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惊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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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叶澜的美梦中醒过来后，我自残双手的行为把一众师兄师姐吓得不轻，不等我反抗就第一时间把我捆成粽子送到了柳师兄的药堂，包扎好伤口也没给我松绑。我就那么结结实实的捆了三天，和一旁瘫在轮椅上仍然锲而不舍想越狱的风师兄面面相觑。突如其来的悲剧把我的尚且开幕的人生打得支离破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陷入了不可名状的茫然。
在整个华山差不多觉得我被叶澜搞傻了，打算集体抄家伙去云梦讨说法的那天晚上，风师兄偷跑再次被抓个正着。不同于他以往的单独作案，那次风师兄供出了是我帮他打开了医堂的门。天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闷想透透气，长久对周围的事物漠不关心，自然也不会关注嗖的推轮椅快得像是一阵风的玩意儿是不是风师兄。师兄师姐一边说着“好啊小华你竟然装傻”，一边残忍的克扣了我半个月的月钱。
为了告诉风师兄我忧郁不代表我傻，下一次他企图偷溜的时候我一嗓子喊来了整个华山的弟子。看着被绑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的风师兄，我抬起睫毛吹了吹茶叶，悠悠地喝了口茶，接着开始我每天的发呆日常。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因为这一来一回间的互坑，我和风师兄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风师兄以自己双腿已残为理由，请求掌门把他的华山七剑中“风月剑”之名转让给我，并且表示自己会认真指导我到足以配得上华山七剑的名号。我觉得他是想用华山七剑的诅咒报复我，但是奈何曾经我以我有换未有，如今早已一无所有，早就没什么可以失去了的。
头铁如我，手伤愈合后痛快的接下了每天八个时辰练剑的指导。不知道是心无所依只能依身为剑，还是遭逢大变后心境斑驳，我练剑前所未有的认真，自然也换来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日千里。
从旭日东升到月夕成玦，斜灯影背至鸡鸣彻谷，我在这一日一夜的交替轮回间终于吹散了横据在心间的迷津。一个剑客的剑能有多锋利，它可以在刺穿我最珍贵朋友的心脏后，再次斩断我过往的岁月恩仇，直指一切诞生的源头。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所剩下的，竟然就只有儿时名扬天下的梦想了。
而届时，已经是明月山庄之后整整两个月了。
云上春至的早晨，我练剑练到肌肉抽搐手脚僵硬的躺尸在卧室，盯着屋顶琢磨着清风十三式的缺陷能不能改进。一只飞鹰拍着翅膀穿过打开的窗户落在我的床头，我在那片刻有点恍惚，曾几何时也有一只被我喂得都快飞不起来的胖鸟，每隔一日带来我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的消息。
可是它再也不会来了。
这大概就是宿命难以预料的地方吧。
解下信件，我把那薄薄一张纸横看竖看，看了半天确认怕冷怕得要命的香帅真的来了华山。一定出了什么大事，我连忙撑着酸痛的身体爬起来穿衣换鞋，取下挂在墙上的轻剑就匆匆下了山。
山底的雪化的总是快一点。鸣剑堂内松树上薄雪尚未存，长风驿却已经满砌落梅红冷，即将坠入一春幽梦的幽柔中。我撑着轻剑一瘸一拐的走下山路，沿着山路的雾柏冽松上挂满了冰晶，笼罩着细腻的烟丝岚气，微垂的枝桠不徐不缓的滴着融冰。光洁的石阶铺着一层落花，映着玉树凌空的朝露晶莹，仿佛一片晕红着雨。
两个月没下山，华山的气象比起过去竟然繁华了些。瞄到一个扎眼的白袍道长，我不动声色的把脸往衣襟里缩了缩。但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个弱不禁风的憔悴背影看起来好欺负，没走几步我就被这个道长拦住了。
“你们华山的少侠，伤恢复得如——”
我慢吞吞的转过了脸，杏花微雨，故园无声的背景中，缓缓飘过几片从山顶零落的雪花。轻寒春风拂面，我伸手压了压被吹散的碎发。
原本气势汹汹的道长突然噤声，横眉冷目的面孔配上呆怔的神色，慢慢覆上一层薄红。
总是这么轻易的中招，他们武当真的是修道的吗？
我有时候觉得武当的智商是和温度成正比的，比如他们一到华山就容易变成智障。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挡道的武当，我剑指着对方的脖颈，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倒在地上的武当，掏了掏耳朵。
“你刚刚说华山什么？”
道长咬了咬牙，挤出了几个字：“你……卑鄙。”
“你们修道的也讲点道理，明明是自己菜的抠脚。”我收起剑，抱着双臂歪头看着他，“对吧，小道长？”
对方咬紧了下唇，猛地闭上了眼：“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复又睁开眼，却不敢看我，而是盯着一旁的台阶，就好像哪里长了什么奇花异草，“第一次说是强……强……”
意识到自己卡壳了，道长愤愤的转头看了过来，可一接触到我的视线脸又是一红，就又迅速缩了回去。
