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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芳华(大修≈重写) ...

  •   上元节的灯火大片大片的亮了起来,一寸寸地沁在空气里。天影沉浮,春潮休憩于漫山漱海的归途,整个江南像是陷入了一股湿漉漉的,雾蒙蒙的繁华中。
      萧云吹雨寒,些微雾气趴在树梢枝头,懒懒的望着那个拿了我十文钱还不走的道长。
      十文钱都不能打动他的心,看来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狠人。
      他一动不动,夕照下的黑发像是被滤了色,浅了一层,衬得眉眼鸦黑。江畔暮雨纷纷,烟火对影,他的双眸被浇筑般涔涔镀上一层漂亮的釉色,仿佛冰天雪地里沁水漫卷,冷月微芒。我趴着树干看了会儿树下沉默不言的道长,山峦脉络般清隽的五官。他的嘴唇抿的很紧,漂亮的眉骨沉淀着寥淡若无的困惑。
      我想难怪云梦多暴躁老姐,动不动就灯笼抽人脸,要是我也经常遇到这种语言障碍患者,我也得疯。就站在你面前,拿了钱也不走也不动手,就用让人发怵的目光盯着你,一般人哪里顶得住,还好我不是一般人。
      海棠摇影晕着红潮,似一位风鬓雨鬟,凝情|欲诉幽怀的少女。我揪了片细长的叶子叼在嘴里,依靠在树干上。天下人间碧落茫茫,捣衣的砧声断断续续。我侧着身子俯视着道长,缓缓露出曾经把师兄们气得拔剑集体追杀我的欠揍笑容。
      “你……”
      暮天遥遥相对,萧萧几叶拂,他的睫毛被风吹得微斜,轻轻眨了下眼。只说了一个字,却愣在哪里,嗫嚅几次,慢慢握紧了满掌心的花瓣和铜板,嘴唇又抿上了。如此反复,漫长,那真是让人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跳下去拔剑指着让他把话说完。
      雨还在下,他一身墨色的白荡出雾般的影。我想着这是什么勾践转世,司马迁附体,再瞄了眼,心里暗道不能输要不就开打吧,反正今天出门特地在鞋垫里塞了铁板,左右不过是被扒光衣服……半响,思考再三后我觉得不能冒这个险。
      “啪。”
      拂散的雨滴整齐的打在枝叶上,我一惊,闻声望去。
      藏在雨露花间中的暗器越涌而出,数不清的光,铺天盖地一般,在空中划出惊鸿照影般的迅疾星痕,将半卷靡霾半冷月的夕色割得四分五裂。
      “叮叮叮——”
      我拔出的剑刃撞上迎面而来的暗器,令人眼花缭乱的寒芒,一缕轻薄恍若无实体的黑色阴影从夜雨声中涌出。
      太快了!根本看不清!
      心念几转,我提气跃起,半空中翻转身体,狠狠地踢向坠垂着海棠的树枝。整棵树都在在我一踹之下猛然震动起来,风雨抽打着枝叶簌簌,海棠色的洪流轰然而下。
      一点烛火,两重轻烟,十里彤花海。
      风急,雨惊,天地间草木哗然而颤。
      黑色的烟终于一滞。
      好机会!
      雨声比琴声悦耳,遮挡视线的春色洪流被我挥剑破开,雨洒在器刃上,折射出雪白的锋利剑光。
      意料之外的密集剑雨忽然冲出剑匣,揉入了华山的极快极险之剑,宛如从大地射出的极天星光,夺走了所有的光彩。
      仿佛有一砚墨撞在雨幕中,水墨画惊鸿一展。倒倾的花雨,剑器碰撞的火星,震撼颤动的嘶鸣,都无处可逃的被卷入黑白无声的世界。
      满世界的杀伐,满世界的星光。
      于是天地间只剩下剑芒。
      无处可藏。
      身体轻稳落地,那漫天的剑雨带来的震撼还在脑中挥之去,我浑然不知自己的剑尖还滴着血。红日终于沉入了烟雨中,相伴唯孤影。飞剑的清光周身,道长捏着剑诀的手正缓缓收回雪白的衣袖中。红纸伞撑着飘摇细雨,他抬起的深邃眼眸中一片云雾笼罩般的幽暗。我看了看他,转而呆呆的注视着自己兀自颤动的剑。
      它还沉浸在刚才的战斗中,我却已经醒了。
      甘霖凉哦,楚师祖你确定你没有偷偷修改华山的剑谱?这种能和武当剑招融为一体的合体技绝对是你和萧疏寒当年练着玩的吧。
      木叶纷纷归路,黑影跪在海棠花铺满的青石阶上,低头捂着肩膀上的伤口。我觉得这个问题再想下去会出事,强迫自己冷静,我踏着花路走到刺客面前,发带不知道被暗器勾破到哪里去了,头发吸饱了雨水,沉重的黏在后背,我撩开几缕垂在眼前的碎发。
      “你真的很倒霉。”我真心实意的开口。
      “反正你任务也失败了,与其回去让朱文圭罚,不如。”我顿了顿,抱着剑歪了歪头道,“让我卖给梁妈妈拿点外快?”
