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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武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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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秦知欢一手揪着林畔的衣袖,推开了谷溪的房门,脸上强打起精神扬出一个很浮夸的笑。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白清婉也已经在屋里了。
一夜未眠,四个年轻人顶着一副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再次聚首在了小圆桌旁。
“阿欢在南屿吃过鱼糕吗?谷溪说这是……”白清婉将一碟鱼糕往秦知欢那边推了推,话没说完,瞥到林畔面沉如水的脸色,把后半句“林畔最爱吃的”咽了下去,拐了话头:“这是他最擅长做的。”
秦知欢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林畔,见那人拉着一张板平的脸,好像跟这一桌人都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于是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林畔有些恼火地抬起头,得到一个巨大的白眼。
其实就算没有秦知欢提醒,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态度。昨天明明是自己乱发脾气,今天还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在这里摆脸色。
但是昨天话说得太绝,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找补啊……
好在,始终有秦知欢这个活宝在他旁边化解危机。
“我在南屿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鱼糕,这是谷溪亲手做的么?”秦知欢拿起一块,很没形象地咬了一大口,“啧,这久违的味道!”
“你吃过我做的鱼糕?”谷溪对久违一词莫名其妙。
秦知欢一挑眉,“我刚去南屿的时候,你才离开没几个月,你那个小冰窖我早就见识过啦!”
谷央之家后院里有一个很小的冰窖,原先是谷溪和林畔小时候闲来无事挖的“藏宝洞”,后来因为南屿常年高温,有些东西不好存放,被谷溪灵机一动改成了冰窖。
每次离家去昌落之前,谷溪总要做上足够多的各式糕点存在冰窖里,够贪吃还挑食的事儿妈林畔吃上一段时间。
“不过,你怎么学会做糕点的?还想着开一家点心铺子?”秦知欢塞了一嘴鱼糕,含糊地问。
“鱼糕是南……”知道她是在制造能轻松谈话的氛围,谷溪正要配合的回答,就见林畔忽然抬起手,将在粘在秦知欢下巴上的糕点碎屑拈掉,动作一气呵成无比自然。
还回头看了一眼话讲到一半顿住的谷溪,和同样将茶杯端起来顿在半空的白清婉,用一个眼神清楚地表达了“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的疑惑。
秦知欢:“……”
谷溪:“咳,那什么,哦谷家和乔家是最初上岛建造南屿的两家人,鱼糕是乔家的一位婆婆用当地食材自己做出来的,我也是得她亲传。后来发现自己挺有这方面的才能,就开始天天在爷爷家的灶房里捣鼓。
“刚来昌落的时候其实是跟着乔叔做其他生意的,点心铺子的主意是乔夫人偶然一次提起,后来我们考虑了一下可行性,就着手尝试了,结果还算是让人满意。
“其实谷家举家迁入南屿之前,是一直在昌落的。所以我才会选择到这里来……”
随着一大段语速飞快的解释,谷溪和白清婉已经调整好了被林畔时不时惊到的心态。
秦知欢却脸红得不像话,跟林畔平日里虽然不顾及那么多,在南屿的时候也打闹惯了,但是这种太过亲密的举动,在别人,尤其是相熟的同龄人面前做出来,实在是让人想捂脸逃跑。
而且自己内心那点小九九,在座的三个人都不清楚,只能在自己心里横冲直撞。
“看、看不出来,谷溪哥哥还挺贤惠的嘛!”蹩脚的玩笑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莫名紧张到舌头都不利索了。
林畔拧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说着还要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秦知欢仿佛平地炸了一道惊雷,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一溜烟跑了。
谷溪和白清婉再次陷入了目瞪口呆的状态。然而虽然面上保持了一致,内心却是冲着不同的人感慨的。
谷溪: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惹了小姑娘而不自知的蠢货么?
白清婉: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阿欢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样子?
