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三生》若木南风

4、双瞳

　　“棣戎哥哥，你会把我送走吗？”四五岁的幼童抱着高他不少的孩子撒娇问。
　　“不会！有哥哥在，谁也不能送你走！”不过八九岁的棣戎拍着胸脯保证。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像喜欢娃娃一样，但他比娃娃精致，更比娃娃有意思。棣戎想，他是我的，谁也不给！
　　明明得到了期待的答案，幼童还是不满意，扯下棣戎腰间的玉饰，“那我要这个。我要把它当成哥哥给我的证明，哥哥答应我说不会把我送走。”
　　他眼光倒是好，那玉饰是棣戎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玉饰是祖上传来的，据说以前家族是贵人，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族人死的死，逃的逃，才慢慢变成现在的模样。虽说仍然富甲一方，但和过去相比还是相形见拙。
　　玉饰还未稳拿在幼童手中，转眼便摔成了碎片。刚刚还抱着棣戎撒娇的幼童不知何时上了一辆马车，三双蓝色的眼睛在微弱的光下闪烁寒光。
　　棣戎觉得自己坠入了深渊，身体和意思都在下沉。
　　他几乎立马就跳了起来，尔后靠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浸湿了后背，片刻以后格外寒冷。他甚至没时间带件衣服，跌跌撞撞的跑到易南房间。
　　门没锁，推开时发出一声绵长的“吱呀”。
　　床上清瘦的少年警惕的望着他，眼中只有防备。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依赖他……
　　“有事吗？”易南的声音很平静。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如果是关于常欢的事的话，我没生气。”易南揉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实在不懂为什么棣戎偏要在半夜的时候来找他。
　　“可是……”
　　“没什么可生气的，我肚量没那么小…嘶，把门关上，冷。”易南把被子往身上裹紧了些，棣戎进来的太匆忙，忘了把门带上，寒风正透过大开的木门，呜呜的往两个单薄的少年身上吹。
　　棣戎却突然沉默了，即使他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他到底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还是很弱小，不能把那人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想囚住他，可棣戎囚不住。他太弱了。
　　“我想睡在你这儿，看不到你我会想你。”棣戎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是随口一提。
　　“随便你。唔，你睡外面。易南往里挪了些许，居然没有拒绝。
　　易南的体温一向比普通人低一些，因此也比常人更怕冷，即使是炎热的夏季，也不会穿的太少，冬天更是离不开暖炉，出门绝对要把手炉带上。因为稍不注意就会被冻得手指发僵。
　　只是这次出门来的太匆忙，同行的人又是一些三大五粗的汉子，不懂怎么照顾小孩。而易南又是及能忍的人，忍了一路的寒，就是一句话也没提到冷。
　　棣戎就像个暖炉，一到床上，整个被窝便暖烘烘的。
　　易南忍不住靠近了些：“你好暖和。”
　　“是你身上太冷了。”棣戎把他往自己这边又拉近些，紧挨着易南才放松下来。
　　“习惯了。”

　　到中午的时候，易南和棣戎还是无所事事的样子。易南去书房拿了几本书，多半是说雁城的，有介绍到棣戎提过的栎神，但着墨不多，只说她是保佑一方的神仙。
　　棣戎坐在易南旁边，专心致志的玩弄着易南的发梢，把它缠在自己手指上，然后看着它一点点散开。
　　直到有人敲了敲门问道：“可是易南公子？”
　　那人穿着一身青衣，如墨的发懒散的披着，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似乎刚遇上好事。他的模样也是及好看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手背处有一只鸟刺青。
　　他说：“是千户大人让我来的，我叫榆冬。”说完便看向外面，“大人说公子这儿还缺些什么，让我给公子送来。对了，榆冬也是四林书院的学生，有事都可以来找我。”
　　“东西送到了，榆公子可以走了。易南有什么事我会帮我解决，就不劳烦榆公子了。”棣戎冷冷道。
　　榆冬不喜欢争强好胜，对于棣戎的无礼也是一笑了之，和易南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易南突然觉得，榆冬有些可怜。
　　“他来自金丝楼。”棣戎说。
　　易南“嗯”了一声。榆冬手上的鸟刺青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你讨厌金丝雀吗？”两人沉默许久之后，易南突然问道。他还在看那本雁城轶事，刚刚的话似乎不是他说的。
　　“你讨厌金丝雀吗？”他又重复了一遍。未等棣戎回答他又继续说，“我并不讨厌金丝雀，他们也很无辜不是吗。但我讨厌金丝楼制度，厌恶到想将它从这个世界上剔除。”
　　雁城轶事上已经出现了些许裂痕。
　　很快易南便恢复了常态，抚慰着不平的书籍。“可以带我出去走走吗。”
　　棣戎从愣神中反应过来，道：“要不要去栎神殿？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去那儿。”
　　易南笑问：“那些人和昨天的祝史一样？”
　　棣戎捏捏易南的脸：“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的。我想带你去看看。”
　　易南很少拒绝别人，特别是棣戎这种对他好的人。

　　栎神殿离竹院不算太远，走路要一刻钟的时间。雁城是易朝和海上各国贸易的必经之路，都城没有的玩意儿在这里层出不穷，勾的易南移不开眼，却又不肯说喜欢，任由棣戎一路不停的前往神殿。
　　棣戎是本地人，街上的小玩意自是看腻了玩腻了，又一心想带易南见识神殿，一时忘了身旁的小孩没碰过这些，直到到了栎神殿才发觉易南一直看着其他孩子手里的玩具，才反应过来，趁易南和其他人一起参拜是跑去给他买。
　　最初的栎神殿没有如今那么大，那么辉煌，易南在书上读到时只说是茅草屋，祝史也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后来经过三百来年的修葺扩建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栎神像很好大，与她面前矮小的鬼像形成鲜明对比。
　　修习祝史说，这恶鬼叫鸾，三百多年前化身为女子诱惑梁丘之王，欲图谋不轨，被栎神识破诡计，镇压在雁城附近的墓山上。为了防止恶鬼躁动，栎神不惜化身石像，既镇守着恶鬼，又保佑了这一带几百年来风调雨顺。
　　是不是真的风调雨顺不知道，总之在已有的记录中确实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修习祝史说起栎神的故事便是没完没了，看的出来她很尊敬栎神。
　　易南无声的笑了，他对三百年前的故事不感兴趣。
　　毕竟，三百年前，易朝还不存在呢。
　　神殿左边有一汪清潭，祝史说那是她们的神潭。从栎神镇守在这儿开始就存在的，不到祭祀的时候是不能动的。清潭旁边是棵梧桐树，据说是为了让凤凰停歇而种的，但有没有凤凰来，这就没人知道了，至少没人亲眼见到过凤凰。
　　易南只是象征性的随其他人拜了拜，他不信神魔，也不信命运。
　　他曾亲手推翻自己的命运。
　　棣戎找到易南的时候，后者正一个人对着梧桐树发呆，摇了他几下才让他回过神。
　　“那个女孩为什么要坐在树上？”易南问。
　　棣戎抬头，把大大小小的枝丫看了个遍也没看到他说的女孩，带着狐疑望着易南。
　　“原来是只鸟，我又眼花了。”易南揉揉眼道。
　　棣戎转过身看着他，斑驳的阳光正好落在易南抬头张往的脸上，将那双蓝色的眼睛分割成不同的模样。
　　野兽和人类。