“第二次又明抢，如今还摆出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自言自语般的低喃道，“明明最开始是你救了我……”
“你的伤，好了吗？”
沉默了几秒，道长微垂下眼轻声道，“我问过掌门，你应该并无大碍才对，可你两月没有下山。我想可能是内伤未愈正在调理，所以就日日等在长风驿想当面找你——”
“不好意思，你哪位？”我茫然的问道。
空气忽然凝固了一秒。
道长缓缓低下头，撑着地的手慢慢攥紧了拳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
“我怎么会在意……你这种混蛋……”
我把他颠三倒四的话捋了捋，了然道：“也就是说，你两个月都待在长风驿是想等我伤好了。”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开口，“然后让我还钱？”
“小友这不解风情的个性还是没变。”身后传来熟悉的调笑声，我惊喜的回过头。
“香帅！”
几月不见，白衣的香帅风采依旧，依稀有芝兰含笑的风流。他轻轻合上纸扇敲了敲我的脑袋，眨了眨黑亮的眼眸道：“挥别两月未见，楚某甚是想念小友，如今不请自来，还望海涵。”
我摸着脑袋，忍不住笑出了声。
“香帅你这样好像在外面撩妹失败，跑到我面前重拾信心啊。”
“……小友这让人哑口无言的能力也是丝毫未变。”香帅吸了一口气扶额道，“今日的确是有要事，那位道长可是——”
“没关系不用理他。”我摆摆手，理直气壮的挺胸道，“我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小友，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的确很欠打。”
“有是有的，但是一般都打不过我。”
“……”
和香帅打闹着离开的某一瞬间，我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千级长阶铺就的一片青灰里，道长静静的站在空空荡荡的山门前，风撩起他披散的黑色长发，水波荡漾般晕染开来，飘拂不散。
他站了一会儿，握拳狠狠地砸向路边的松柏。
一树冰晶碎了满地。
在相遇前我大概猜了香帅来见我的很多种可能性，觉得最严重的就是胡大侠想通了决定接受高师姐，特地让香帅过来探探口风。我反正绝对不会同意，按照我们华山内部的一致口径，除非胡大侠把什么金灵芝银灵芝的红颜知己全部断得干净，再哭着跪下来求高师姐的原谅——
我们也只会把他轰出去。
我没想到的是，香帅此番竟然带来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人的消息。我最恨朱文圭的时候是明月山庄归来的第一个月，我想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父亲，竟想着用自己孩子的命争取片刻的时间去撤退。我永远也忘不了明月山庄里他离去时看方思明的最后一眼，就好像看着一棵草芥，一枚弃子，一粒沙尘，冷漠得让人浑身发寒。
“朱文圭料到华山不会收他的信，就把信寄到了天机阁的红袖那里。”
香帅把信推到我的面前，道：“你毕竟杀了万圣阁的少主，红袖担心朱文圭想对你不利，已经仔细检查过信封内外，并未下毒。但天机阁查到他斥重金在黑市悬赏你的命，这几月你还是暂时别下山了，避避风头吧。”
我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不知多久没体会到这种滋味，以至于一时间竟然难以压抑。我回忆起曾经入梦中方思明最为快乐的那段时光，那绕着花藤绿荫的朴素农间小屋。朱文圭不眠不休的照顾着他唯一的孩子，那时的他远没有现在的阴诡冷漠。我还记得他几天没有梳理而乱蓬蓬的头发，皱得干巴巴的外袍，看到方思明转醒后蓦地发亮的眼睛。
那张满脸倦容，还带着灰尘和钝气的脸，却有着可能是朱文圭这辈子最为幸福的笑容。
他还记得吗？
他竟然还记得。
可是等到人死之后才幡然悔悟，这又算什么？
我只觉得荒谬，荒谬得想替死去的方思明觉得痛苦。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却倏然间想起，我与幼年方思明在庭院里坐着聊天，他满怀期待的望着我道——
“要是义父和小华能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心口疼得厉害，我捂着胸口吸着气。就像有人用锋利的匕首绞着我的心脏，从神经末梢蔓延加剧的痛苦，连手指都忍不住开始颤抖。香帅脸色微变，扶着我的肩膀问我怎么了。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的摇着头，颤抖着拿起桌上的信，我跌跌撞撞的走出客栈。
扶着客栈门口的柱子，身体一点点的滑倒在地上，慢慢拆开薄薄的信封，一袭水红色的绢纱从里面漏了出来。
上元节，石板细巷沿路暖黄色的灯笼。
笼罩在我和方思明间透明的红纱。
游离的，抽象的，碎片化的片段相接，慢慢凑成一场浮翠流丹的回忆。
手一松，信封掉在了地上，我紧紧捏着这片红纱，几乎要忍不住喉咙里的一点点声音。伸出手用力的把指节塞进牙齿里咬着，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发出声音的冲动。
屋檐下挂着的冰凌融化在初春的峭寒中，一点一滴地落在我心里，冻得我几乎要失去知觉。我跌倒在角落的阴影里，只盼着太阳快点升起来。
太阳一旦升起来，晒在身上就不冷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惊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