      剑气激起的几片海棠花还浮在空中,飘得跌跌撞撞,最后被漫天细雨打落。
      刺客蓦的抬起头。
      花船上传来的笑声隔着长河,又被河声搅碎。
      烟视媚行的惊艳容色,微垂的眼尾浸在雨色中,显得湿润又柔曼。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张脸时,苍山雪海作为背景,红衣若烟的方莹微笑着朝我看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九歌中描绘山间神女的诗句,就那么毫无预计的在脑海浮现。
      “少侠。”
      身后突兀的传来清冷的声线,如同星子坠入湖水,冰心般透心。
      内力激荡着雨水倾泻,女子藏在身侧的匕首笔直的刺向我的脖颈,幽蓝的刃光投射到我的脸上,我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的脸。
      “小心。”
      突然,从身侧斜射来一泓水红色的光影砸落了匕首,利器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色的油纸伞倒在地上,精致的伞面被匕首割了个口子,缺了一角的淡粉海棠花浸在雨水里。
      怀里的轻剑险些抱不住,雨水顺着黏在脸上的发丝流入衣领,我打了个寒战。青山语罢,雨泪零铃,这一场雨到底是淋的透彻。
      我想,朱文圭不愧是皇室后裔,就是知道如何血淋淋的剥开伤疤,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我自然是不欠方思明什么,那柄剑也不是我控制着刺入他的心脏。但若是世间所有感情都能这么轻易分辨就好了,方思明这事做得挺缺德的。两个月的失魂落魄前,我曾以为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拿起剑。
      黑市重金悬赏的华山少侠,身手不凡的武当道长,这两人无论哪一个死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都是一场大戏。活着的时候把人利用得彻底,死后的那点回忆还被拖出来害人。我看着云幕遮住的半阙冷月,呼出沁着冰凉的水汽的一口气。朱文圭啊,你到底是为了心底的那点愧疚才想再度让华山武当的结怨,还是沉溺于过往恩怨的权利漩涡无法自拔?
      可他到底还是犯了和明月山庄一样的错误。
      “今天算你走运,我上元节吃素,不会大开杀戒。”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刺客神色难辨的看着我收起剑。片刻后,我轻声道,“你走吧。”
      那些因为性情外貌就转而喜欢他人的传闻的确不可信。叶澜的梦境尚且困不住我,无论是多相似的脸都不会让我移情。可对着方莹的脸挥剑,我不可能做到。
      芳华满地零落,余寒吹散。沾着水的花瓣轻盈的飘了起来,又很快落入尘泥。
      我没有阻止她逃走,伸手拢起湿淋淋的头发。我想,我的贪玩随性遇到方思明的隐忍挣扎,真是一场灾难。
      夜色婉转,海棠落了满地,似从白衣墨发的青年脚下长出,衣袍带过花瓣,他弯腰捡起了遗落的油纸伞。
      隔着疏寒雨帘,烟冥邈邈,他的视线从我抓起的长发的手移到沾着碎发的脸,微微的蹙了蹙眉,最后在没有束缚的黑发上一顿。
      夜色的清幽肆意的挥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一双天然乌黑的长眉就像是画出来的,眼神冷冷的,可亮的就算站在角落里也能一眼看到他。望着被融泥掩盖的落花,一倾月泓般,半身都淹没在海棠树落下的花影里,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高悬的灯笼投下松脂一样的火光,鸦色睫毛一敛,掩着眉眼葳蕤。
      云雨渐渐消散,空气安静得像流水,花细辅着酒浓十里。
      群山鹤唳,香入月中。
      他再次弯下腰,宽袖长袍顺着动作倾雪似的坠落,捡起被暗器割断落在落花堆里的发带。雪白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万籁俱寂,几乎能听到雨水轻溅的声音。
      赶走了刺客打算认真和我算账了吗?想起先前的惊天剑光和救急的油纸伞,我咽了咽口水,努力拿出武当万人斩的气势来,打定注意在他动手之前用轻功溜走。我看得很开,一辈子不吃亏是不可能的,我豆丁时期就经常被发疯的莫雨吊着打。这家伙一急就会发狂,我抢了他的糕点都能被追着满村跑,毛毛都拉不回来。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打起来,一般追逐战进行到他把我压在地上说:“你有本事下次再干啊!”我就会拼尽丹田的气息大吼道:“我没本事!但我还敢!”然后他就会莫名其妙漏气一样变正常。
