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花儿故事》湿桥

33、湮灭

　　昏暗的会议厅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目光集中在正前方的投影幕布上。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小龙虾和泡椒田鸡的香气，肖曼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坐在她身边的安平也随之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结在紧致修长的脖颈中央上下移动。
　　“怎么？”肖曼戳了戳这个像山一样匍匐在圆桌前的男人结实的胳膊，揶揄，“喜欢啊？”
　　安平敛起眼睑垂下头：“田鸡很香。”
　　肖曼似笑非笑，有意要调戏一下这个老朋友:“确实是~非常诱人。”
　　一声机械又短促的蜂鸣声突然贯穿每个人的耳膜。坐在上首的屈茗昭缓缓转过身，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远离椭圆形会议桌的角落里，举起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对不起，我只是想试试这个新加装的蜂鸣器好不好用。”他看似诚恳地道歉，双眼却近乎挑衅般与屈茗昭对视，手指微动，蜂鸣声又从他身下的轮椅发出。
　　屈茗昭收回目光，而其他人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他一眼。在整个SI5，生物实验科科长明崇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异类。由于身体极其虚弱，五年前他还能勉强扶着墙缓慢地在SI5总部内走动，如今只能坐在一台特制的智能轮椅上摆弄他心爱的实验材料了。SI5生物实验科汇聚了不少生物化学、医学、乃至分子材料学领域中顶尖的人才，而作为科长的明崇宇又是这些顶尖人才中的人才。在与病魔不断抗争的过程中，十五岁考入国内顶尖学府庆大学习医学与分子生物学，十九岁获得医学与分子生物学双学位并赴美留学，二十三岁获得博士学位然后回国，就职于SI5直到今天。他的辉煌学历足以闪瞎无数学霸的眼。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一个总是阴阳怪气目中无人，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故作清高的家伙是不会被大家所喜欢的。
　　但这些都不是他被称为异类最重要的原因。
　　SI5生物实验科科长明崇宇体内有一半的花妖血统。人与花妖的混血种无论在哪里，都的的确确可以算成是异类了。
　　此刻SI5各部门的重要成员们的目光都集中另一个“异类”身上。
　　投影幕布上放映着一个女人的半身照。这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精致的五官，小巧的脸庞，栗色微卷的披肩长发。她有一张十分吸引人的嘴，总像是看见什么惊讶的事情一般微微张着，嘴角微微上翘，又像是时刻含着笑。
　　“玉落雪，花妖界最后一任牡丹花王秋御衣之女，现任却风渊薮领袖芝渊亭之妹。”屈茗昭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微微弓下身子，双手撑着桌沿，白色制服领口的银色纽扣折射着投影仪里的光线，“十八年前，玉落雪与容城大学文学系教授白先敏结合，两人育有一子。三年前，前SI5处长肖毅率领SI5成员围剿玉落雪三人失败，SI5死伤惨重。事后清理现场时发现白先敏的尸体，而玉落雪却不见踪影，连带消失的，还有他们的儿子，白洛锦。”
　　屈茗昭移动鼠标，幕布上出现了另一张照片，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年龄大概在八十岁上下。“韩萏，秋御衣最得意的副手兼管家，与秋御衣一族关系密切。1911年秋御衣在容城暴亡后，韩萏离开牡丹花王居所，和芝渊亭一同成立却风渊薮，成为却风渊薮中恶名昭著的杀手。今年五月份，我们的信息科调查到韩萏化身为一名八十岁的老者，居住在江滨小区A座18楼A1802室，之后的事情，大家都应该知道了。”
　　SI5布置任务向来隐秘，在执行任务前大家分别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就像一块巨大的拼图，每个人手里握着一块碎片，最后纵观全局的，只能是身处高位之人。
　　就像A级任务“燃烧”，直到一个半月后的今天，大家才知道他们当时围剿的那个老人就是曾经在容城黑白两道上都赫赫有名，以狠辣和狡猾著称的杀手韩萏。
　　“就某种程度的意义而言，任务执行得很顺利。”屈茗昭给了在座各位一个鼓励的眼神，“我们成功诛杀了一名曾经恶名昭著的却风渊薮成员，死在他手上的人类不计其数。但，我要很抱歉地告诉各位，“燃烧”计划，全面失败。”
　　“失败？”坐在安平身边的刘小阮突然爆发出一声突兀的嗤笑，“这就是你不愿意向安全局总部提出授予许诚一等勋烈士的原因？他在这场可笑的，连前因后果都没搞明白的任务中送了性命，可是你却说这次任务失败了？”
