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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朝暮(改错字) ...

  •   江湖上的风月万千,大半都和酒有关,无论是采花贼酒中下迷药还是醉酒荒唐,都难逃一个被人们津津乐道的“酒后乱性”。
      似乎一旦沾染了酒的香辛迷醉,一切都填上了隐晦又迷离的韵味。沉迷艳情话本的师兄更是能说个几天几夜不带重样的。我不理解他们的诡异兴趣,我只知道云梦掌门叶澜说过喝酒杀精,酒后乱性不一定,酒后变性的概率更高。
      我没经历过酒后乱性,倒是见过人在酒后能变得多疯狂。
      我十二岁被香帅扔到华山,靠着长得可爱嘴巴贱,迅速收获了华山上下的一致好感,他们称赞我简直是天生的华山弟子,集门派这么多年的不要脸于一身,可谓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师兄师姐最喜欢带我去怼上门讨债的武当弟子,每当那些道长对我美好的外貌产生怜惜的时候,我总能快很准的击碎他们不堪一击的内心。华师姐都感叹自从我来了华山,讨债的武当少了,山门都清净了不少。
      华山长年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大家习惯性的唯恐天下不乱,嚷嚷着要给我这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办一场酒席。也许是听说了武当弟子的惨状心里高兴,抠门的谷师姐竟也答应了,当天整个华山都沉浸在了能喝酒吃肉的快乐中。
      在人声鼎沸的酒席中我捧着酒杯,小心翼翼的伸舌头舔了舔透明的液体,被辣得浑身抖了几抖。
      那时候,年幼的我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华山弟子以癫疯闻名江湖,可江湖也人绝不会想到醉酒的华山弟子有多么群魔乱舞。我还沉浸在第一次喝酒的新奇中,突然就被醉得分不清人事的谷师姐捞进怀里,她对着我懵逼的脸就是一阵乱亲。
      我在四面八方的口脂中奋力挣扎,谷师姐一边嘟哝着“银子,好大一坨银子”,一边死死地勒住我的腰。周围一齐喝醉酒的师姐看到这个场景,也笑嘻嘻的过来说我长得好看一阵猛亲。虽然我从小桃花就很旺,但也没有感受过这么沉重的爱意,我都快吓尿了,拼尽全力才逃了出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喝醉的齐师兄突然幽幽的出现在我身后,我看着他一脸扎人的胡子表示自己宁死不屈。万幸的是,齐师兄对我没有半点兴趣,但他拽着我的领子叨叨絮絮了一晚上风师兄的黑历史,从风师兄三岁哭鼻子六岁还尿床到十岁换牙说话漏风,事无巨细。
      第二天,我顶着满脸的唇印,被看似娇弱但却把轮椅转出残影的风师兄千里追杀,承受了多少我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痛。
      我就在这种地狱般的磨练下迅速长成了一个轻功卓绝,对付男女都很有建树的少侠。胡大侠和张三有时打趣香帅,说不愧是老臭虫看上的少侠,和他少年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师姐觉得我被蔡居诚下迷药会被占便宜,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我还有一点意识我就不会束手就擒,而我没了意识,年幼时被整个门派蹂|躏的阴影会督促身体自动开弹剑啸歌。
      我和方思明把酒言欢的时候,一次弹剑啸歌也没有开过。在方思明身边我总能醉得很安心,干脆利落的倒下就能一觉到天明。我们要当一辈子好朋友,我从不会怀疑他,就像风流倜傥如香帅,江湖上也没传出他丧心病狂到对胡大侠和张三下手啊。
      这次月下对饮,我最后一头栽倒在桌上,醉地依旧非常彻底,但心情却很放松,迷迷糊糊间甚至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了今年初春的花朝节。
      时隔大半年,那些画面却依然觉得鲜活如昨日。我能想象那夜星光璀璨,静夜时有莺啼,三生树花开黛色,如蔓似烟。
      九曲回廊唯余一盏孤灯,风卷珠帘可闻碎音泠泠。一帘拢酩酊,二顾影阑珊,檐下的风铃幽幽飘荡,流萤映照着素纱,夜色轻踏灵波。
      二月二日花朝节,我收到了方思明的信,他约我来三生树下喝酒谈心。
      我早早奔赴金陵,等待的空隙不幸被一个游方术士缠住,他跟着我在城内转来转去死活要给我算命,我警告他我没钱没势,他则是死乞白赖地表示有缘人不收钱。
      都是出来卖艺的,大家都挺不容易,我于是妥协了。
      算命的翻来覆去的看我的手相面相,惊呼我是天生道心。
      天生道心听起来很武当,对我这个华山来说是在有点叛离组织的感觉。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无惧无怨,自在随心。我心想这怎么听起来像骂我缺心眼,正要开口怼他,算命先生求生欲望极强的说我是天道之子,当是顺风顺水天下第一的好命格。
      这人夸人还带道来道去的,难不成真的是武当派来劝降的卧底。
      “只可惜……”算命先生突然语音一转。
      我心道来了来了,下一步就是要骗钱消灾了,为了不让这位骗子觉得尴尬,我好心地打算配合他,于是耐着性子接了上去:“可惜什么?”
