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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朋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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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水高中在的片区大多是居民楼,历时久远,随便挑出一栋就能看出些时代的古韵,尤其是它们不刷漆不涂料,灰扑扑的像战后残骸。
天气潮湿的时候,一些深色的水渍洇开,湿漉漉得看着就令人颇感不适。
不过绿化很好,树冠茂密交叠在一起,有些树长得太高,比居民楼的半腰还高处一截,远远看去竟分不清这是市里还是野外。
清元观便是深隐在这里的一座小道观,不知道是什么年代传下来,周围的居民也都习惯了这个僻静的地方,比起道观,他们觉得这里更像是住家。
偶尔有几个进去溜达的老年人,无事去了正殿,只看到坛上摆了三座有些掉漆的雕像,看得出来被细心维护,可惜耐不住时光摧残。桌案上又有一座香炉,三炷香已经点燃,烟气袅袅。
小道观,破道观,不过如此。
江安安顺着被茂密的杨柳遮住的长街,还没到家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正是清元观的方向。
一伙五大三粗的人围在清元观门口,吵吵嚷嚷,扰人清净。
其中有个粗矮的小平头,穿西装打领结,带着金边眼镜,人模人样,不过那股子坏劲却怎么都掩不住,面由心生也就这样了。
坏的不遮掩。
他让人围了门,对着站在门口的江岩子看着客客气气,实则满口歪话,话里话外让他们赶紧滚蛋,识相点的就把地方空出来,也省的双方撕破脸皮都不好看。
江岩子气急而笑,他笑问小平头哪里来的勇气耀武扬威,手里的房产证啪啪作响,质问他自己若是不搬又如何。
小平头可不管这些,他眉头一台,额上的皱纹便条条浮现,弯弯曲曲。
江安安穿过那些人,跑到江岩子身后探头看这些恶客。
小平头点点江安安,恶意道:“道长,你也是有儿女的人……若是出了点事,怕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江岩子气的到吸气,他抱住江安安反身往观里走,怒斥:“不送。”
江安安探出头来,越过江岩子的肩膀看着小平头和他身边的人,小平头孟心香咧嘴对着江安安一笑,随后以手做刀,凶狠地往脖子上一划,十足的威胁。
江安安缩头,埋到江岩子的肩上。
——况。
道观大门关上。
“头,你……”
有人对孟心香恐吓孩子的举动颇有异议。
孟心香散漫道:“小孩可爱,我跟她开开玩笑。你较什么真。”
那人扯动嘴角,不再说话。
江安安被江岩子抱着回到观里,江岩子摸摸江安安的头,“安安,今天在学校过的怎么样?”
江安安靠着江岩子,掰着手指慢吞吞地说:“很好啊。”
“……师父,无论你到哪儿,安安都跟着你。”
江岩子笑的清朗,“我们哪都不去,就在家。”
黑跟在身侧,[黑哪都不去,就跟着安安。]
江安安听到这话,忍不住想笑,因着江岩子在,她含糊应道:“嗯嗯。”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岩子熄灯关门,江安安回到:“再见。”
屋里灰蒙蒙一片,黑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江安安。
江安安也和黑说了晚安,但没一会,她又掀开被子,“啊,睡不着,有心事。”
黑把手放在江安安的眼前,做了一个遮光眼罩。
“不是这个啦。”
江安安侧头看着黑,眼睛半阖,“如果我能立刻长大就好了。就能替师父分担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黑在。]
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出沙沙的叠音,虽然和江岩子等人类学了几句普通话,但它最习惯说的还是那种浪潮冲刷般的,无数细小声音相叠的怪异腔调。
江安安朝黑伸出手,“我很开心,黑能在我身边。”
黑也伸手,两手相叠。
夜深了。
江安安被拉入睡梦深处,黑动了动身体。
它出了江安安的卧室,走到有一颗遒劲桃树的院子里,月亮很圆,浮光普照,石砖地面铺了一层清霜,踏之不碎。