　　“一等勋在安全局中的地位大家想必也清楚，”屈茗昭的语气始终平缓无波，“这是至高的荣耀，向来只有在任务中作出巨大贡献的成员才有机会获得。而许诚，他对这次任务作出的唯一贡献——是他直接造成了这次任务的失败，同时，我认为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刘小阮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焰突然窜了起来，他迈开腿，安平的手却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肩上，让他动弹不得。
　　屈茗昭继续道：“如果他按照计划行事而不是一意孤行，提前破门而入，我们完全可以活捉韩萏，也不会让他有机会采取自杀性的举动，造成现在这种几乎无法收拾的严重后果。许诚太急于表现自己了，这不是一个SI5监察官该有的良好品质。”
　　“是，没错，”刘小阮怒极反笑，“我们是孤儿院里出来的混小子，我们无父无母，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的事情都干的出来。我们不像在座的各位，都这么有理想有抱负，以铲除花妖匡扶天下为己任。我们就是为了钱，就是为了立功，就是为了在社会上混出个模样来。不然你以为我们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像条狗似的被你们差遣，莫名其妙地杀人，想知道理由也得你们高兴。什么SI5，不过就是一个打着正义的旗号胡作非为的组织罢了,你们和却风渊薮有什么不同？”
　　屈茗昭眯起眼睛凝视着刘小阮。他有一双浅茶色的眸子，这让他的焦距看起来总是有些涣散，有些心不在焉。为了让人感受到他与人对话时的款款诚意，他接受了不少同事和下属的建议，尽量睁大双眼注视对方。他自己没有想到，当他眯起双眼时，那双特别的眸子才会汇聚出如利刃一般锐利的锋芒。
　　肖曼看了看自家老大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又看了看被安平勉强压制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掀桌子的刘小阮，觉得还是应该先帮助同事，泡椒田鸡的账改日再算。
　　她咳嗽了一声，扬声道：“老大，这个任务虽然失败了，但是“边缘”计划颇有进展，我已经联系上新的门，前几天她都来报到了，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哟。”现年28岁的屈茗昭还没有结婚，是SI5少有的极品钻石男，平时围绕在他身边给他介绍对象的人无数，也不差自己这一个。
　　屈茗昭点点头:“我见过了，你做的很好，小李去世也有一段时间了，侦察部的确有必要补充新的血液。她有什么条件？”
　　肖曼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屈茗昭的话成功勾起了她的回忆。死在前一段时间那场追捕与器官贩卖有关的却风渊薮成员中的小李，是她的下属。SI5中有许多部门，她所见过的部门成员就有不少于五百人。有时候她路过别的部门，看见里面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的样子，都会觉得格外羡慕。
　　那时候她好歹还能在心中自嘲，自己和小李只能相依为命了。
　　可小李也死了。连自嘲都成为了奢求。
　　“没什么大事。”肖曼清了清干涩得快要烧起来的喉咙，“那个姑娘只是想要一枚消解弹，她想杀一只花妖，虽然理由很白痴，是为了所谓的爱情。”
　　屈茗昭摆了摆手：“求同存异，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但现在剩下的子弹已经不多了。”
　　“别问我要子弹，”两人的目光一接触，明崇宇就不耐烦地按了几下蜂鸣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需要很多活人，更需要消解弹的原料。”
　　“众所周知，牡丹一族依靠特有的天赋在花妖中称王，而这种特有的天赋就隐藏在他们的双眼中。”屈茗昭道，“消解型万花瞳和攻击型万花瞳作用截然不同，一种攻击性极强，另外一种却具有化解一切于无形的功用，这正好为我们所用。秋御衣已死，他的两个子女中，芝渊亭拥有攻击型万花瞳，而玉落雪则继承了消解型万花瞳。找出玉落雪，获得消解型万花瞳，这就是SS级任务“湮灭”的核心。活捉韩萏失败，没有问出与玉落雪有关的下落，这是我们的失误。这种失误，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会议结束后，身着白色制服的SI5成员们纷纷离开会议室，行走在宽阔的走廊中，雪白的墙上挂着两排照片，每张照片都是一名在与花妖的战斗中牺牲的SI5成员。提着电脑走在最前方的屈茗昭目不斜视，经过一张照片时，他的脚步微微有些停顿。
　　几乎没有人发现这几乎只有一秒的迟疑。除了肖曼。
　　肖曼停在了这张照片面前，她微笑地看着照片里竖起手指比V，笑得像个孩子似的中年男人，轻轻说了声：“嗨，老头，三年不见，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