四人往回找了找出走的思绪,白清婉将妹妹从屋外拉回来,突然反应过来谷溪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谷家迁入南屿之前,是一直在昌落的。”
“谷家为什么要从昌落迁往南屿?”白清婉将秦知欢按在凳子上,自己绕至对面的凳子上坐下,顺手给大家分别倒了茶。
谷溪接过茶盏,拿在手上端详了片刻,神情之专注,仿佛从来没在自己家喝过茶一般。
而后声音很轻的开了口:“因为我爹临终告诉爷爷,带上家里人,去往一个世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听闻关乎神秘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谷大侠,其他三人不禁往前倾了倾身体,一时无话。
“最开始,我爹功法练到极致,隐隐有些走火入魔的趋势。爷爷最开始,只是想带他去一个不会被人打扰、也不会伤到别人的地方,静心调养,免得情况恶化下去——那地方便是南屿。可我爹没听,他自个儿走了。之后几年就再没回来过,回来的,只有江湖上无穷无尽的传言。”
谷溪将茶盏中的茶一口饮尽,低下了头,断了话音。
“就是我们后来听说的,谷大侠四处挑战,赢遍天下,再无敌手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嗯。”谷溪深吸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吸到底都是颤的。
“其实对我们来说不是销声匿迹,那是他离家的两年后,他回来了。爷爷这才知道,这刀法练到极致的结果并不是走火入魔,而是会耗尽气力,命数衰竭。”
林畔听到这里一惊,蓦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凳脚划过地面的声音在沉默中极为刺耳,白清婉在那声响中一颤,抬起头对上了秦知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双眼。
“所以……”
林畔一开口,只觉嗓子干涩疼痛,后面的话都被卡在了其间,上下两难。
所以即使他的父亲没有因为未练心法而死,纵然练了完整的“七月流火”,也避不过这一难。
所以谷夜衡,一代江湖传奇,因这刀法而闻名,却无人知,也是因这刀法而陨落。
原来世人都传他死因也如他的现世一般传奇,可现实却这般讽刺。
“他回来时,气力已经不济,只是看起来仍与常人相差无几,想来是他那浑厚的内力还在强撑。在家歇养了半年后,身体却忽然已飞快的速度衰竭了下去,最后他只来得及做了两件事——将“流火刀法”交给我娘保管、嘱托爷爷带谷家离开昌落。
然后就去了。”
谷溪没有理会,兀自沉浸在这从未说出来过的故事里。
“那时我娘才刚有身孕,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原来,这个活成了传说的男人,是这样离开的。
对于人间来说,的确是一个悄无声息的结局,令人不解,勾人揣度。
对于至亲来说,却褪去了所有神秘色彩。
醒了疯魔的武痴,用终于归来的爱和理智,将自己的半生向鬓已微霜的父亲轻轻叙说。
那双眼里,终于不再是对着刀剑的痴狂,而是用最深的目光,看向了未曾好好陪伴过的妻子,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骨肉的延续。
而后就这么闭上了眼睛,结束了这一世的传奇。
留下了一团疑雾,在空中逡巡十余年后,落在了他的下一代身上。
江湖上十多年来,关于谷夜衡死因的未解之谜,就这样被谷溪平铺直叙地掀开了。
谷溪擦了擦泛红的眼角:“父亲说,有一股势力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似乎对刀法有所企图,但又忌惮他的功力,所以从不曾露面。
“只是那时他已强弩之末,无法凭一己之力揪出那他们。他没让人瞧出来,保持着一脸桀骜不驯,用最后的力气躲开了他们,回了家。”
这些都是谷央之后来说与谷溪的。
谷夜衡走后不多时日,他的妻子、谷溪的母亲、江湖门派竹影轩的小师妹沈月潇,怀胎十月,悲痛难耐,在产下谷溪的那一晚终是没有撑过去。
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刚刚落地的孩子,就随夫君去了。
也是成了一话无人知晓的眷侣情深。
沈月潇生产前未言只字,只托人悄悄将刀法送到了竹影轩,交由其师兄林怀风保管。
林怀风其人正直有为,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小师妹的委托。
彼时,林与其妻顾与歌、及其子林畔,还生活在竹影轩中,享受着最为平凡幸福的生活。
谷央之带着刚刚出生的小孙子,举家迁往南屿。
两年后,林怀风强行修炼“流火刀法”,由于未能知晓“七月心法”的存在,被暴烈的刀法毁尽经脉,惨烈而亡。
其妻顾与歌带着三岁的儿子林畔、以及那本害死了夫君的刀法,离开了竹影轩,得谷家庇护,自此隐居南屿。
十五年后,南屿遭难,“流火刀法”失窃。
“那些人不曾罢休,十多年了,他们终究还是找到了南屿,拿走了刀法。”
谷溪叹了口气,垂了头。
一向挺阔的肩,第一回在人前不那么平直。
他太累了。
独自一人承担这些的谷溪,太累了吧。
这样沉重的故事压在心里,却无一人可为他分担。
这样想着,林畔起身走到谷溪身旁,揽住了他。
此时已将近正午。
白清婉看了看沉默无言的兄弟两人,拉了秦知欢出了屋子,将门轻轻带上,回头看着愣怔的妹妹。
“阿欢,我们去厨房里,弄点吃的来吧。”
秦知欢看了看她姐那一双葱白的手,再看看大小姐微蹙的眉。
秦知欢想不明白,为什么白清婉永远可以做到冷静、妥帖,她看起来永远柔和而平静,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切事情到了她这里,都能迎刃而解。
殊不知这也是白清婉对她的看法。
在伪装表面的冷静这件事上,她们两个着实是不相上下的高水平。
大概也是因为,秦知欢没有见过从绑匪手中拼命逃出来的白清婉,那一股子狠劲和被谷溪救起时的慌乱;而白清婉也没有见过在南屿那个表情比此时鲜活生动得多的秦知欢。
就在二人走在通向厨房的小路上时,谷溪缓缓从林畔的臂弯里挣了出来。
“对不起,哥。”
他抬起头,对上林畔不解的目光。
“我还有一件事情,瞒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