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王爷不娶妻》颜几道

3、疤

　　叶流云顺势指着这道淡色的陈年旧疤，问：“你可知它是怎么来的？”

　　不用细想，就可以从陈玉鸣此刻丰富的表情、上扬的眉眼推断出，这位小公子定是脑补了一出江湖情仇爱恨交织的大戏，末了一拍手：“像温大哥这样的侠客，定是行侠仗义时不慎被歹人所伤！”

　　叶流云失笑，还未来得及说明，他又一展折扇，将“天下第一”四个字遮了半张脸，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温大哥无需伤怀，伤疤是男子汉的功勋，反倒会有更多姑娘注意你呢。”

　　听着陈玉鸣调笑的语气，仿佛十六七岁流已是流连花丛的老手，叶流云自叹不如地摇头道：“是我小时候调皮，摔的。”

　　……

　　房内安静了半晌。正兴致勃勃地等着大侠讲述传说中血雨腥风江湖故事的陈公子，缓缓将带了玉坠、请了整个大燕最好的书法家写的折扇，合上了。

　　“拜我为师习武之事，陈公子还是再细细考虑吧。”叶流云笑着看他。

　　午后日头正值当中，还未有盛夏时的蝉鸣不绝。

　　没有聒噪来客的打扰，叶流云终于可以悠闲地躺在王府舒服的床上好好休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的日子，在这个早春总算是消逝了，他心想，伴着春风拂花的簌簌声响，慢慢地，缓了呼吸。

　　梦里的皇城，总是熙熙攘攘的，人声嗡嗡，嘈杂得让人睡不安宁。

　　叶流云低头看揉着眼睛从被褥中爬起的自己，小小的身量利落地整理好床铺，洗漱穿衣，一板一眼颇像个小大人般严肃。这个旧梦许久未来与他相见了，叶流云已不再会像从前出声提醒那即将摔倒的小身影，漠然地望着这一切——看着他努力抚平多年旧衣的折痕，看着他急急忙忙跑出房间想要及时为久病的母亲煎一碗汤药，看着他猝不及防地被门前的麻绳绊倒，焦急的心情猛地在他脸上绽开一朵血红的花。

　　六岁的叶流云没有哭，怔怔坐起，眉间破了一个大口子，流下温热的血，蜿蜒的血痕使稚嫩的脸庞都有些狰狞起来。

　　“什么啊，大哥，这小子根本不会哭，一点也不好玩！”远处传来不满的嘲笑，接着嬉闹玩笑声渐远。

　　小流云这才艰难站起，用沾满灰尘的袖口胡乱擦了伤口，却越擦越多，越擦越急，最后忍不住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叶流云知道，他哭了。

　　不为生活的困苦，不为兄长的欺辱，仅仅是因为，六岁的他，来不及按时为母亲煎一碗汤药。

　　……

　　“温大哥，温大哥？”

　　“温大哥！”

　　叶流云清醒时，窗外已是月明星稀，手中正抓着陈玉鸣那把宝贝折扇——四分五裂之后还能称之为折扇的话。

　　“……抱歉，陈公子，我……”

　　“温大哥定是还未吃东西吧，唉，你瞧我，忙着忙着就忘了。幸好赵伯说你还没吃呢，王府留了饭，让我给你带来。”陈玉鸣却好似毫不在意，说着将早放在桌上食盒打开，“嗯？唉，这不是……”

　　他将餐盒中的菜一一摆出，神色却愈渐讶异：“这些可都是太白楼的招牌菜，凤凰胎、小天酥、清凉月霍碎……道道都是珍馐啊！”

　　纵使慎王府再财大气粗，也不可能请几十个武夫来牛嚼牡丹，何况光是瞧这卖相就知价格不菲，一道一道精致佳肴竟摆满了一桌子。

　　二人面面相觑，在另一边活像只受惊兔子的惊疑目光下，叶流云摸摸鼻子：“许是送错了吧……”

　　“对对，一定是送错了，赵伯年纪大了，下人也不提醒他，真是……”陈玉鸣赶忙接话，“唉，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想必来不及送回，我们还是先吃了吧。”

　　面对每年生辰才吃得起的排场，小公子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也划入未用晚饭的行列。

　　执起碗筷，将将开动之际，陈玉鸣忽然灵光一闪：“慎王府中，吃的起此等佳肴的……”

　　叶流云挑眉：“……慎王爷？”

　　此句一出，二人皆是一惊，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叶流云不禁回想起那长廊中赵容凌厉的轮廓，略一思索，反倒笑起来：“吃吧，玉鸣，再不吃就真的凉透了。”

　　听到温大哥如愿唤自己名字，陈玉鸣顿时喜上眉梢，也不顾其他许多，听话地夹了许多爱吃的小天酥，嘴里还说道：“温大哥你尝尝，大燕一流酒楼的一流菜，此情此景，简直是人间美事啊！”

　　叶流云配合地点头，配合地夹菜时才发觉，竟是没有他不喜欢的大荤大腥，清一色的江南风味。弯起嘴角，“确实如此，人间美事。”

　　尽管酒足饭饱后，陈公子再三表明决不是嫌弃小院里床铺不够软，还没有熏香，甚至没有个舒服枕头，而是实在身有要事不便久留，叶流云还是未装作理解的样子，只是笑着看他连连告罪地快步离开。

　　擂台比武定于明日午后，叶流云吃的有些撑了，便到院内，打算借着月光舒展筋骨消消食。

　　此人无门无派，也没什么大来头，行礼也只有一方小小的布包。在城外第一次被人叫作大侠时，他还未使出三分力气，山匪便满山逃窜了。

　　叶流云随手折了根树枝，掂量两下，起手一招“游龙随月”，树枝舞得飒飒有声，剑势时如急电，时似蛟龙，正是四大山庄之一潮海山庄的剑法——潮海剑，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游龙随月”乃是潮海剑二十一式中的第七式，正是春水浩荡，追月而起之时。叶流云许久未习，或许是因为了却一桩心事，终到了慎王府的缘故，心境通畅，剑法也比以往快意许多。

　　走过十式，月上中天，叶流云只觉得浑身畅快，扔了树枝进到房内，吹灭摇摇欲坠的烛火。

　　月朗而照，偌大的慎王府静暗无声，唯有东院慎王赵容的居所还透着亮光，年轻的王爷端坐在书桌前，墨发披散，面容冷漠，桌上一份份似是档案的文书，停在了“温絮”这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