      乳白色的雾气尽头,慢慢透出第一缕皎月之光。
      近看比之前隔着落雨更好看些,远山般孤高的气质,眼睛却干净得近乎懵懂,又漂亮又真实。
      “嗯……“仿佛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站在我面前,迟疑了一秒,“少侠,你的。”
      我曾想过武当到底样貌如何,那些爆脾气上门催债的道长是否也在空旷悠远的道香中长大,见过的是桃花如水溪自流的幽静,大道无为的清明。而此刻分花逐柳般把这些推到一旁,我这瞬间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一双漂亮的手。
      拿着我十文钱和断开发带的,道长的手。
      我的反应慢了半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当年楚师祖游历江湖初遇少年萧疏寒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孤高清冷道长,到底是何等风采?是不是也像眼前人一样,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叶缘滴落的晨露,秋雨漱洗过的石阶上湿青的苔藓。
      同门师兄说过一个人坦然下套到我这种程度已经不是皮而是无耻了,并叹服于我能跳到任何人头上搞事。只可惜我惊为天人的无耻是天生的,他们无处求教,只能在我每次有意无意的怼人的时候拍手称赞小华真是无耻啊。于是有段时间,武当千里迢迢的来华山讨债,当看到对着自己人喊无耻还一脸兴奋的华山众弟子,往往会产生“我到底是来了个什么地方这些围观的是什么玩意儿他们真的欠武当钱吗”这种来回往复的哲学问题。
      这样的我会在骗了单纯心善的武当道长后觉得良心痛吗?
      不仅不会,我还觉得美滋滋。
      我心满意足的把失而复得的铜板藏在怀里。

      “好啦,无关人员都走了。”
      扎好头发,指尖轻敲着腰间的佩剑,我道:“躲着你也杀不了我。”
      繁茂的花香遮盖了大部分的血腥气,但还是瞒不过我的鼻子。花丛颤了颤,黑衣的刺客显出身形,融泥渗出苦涩的气息,冷汗化在雨汽里,雾一般浮在她的额前。她叫出我的名字,寡言少语的脸冰冷而紧绷,没有方思明好看,我想。
      “红色更好看一点。”
      下意识的一句话,她却像被侮辱一样对我怒目而视,冷冷的愤怒,沙哑的嗓音:“你看出我是少主的替身了,如何?”
      “要杀了我吗?”
      我哑然:“像你这种嗜好,我这辈子都没听过。”
      “不满足你总觉得怪怪的。”

      半盏茶后,我和英捕头唠家常一样站在一旁看巡捕把刺客收押入监。
      估计是没想到这年头竟然还有江湖人士会把仇家送进监狱给他们添业绩,英万里表现得十分感动。他拍着我的肩膀只恨不得给我颁个最遵纪守法公民奖,夸着夸着就开始暗示我有机会可以把香帅也这么兜进监狱。自从香帅在他眼前轻松盗走白玉美人,英万里逮着和香帅有关的人都要如此叨叨一遍。上次我还看到他对着卖茶叶蛋的老婆婆说如果碰到香帅买茶叶蛋务必给他下点蒙汗药什么的,老婆婆差点被他吓得当场喊人。我习以为常的左耳进右耳出,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告示栏里说的赏金……”
      英万里闻言大笑道:“自然!账房快给少侠支一两银子!”
      被我打晕的刺客刚好悠悠转醒,我瞄准时机对着她颠了颠钱袋,笑嘻嘻道:“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啊!”
      英万里忽道:“若是真的刺客,可不会如此束手就擒。”
      山雾渐浓,我的动作一滞,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声。恍惚间似春清风摩挲相思于唇齿间,方思明挣扎在泥泞中仿佛哭泣的脸一隐而没。
      “我知道。”
      十里寒塘一路西行,春风涉水枕岸,敲落一程星光,恰逢满城烟花一半醒。
      “但总要给个机会。”我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回首笑道,“也许对方也想着要从良呢。”
      街市来往的人群轻盈地隐没在绿叶繁花之后,步履匆匆,只余曼声笑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芳华(大修≈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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