐杀的戏码。 只要百里守约，还是长城的绝影神枪。那么来自于楼兰的威胁与暗杀，来自楼兰的无法被自己知晓掌控的威胁与暗杀，就不会彻底消失。 是敌非友，微妙的守护终归只能埋藏在暗处。 绝影神枪对楼兰的威胁一点点的增长，针对绝影神枪的自己无法掌控的血光终归会愈发频繁。从最初察觉开始，百里玄策就希望，百里守约能够离开长城。 若百里守约是楼兰的绝影神枪。那么自己便可全然的护他周全。 即便这么做会让自己失去最为坚韧的屏障。 这就像是一场交易。 交易双方的筹码与代价，便是威尼斯狂欢，或，绝影神枪的安危周全。 然而一如百里玄策的坚持，百里守约也同样不肯允下这份让步。 他自然知道百里守约不愿离开长城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但他却不得不带着讥讽的语气一字一句的说着那些伤人又伤己的话语。像是一场咎由自取的令谁都不好过的拉扯。然而百里玄策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些嘲讽的话语能让你痛苦吗？那份切齿的语调能让你纠结吗？那种暴戾的神情会让你挣扎吗？ 那就，答应我吧。答应我，离开长城吧。 百里玄策在这片昏暗中走向了床边，床头柜上摆着几瓶度数极高的洋酒。 他的指尖却绕过了那些华丽的玻璃酒瓶，伸手往一旁的酒杯中，倒入了凉水。 他拿着酒杯，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泛着暖黄色灯光的万家灯火。他觉得暖，又觉得冷。 他想，兴许两人都心如明镜，分明愿为了对方的周全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却执意自欺欺人的进行下这场误会。 百里玄策举起了手中乘着清水的酒杯，遥遥对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片刻后突然笑出了声。 ——卷入了这阴暗的血色漩涡里，谁也无法轻易脱身。 ——你不愿让步妥协，我也坚定的不愿放弃。那就继续相互拉扯吧。 他荒诞的在心里说着。 ——繁华都市，举个杯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