      “可惜少侠是贪狼命,虽说有紫薇异像可消灾挡难。但这命中尚有一大劫,此劫指向天煞孤星,凶恶无比。少侠若与此子相遇相交,怕是要前程尽毁,渺目身残,无缘大道而永坠红尘。不过无妨,少侠这天之骄子命不该绝,犹有破解之法,若是能遇到破军命的修道之人,并随之一起出家修道——”
      我忍不住的鼓起了掌。我一直以为武当掌门萧疏寒是那种吸日精月华管饱,不需要撒尿拉屎的奇人。没想到他也是一个会用算命忽悠敌方弟子的戏精啊,拐我去修道这操作真是骚到我了。真可谓是人不可貌相,不过这招真的挺不错的,学到了学到了。
      我兴致勃勃的询问武当到底给他了多少钱,我华山马上揪个道长去借(抢)双倍。我甚至可以和谷师姐商量一下,他招来几个弟子,我们以后每天课业的银子可以给他分红,绝对不亏待他。算命先生如同被羞辱般涨红了脸,再三解释自己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真的给你分红。”我拍着胸脯保证道。
      “少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下——”
      “你先别忙着拒绝,我又不是不给钱,你去拐武当的弟子,回来你就是华山的大功臣。”我从袖子里摸出张纸,接着说道,“你要是不信,我给你立个字据?”
      “你可是能得道的资质!你必定是这天下勘破红尘的第一人——”
      “这个蠢货不想听,也不需要听。”
      我猛地回过头,看到了提着灯笼快步走过来的方思明。
      他的脚步像刻意追逐什么一样急促不宁,黑色的袍裾匆匆滑过青石阶。我望着他的脸,看清了他紧抿的艳色的唇,苍白的脸色。从未见过他露出这么冰冷的表情,像是傍晚湖面映照的红日,精致夺目,却有种即将沉沦的颓废寂静。
      被这种动人光彩迷惑的我,就这么突然忘记了一切,想也不想的朝他跑去。
      “下次不要理这些江湖骗子。”方思明冷冷地看了眼我身后的算命先生,拉着我的手转头就走,道,“沽名钓誉,胡说八道。”
      “好好好,我不听。”我举手投降道,“你说的都对。”
      打更人敲击铜锣,“咚咚”清鸣声回荡在长街小巷。风烟俱静的夜晚,细微的犬马声色便显得禁忌又迷离,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似是而非的味道。
      方思明停下了脚步,他白色的长发从兜帽斜斜披散,仿佛将融的冰雪。
      “你入江湖历练的时间也不短,难道不知道不可深信他人的道理吗?”他抬起头,不知是在看着明月,又或是透过月色想到了别的什么。
      “骨肉至亲尚不可信,更何况无亲无故的朋友……什么家人,什么爱人,刀剑相向的也不在少数,你又有凭什么笃定,我不会骗你呢?”