桃树无风自舞,叶子悉索作响,投在地面的影子张牙舞爪,每一道树枝都在竭力挣扎,争着生出无数恶爪。
黑奇形怪状的头颅不断颤动,若是能发出声音,或许会有连绵不断的“咯咯”声。
但此时太寂静,栖息的鸟儿掩了自己的身躯往巢穴的更深处躲藏,无处不在的小虫熄了自己的声音,便是风也为这寂静停下。
铺着清霜的地面出现异状,黑影由点及面不断扩大,先是一点,随后又春雨落地般层出不穷,密密麻麻地黑影占据了整个院子。
随后这些黑影开始蠕动,和黑出现时一样,这些黑影也挣扎着起身,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形成一个个和黑相差无二的形状。
黑站在其中毫不惹眼,他发出沙沙的声音,席卷了这些后他出现的黑影,眨眼之间,这些黑影便消失不见,院子又恢复了清净。
清元观所在的旧城区属于鹤城东北部,这里极为清净,居民大都老年人,空气中都是懒散的味道,将老未老,将败未败,到了夜里,这里寂静漆黑仿若沉眠之地。
这里的电线像蛛网一样交缠,杆子上缠着莫名其妙的线团,老旧的如同上个世纪的遗留,和鹤城这种高速发展的新兴城市一点都不搭配,在许多人的眼里,这里的慢节奏应该随着那些破旧建筑一起扫到垃圾箱里。
顺着旧城区那坑洼的公路往外走,街边的灯一点点亮起,拥簇着挤出一条明黄的巨龙向着市中心呼啸而去。
鹤市的市中心,灯火璀璨,宛如明珠耀目。
孟心香出了酒吧,辞别聚堆而去狐朋狗友,酒意上头,踉跄地往家走,街边的店铺到了夜晚纷纷亮起五颜六色的广告牌,但和林立商厦上大屏幕相比未免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这里亮如白昼、霓虹闪烁,这里是不夜城。
孟心香脸色潮红,他做的买卖讲究人情往来,而中国的人情总得往酒桌上见真章,但酒桌上也没几个真心实意,起哄的、看热闹的、漠不关心的应有尽有,便是他孟心香喝死在那里,也不过横尸当场,无人吊丧。
他啐了一口,都是杂碎。
身体闷热,孟心香扯开领结,不自觉的晃到了马路边上,一辆阿斯顿马丁呼啸而过,吓了他一跳。
他眯起眼睛一看是阿斯顿马丁DB11,一股无名怒火勃然而起,刚刚那是杂碎,那这就是杂种。
不长眼,靠老子的孬种,什么坏话都吐出来,他心道不就是你们老子找了好时机,当了一回风口上的猪吗?
我孟心香要不是生的晚,还有你们什么事。
他心里生气,越发觉得世道不公,唯有不择手段才能成为人上人。
人上人,他默念着这句话,思绪转到旧城区那里,那破地方拆了……能掏不少钱吧。
哼,他不明意义的轻笑。
孟心香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屋内灯一亮,妻子便匆匆忙忙地从卧室出来迎他。
妻子边拿西装边絮叨,“又喝酒了?我说了多少次了喝酒不好不好,你偏不听。”
孟心香火大,“我不喝酒哪来的钱,全家去喝西北风不成。”
妻子叫他说的一堵,随即喃喃:“我就关心关心你,还叫你挑出错来了。”
“闭嘴吧你。”
孟心香往沙发上一躺就不理世事,妻子忙前忙后的伺候他,又是给脱衣服又是换鞋子。
而他呢,大爷似的,连抬个胳膊都嫌费尽。
身上的酒气消干净了,他缓了一会儿,推开妻子往卧室床铺一倒,任凭妻子怎么喊他都不应。
妻子无奈,取了被褥往客房走去,她才不想和酒鬼睡一间。
这里灯火通明,哪怕三四点也不见衰败,似乎要迎着曙光来一场无缝对接。
孟心香的卧室拉了窗帘,却因窗外的灯光闪个不停。
他的床侧,那片空地上冒出一点黑影,渐渐冒起涟漪不断扩大,黑影挣扎着起身,一个黑色人形站了起来。
是黑,或者黑的化身。
它那奇形怪状的头不断变换形状,紧紧盯着床上那人事不知的孟心香。
第二天。
妻子打着哈欠,睡意朦胧地打开冰箱准备做早饭,她一边喊着孟心香:“老公,起来吃饭了。”
无人回应。
妻子没在意,以为孟心香宿醉不醒,打算做好了饭去主卧找他。
“老公。”
“——老公?”
妻子连连拍打孟心香的肩膀,躺在床上的人依旧不动,她试了试口鼻、心脏,又掐他人中,接着狠下心来用了大力气。
妻子慌了神,跑到客厅开始打120,“是的,是的,我老公他喝完酒之后就醒不过来……”
在她看不到的世界,沉睡的孟心香身上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黑雾,朦胧,飘动。
周六这天,和孟心香一样沉睡不醒的有七个。如果家属在打医院电话的同时顺带报警,他们就会发现这些人之间有着不可忽视的关联,——周五下午,这些人曾经去过清元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