      方思明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笑中含着一种难以摆脱的,沉郁潮湿的陈腐气息:“做不到一直信任我,就收回你的话。”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方思明是真的很严格。
      我挠了挠头,把自己藏在怀里的心愿信交给了他。方思明接过信纸,他不经意的垂目看信上的字,下一秒怔了怔。
      “这是我花朝节的愿望。”我解释道,“我没有挂在三生树上,因为。”
      我鼓起勇气直视方思明,说道:“我想让你实现它。”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云衣含袖暖,蔓草如丝飘流光,三生树漫漫落下婆娑之影。
      “我现在是很穷,也没什么名气,说什么你不信也很正常。方思明,你选择性相信我的话,与我毫不保留的信任你并不冲突。”我轻声唱出了这首代表最深厚友谊的越遥歌,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在意这些,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方思明目中的两点瞳仁蓦地冻住了,纹丝不动。可能染了迷漫夜色,又或是被芬芳秀丽映照,变成了淡淡透明釉质的琥珀色,含着某种即将凝滞的辉煌灿烂。他的眼睫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如两片纤细美丽的蝶翼,竟然让我感觉到了一种类似折磨中的虚幻美感。
      因为是心甘情愿的沉溺,所以即使死亡也无需被拯救①。
      “如果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方思明仿佛忽然回过了神,肩膀微微动了动。他提着灯笼的手缓缓放了下去,人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也一动不动的落在我的脸上。他的指尖不受控制的蜷缩了下,很久之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力又平静的克制着,似乎是想它变得不那么颤抖,不那么奇怪。
      “那么,你赢了。”
      我从未想过从方思明那里得到什么。如果我想快点发财,我完全可以去色诱武当未来掌门邱居新,要是想要靠方思明出名,我不还不如粘着香帅来的快,为美色的话我应该厚颜无耻的混进云梦,那里小姐姐的质和量都很不错。
      我所求为何,从来都只有一样。
      我和方思明的缘分来自初入江湖时的惊鸿一瞥,虽然我每次觉得自己和方思明是天赐良缘的时候就会被师兄师姐吐槽成语用的一塌糊涂。
      我们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我手舞足蹈的天南海北,方思明偶尔会附和一句嗯,好,还行,哼。我想还好我是他的朋友,不然碰到一个口才差一点的,说着说着对方可能就要被方思明这种聊死话题的态度气得当场绝交。毕竟这是能因为一句花签牵扯出“花若有知会不会后悔曾经盛开”这种高难哲学问题的男人,我想了想,放弃了引经据典,用最简单的方式怼了回去。
      “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生物会后悔长生|殖器,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那些簪花的人把植物的生|殖器戴在脑袋上还美滋滋——”
      “你闭嘴。”
      “……哦。”
      感觉今天的方思明好像有点凶呢。
      栖鸟飞绝,谁家点香,曳覃眠清樾,花开满城秾丽鲜妍。
      一川烟影,一色浮屠,化在这火树银花的夜色中,坠落在宁静的湖面上。
      香笼芳华,风月无话。
      被剥夺了说话权利的我撑着下巴看向方思明,看着他沐浴在这春色中,天河的背影里。
      一人如月。
      月如秋霜。
      三生树飘出淡粉色的雾气,月华缀碎融于灯影,流光顺着方思明的身体缓缓流淌在周身。屋檐下一盏灯落下斑驳光晕,他执着酒杯的五指被映得宛如琉璃一样透明,雪色长发软散肩头。春生漫雪中,流转出春日桃花的风流蕴藉。
      花影吹笙,软红缭乱。
      我有时候会觉得方思明好看得简直不讲道理,他就像十丈软红中最不可言说的念想,只是眼梢轻轻的一瞥,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你脑子里所有的妄念都挑出来。算命的说我天生道心无欲无求,我觉得不行,我要是出家后看到方思明,肯定当天收拾收拾就还俗了。
      他就是众生的业障,若是一朝相遇,即使红尘拂面,罪业加身,怕也是有大把的人甘之若饴的。
      灯花噼啪一声,不知从哪个角落罅隙钻来了一丝风,凉满北窗。烛火微微的晃了晃,方思明脸上投射出的一道温暖烛影也晃了晃。
      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奇异的定格感。
      一瞬间,一片冷寂的黑暗亮了起来。
      一束束烟花陡然冲破寂静天际,绚丽的焰火绽放在星海中,让人想起上元节时我和方思明一起送入河中的莲花灯。
      长河如夜漫漫无边,花灯顺着水流一路向下,犹如漫天熹光倒映灿烂,迤逦如画。
      孩童的嬉笑声夹杂着火药燃烧的细密声响,黑暗中我仿佛听到了不远处佛寺空灵而悠远的钟声。轻微的震颤与空气共鸣,耳畔只余下呼呼的风声,温柔得让人昏昏欲睡。
      我看见自己杯中倒映着星光明月,酒液泛出细碎涟漪,旖旎了杯中的月色。方思明坐在我身边,我的酒杯里自然也有他半张好看的侧脸。
      灯火似乎又晃了晃。
      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场梦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同样肆意在呼吸间的酒香,同样平和安静的夜晚,同样清澈美妙的鸟鸣声。半梦半醒中,一只手轻抚着我的头发,衣袖间是熟悉的好闻香气。
      “属下不明白,少主这么喜爱这个华山弟子,为何不带回万圣阁?”
      “在华山这个小蠢货是少侠,而跟着我。”我听见有人轻声笑了笑,笑声低哑破碎,“哼,就只是一条见不得光的走狗了。”
      “你还是当一辈子的小蠢货快乐点。”
      你不是走狗,我在心里模模糊糊的想着。
      你是我心里最好,独一无二,天下第一的方思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朝暮(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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